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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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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鹭突然觉得, 施岚波说的是对的,她的确冷血无情,自私又凉薄。

她就像是踩着同伴飞渡悬崖的羚羊,羚羊是为了存活不得已才牺牲同类, 而她顶着一副纯良面孔, 心安理得的享受着所有来历不明的偏爱, 明明是手持刀刃的刽子手,却伪装得天真无知,连自己也被蒙蔽。

人心里一旦生了某种念头, 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就会像毒药一样深入骨髓。

叶鹭想着女生临走前看向自己时眼中寒凉入骨的冷意,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无数事件, 原本她从未觉得古怪或者蹊跷的细节, 一点一点地在她面前展开, 就像是白纸上沾了污渍,让强迫症患者感到无比煎熬。

她往后一靠,后背被砸过的地方突然一阵阵地发酸,她无力地挪动肢体, 说不出的疼痛随即便袭遍全身。

陈晏起匆忙赶来, 沿着医院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才在马路对面的电话亭里看到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在画什么东西的叶鹭。

“你来了啊。”叶鹭抬起头,侧脸冲着陈晏起笑,她几乎是坐在地上,柔软的黑发耷拉在胸前, 像瀑布一样落在铺在地面上的裙摆上。

陈晏起微微喘着粗气, 他站在红色的电话亭外面看着叶鹭, 昏黑的夜色衬得她肤色极白,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在璀璨灯火的映照下,就像是盛满了流淌星河。

可此时,星河黯淡无光,像是竭力求生的一潭死水。

陈晏起慢慢走到叶鹭面前,这才闻到她身上一股浓浓的酒精味,他拉开她的裙摆,就看到叶鹭身侧堆着一扎啤酒罐。

“谁让你喝酒的。”

他语气微冷,隐含着恼火,只是不知道这股愤怒,是气自己,还是气叶鹭。

叶鹭却熟视无睹,她又从身后拿出一罐,快速抱在怀里,像是藏宝成功的小老鼠。

“我还有。”她笑了起来,挑衅地看着陈晏起说,“就不给你。”

看着她开始耍酒疯,陈晏起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垫在她的身下,随她坐着。

见她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陈晏起干脆曲起长腿,挨着她一起靠在电话亭里。

她闹起来的时候,他跟着一唱一和。她不想说话,他就安安静静地陪她沉默。

看到电话亭里除了酒罐还有个塑料袋,陈晏起眼神镇住叶鹭,在她的表情抗拒之下掀开扫了一眼。

看到各色药物的包装信息,陈晏起目光骤然变沉,他目光定在她的确有些奇怪的姿势上,慌忙附身打量道:“你受伤了?伤在哪?”

“皮外伤,已经看过了。”叶鹭枕着手臂侧过头看陈晏起,像是突然清醒过来,“陈晏起,你不管总是管着我。”她伸手戳了戳装药的袋子,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叶鹭给陈晏起发消息的时候,什么都没提,只是发了定位让他过来接自己。现在,陈晏起来了,离自己甚至只有几厘米的距离,可她心里却总觉得,陈晏起站得好远好远。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前一秒说的话,下一秒就完全记不清。

听到街边的车辆疾驰而去,叶鹭才像是想到了自己还在外面。她微微直起上身,她双手交握着,想了好久,才连忙问起:“伯凯怎么样了?有没有哭。”

陈晏起被她的措辞弄得有些想笑,他伸手将叶鹭揽到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道:“他没事。”

“嗯。”叶鹭动了一下肩膀,像是有些难受。

看着满地的瓶瓶罐罐,还有那袋药,陈晏起还是不放心。

他先看了眼药袋上的医院,然后立即叫了辆车过来,见叶鹭根本不听话,他不得不冷下脸和她讲道理,好不容易把人说服帖了,这才将她轻轻扶起上车重新回到了医院。

检查报告出来之后,陈晏起的眉头总算是平整了一点点。

他站在医生的桌子对面,听着他一边说医嘱,一边责备他让病人喝酒,他频频点头,用心记忆,目光看到外面坐在叫号区的椅子上打盹的叶鹭,忽然想起一年前,他们也是在差不多这个时候来到医院。

那次,是她陪着自己来看横刺腹部的伤口。而这一回,是他带着叶鹭来检查后背的旧疾。

叶鹭也是拍了片才知道,原来她的伤处这么疼,并不是之前在火锅店挨得那下有多致命,而是这一砸,恰好引发了她以前跳舞训练时的旧伤。

要是换做以前,叶鹭必然是忧心忡忡,茶不思饭不想地担心后面几个月无法上台。

可这次,叶鹭却发现自己竟然一点焦虑都没有,就好像有比跳舞更重要的事情压在她的心上,她无力再去思考任何其他。

“陈晏起,我要是不跳舞了,你还会喜欢我么?”回家的路上,靠在陈晏起怀里的叶鹭突然小声问。

陈晏起深深地看了眼叶鹭,伸手按着她的后脑勺将人再次往身前拢了拢。

叶鹭不急着等一个答案,她就像是无聊的时候随口一说,忽然又问:“那如果我还是以前的那副样子,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陈晏起,”叶鹭打了个哈欠,尾音拖得懒洋洋的,“你为什么不回答我,你的嘴巴是被缝上了吗?”她伸手去碰他的鼻子,一派天真地笑:“你是不是怕说谎了鼻子会变长?”

