第71章 傲慢
从高空降落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失重感带来无法控制的心跳加速, 呼啸的风刮得脸生疼，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这些几乎要夺去人所有的感官。
作为一名优秀的卧底，安室透并非没有高空坠落的经历，只是那都是做好防护措施的, 至少在跳下来之前, 他就能确保自己的安全。
而现在, 却是他第一次在毫无安全措施的情况下坠落。
他唯一能信任的, 就是抱住他的早柚。
“噗——”
骤然间有什么东西展开，下降的趋势顿时慢了下来, 像是打开了降落伞一般, 可安室透很清楚，他们并没有什么降落伞。
视线上移，他看到一对紫色的翅膀。
在高空坠落的心跳失衡中，这双翅膀美得像是一场紫色的梦，构筑着高空之上, 天狗的奇妙传说。
飞行是人类一直以来的梦想，古代便有各种志怪传说描述会飞的妖怪, 因而在翅膀展开的一瞬, 安室透就想到了一些妖怪的传说。
而到了现代, 人类通过科技手段，制作了各式各样的工具去实行飞行, 比如热气球, 比如飞机。
因而在看到这对翅膀的时候, 仅仅是被迷惑了一瞬，安室透便意识到, 这并非真正的志怪故事里的翅膀, 而是人工制作的工具。
甚至这个工具和早柚都不是很适配, 因为这个翅膀很大，像是成人使用的款式，早柚或许应该用个更小的。
注意到安室透的目光，早柚小声解释了下：“这是雷腾云奔之翼，是旅行者在我们那儿刷声望获得的，她拿到这个风之翼就送给我了。”
所以虽然有些偏大，但早柚还是开心地带上了。
早柚的话中有很多异世界专属的词汇，此前安室透都不怎么在意，不过总是听到“旅行者”的名号，即使是他也有些好奇。
“旅行者？是早柚很重要的人吗？”
早柚思考了下，点了点头：“旅行者人很好，她在哪里都很受欢迎，因为她总是帮助别人解决问题。”
“而且和旅行者一起战斗的感觉很好。”
其实具体说为什么喜欢也挺难的，早柚努力回想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事，只是很多很多普通的小事构成了她的喜欢。
比如旅行者会陪她一起躲巫女姐姐，比如旅行者会和她一起思考长高的方法，比如旅行者会带她去很多有趣的地方……
旅行的时间久了，旅行的经历多了，也就构成了一点一滴的喜爱。
嗯，从旅行者的视角来看，就是刷满了好感，拿了名片的程度。
虽然早柚说不出具体的例子，但从她的反应不难看出，早柚是很喜欢自己原本的世界的，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安室透骤然意识到，他曾经认为不去逼问早柚的事情是对她的尊重，可现在看来，这反而是一种傲慢。
他想要保护早柚，就必须了解早柚的一切，才能帮她想出合适的方法。
于是他柔和了声音，轻声问道：“那早柚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
怕早柚误会他不想要早柚了，安室透又补充了一句：“毕竟这里很危险不是吗？”
却没想早柚抱紧了他道：“不危险。”
一句不危险，引发了安室透很多的深思，比如这个不危险是对比来的，早柚所在的世界可能更危险，也是，毕竟是一个拥有复活的世界，那个世界的能力或许更加难以想象吧？
然而这样的想法却被早柚的下一句话否决了。
她说：“因为爸爸一直在保护早柚。”
所以早柚不承认这个世界的危险。
“其实，我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有人找我帮忙，来评判这个世界能否让孩子安全地生存。”
评判。
如果换一个人来说，安室透或许会觉得那是在开玩笑，或者是什么中二病，毕竟谁有权力来评判一个世界呢？
可是当早柚说出这种话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是真的。
安室透紧了紧抓着早柚的手。
“那你觉得呢？”
早柚抿了抿唇：“我给出过两次答案，说这里可以。”
显而易见，这两次答案都被否决了，不然早柚也不会还在这里。
是啊，这个世界怎么能让孩子安全地生存呢？
且不谈横滨的混乱，就是安室透所在的米花町，也几乎是每天一个案件，少年侦探团的孩子们可是经常遇上危险。
即使是安室透，即使他想要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也没法说出这里很安全是个很好的世界这样的话。
相反，在与黑衣组织的对抗中，安室透比谁都想说——
这个世界，糟透了。
似乎从他的童年开始，死亡与失去就伴随在他的身边，无论是他想要追寻的，还是他曾经拥有的，最终都会化为乌有。
这里并不是一个小孩子也可以安全地生存，笑着四处玩耍的世界。
可尽管如此，他也比谁都要爱着这个世界，爱着他的国家。
安室透闭了闭眼：“如果给出合适的答案，你就能回去了吗？”
早柚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焦急地看向安室透：“我不想否认这个世界，也不想否认你的好！”
“没关系的。”安室透笑道，“你我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差劲，但是啊，我会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
风从耳边飞过，上方的天空一片灰蒙蒙的，完全看不到半点日光，只有乌压压的云层，给人带来一种压抑的感觉。
这个世界真的会变好吗？
他能看到这个世界变好的那一天吗？
安室透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让来自异世界的早柚在这个世界遭遇危机，那这个世界才是真正的没救了。
降落的时间虽然很漫长，但终究会有终点，早柚并没有一直撑着翅膀，而是收起来掉一会儿再撑一会儿，跟安室透玩起了蹦极。
虽然倒不至于多害怕，但看着这样的早柚，安室透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们异世界，玩这么野的吗？
对于安室透的疑问，早柚贴心地给出了回复：“我是怕飞一半体力条空了掉下来。”
这还是旅行者说的，起初早柚也不是很能理解，不过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早柚玩了不少游戏，顿时就明白旅行者的意思了。
体力条红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啊！
安室透：这世界果然糟透了，看这电子游戏把孩子残害的！
啊，是我让玩的啊，那没事了。
甚至在早柚落地之后，安室透还欣慰地想着，或许是电子游戏让孩子的手更稳了，降落才这么棒。
在空中飘了半天，脚踏实地的感觉比往日要令人感动的多，安室透忍不住在地上踩了两脚，才再次望向早柚。
他继续了一开始的话题：“早柚，你现在可以回去吗？”
早柚先是一愣，随后有些不开心地低下了头，脸也撇到一边去了：“可以是可以……”
就是她不太想，毕竟到现在为止，早柚还没有找到可以论证这个世界足够安全的论据。
就算是扯谎，那也得找出一些证明，比如之前早柚说的爸爸会保护她。
在孩子的世界中，爸爸是无所不能的，而安室透也做到了他能做到的全部，所以这个论据是有一定力度的。
只是还不够。
魔术师否定了早柚的判断，也强调了评判的重要性，比起回不回去的问题，早柚此刻更想完成这个评判。
即使是一点点的可能性，她也希望能够证明，有爸爸在的世界，是非常好的世界。
但是安室透却没有这个方面的考虑，他坚信自己的努力不会被一两次评判影响，此刻更重要的是早柚的安全。
“听我说，早柚。”他抓住早柚的肩，有些严肃地说道，“这里很危险，你之前被抓走已经是危险的体现了，但我想，那还不是最危险的。”
“他们的背后还有其他算计着这件事的人，如果你继续停留在这里，后面的危险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我们都没法承受。”
向武装侦探社下委托的人究竟是谁？菲茨杰拉德背后还有没有别的人？为什么这么巧早柚失踪的时候武装侦探社刚好准备打上白鲸？
种种疑问与巧合都指向了一个结论。
横滨的水，太深了。
安室透可以一个人在这里调查，甚至即使深陷危险也不要紧，本身他卧底黑衣组织也是一样。
安室透，畏惧的从来就不是危险与死亡。
而是无法找到他想要的东西，以及在意的人离去。
他恐惧着，却也承受着这些，就像他现在依旧行走在看不到终点的道路上，他的身边依旧有人在面临危险。
早柚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然而安室透却不让她继续说。
他难得冷下了脸，像是面对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一般，整个人都换了个气质，让早柚觉得不熟悉，甚至带上了黑暗的气息。
他说：“你留在这里也会给我带来危险。”
顿了顿，像是也在思考这样的话会不会给早柚带来过大的打击，但他最终还是说出了口：“说老实话，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安安稳稳地呆在米花町。”
早柚愣在了原地，像是被抛弃的幼鸟一般，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可怜的味道。
看着这样的她，安室透恨不得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人。
可他又必须这样说，必须冷下脸，硬下心肠，才能让早柚离去。
他是个没用的爸爸，他保护不了早柚。
他——
“砰——”
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鲜血猛然在早柚的面前喷洒而出，染红了她的小貉服，将她的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红色。
安室透在早柚的面前缓缓倒下，露出他身后穿着黑色大衣，留着长长银发的男人。
男人冷酷地拿着枪，对准安室透后心的位置，甚至在他倒下后都嚣张地没有离去，仿佛并不畏惧被看到他的杀人行为一般。
安室透没有转过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的流失和身体温度的丧失，在这种时候，看见凶手已经没有意义，他只是死死地看着早柚。
他刚刚说了很过分的话。
他必须得道歉，因为再不道歉……就没有机会了。
啊，人死的时候，原来是那样的快，以至于他都没办法将心里的想法全部说出来，只能集中最后的力气，放到最后的话语上。
倒下的那一刻，他将手轻轻抚上早柚的脸庞：“抱歉，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
每一句话都带着大量的鲜血流出，早柚慌乱地想要制止他，可安室透却知道，这是最后的话了。
他没有在附近看到那个可以救活人的异能力者。
所以他必须得说——
“快逃吧，早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