“你放心,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的。”她口齿不清地咕哝,下意识伸手抱住眼前人的胳膊,就像是趋光的飞虫抗拒不了焰火,她挨着陈晏起,靠近,再靠近,直到他身上的暖意传递过来,她听到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才像是被安抚似的,慢慢地闭上眼睛。

车辆停在小区门口,陈晏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叶鹭下车,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地清醒过来。

“在找钥匙吗?我有。”叶鹭伸手去摸,忽然发现自己身上一无所有,“陈晏起,我钥匙不见了,”她有些慌乱,像是丢了什么了不得的物件,“手机也找不到了。”

陈晏起今晚的耐心极好,他轻声哄着,“别急别急,在我里。”

可叶鹭却像是完全听不见似的,一个劲地重复,翻找,然后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笨,什么都做不好。”她趴在陈晏起怀里,不知道是身上疼,还是心里难过,乱七八道地嘟囔,“陈晏起,我好难受啊。为什么你们都不信我,都不喜欢我,都觉得我不够好,我真的……真的有那么差劲么。”

房门艰难地打开,陈晏起扶着叶鹭进门,叶鹭却突然蹲在地上,像个蛮不讲理的孩子似的,死活都不愿意踏进门槛。

“我要回家。”叶鹭突然赖着陈晏起说。

陈晏起俯下身,指着还有些混乱的房间说:“到家了。你看看,这里是不是我们的家。”

“我不要这个。”她仔细看了一会,振振有词地说,“家里要有爸爸,妈妈,”叶鹭掰着手指头数,数到第三个,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陈晏起等着叶鹭的后话,突然就看到她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比划着说,“还有妹妹。她现在大概这么高,不知道还馋不馋甜食,最爱喝的草莓牛奶饮只有三天保质期,她总是在墙上,桌子上贴各种乱七八糟的贴纸,她唱歌好听,听说芭蕾也学的很好。”

“她……”叶鹭停了下来,就像是老旧的机器突然停止运转,过了一会,陈晏起听到她说:“妈妈说,她以后都听不见了,再也跳不了舞了。”

叶鹭喃喃自语,陈晏起的脸色却渐渐阴沉下去。

他打开叶鹭的手机,翻到通讯记录里的某个号码,对面的叶鹭突然晃了一下,陈晏起连忙将她轻轻抱起,她应该是哭累了,再不挣扎,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回到了温暖柔软的被窝里。

陈晏起被叶鹭盖好被子,正打算起身,叶鹭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口,他看向叶鹭的脸,她始终都闭着眼,只是眉头皱的很紧,像是噩梦缠身一样。

卧室门轻轻关上,叶鹭下意识抱紧了被角,她有些不舒服地伸手拨了耳侧的头发,然后再次把脑袋埋进了被子里。

门口忽然拉开一条细长的缝隙,狭窄的光影落在被子上,陈晏起静静地看了眼安睡的叶鹭,确认她真的睡了过去,这才再次关上房门。

客厅里传来青年刻意压低的嗓音,黑暗静寂的室内,叶鹭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叶鹭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陈晏起已经留言去了公司。

她按部就班地洗漱,梳妆,换好衣服之后,才从厨房保温箱里端出陈晏起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一切都做完之后,她顺手提了家里的垃圾袋,就跟平时没什么两样地出了门。

银行早上九点钟上班,叶鹭一进门就看到大堂经理迎面而来,她平静地说完诉求,便被他热情地询问细节,紧接着直接引入贵宾室。

“好的,叶小姐,您的业务已经办理完毕,正常情况下,预计将在三到七天内如期到账。”

叶鹭确认完细节,转身走出银行大厅,她站在湿漉漉的马路边缘,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掏出手机点开了那串只打过一次的电话号码。

施岚波接起的瞬间,叶鹭便直接道:“钱已经打了,进的是你的账户。还有,这一年以来叔叔给我打得所有钱,我一分钱都没花,全部原路返还。”

“什么?”电话那头的人先是诧异,反应过来后,紧接着连忙致谢,“叶鹭,谢谢你帮忙,上次是妈妈语气不好,你别怪妈妈。你放心,这笔钱我们肯定会还你的。”

叶鹭无声地点头,听着对话对面同样沉默的呼吸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施岚波之间,除了硬邦邦的道谢和言不由衷的道歉,似乎永远没有旁的话可以再说。

她刚要挂掉电话,突然听到对面道:“叶鹭,你刚刚说你叔叔这一年来一直在给你打钱?”

听到施岚波的疑问,叶鹭心里隐隐泛起一个不好的猜想。

下一秒,施岚波便道:“除了去年那笔八万块的款,我和你叔叔从来没有再给你转过账。”

从来都没,转过账。

那这么长时间以来,每个月好几万的钱,是谁给她的。

叶鹭大脑一片空白,耳畔就像是失聪似的什么都听不清,直到施岚波叫她名字的声音再次传过来,她才像是重新回到现实,入耳便听到她说,“叶鹭,是妈妈一直亏欠你,等这次你妹妹手术成功,我们稳定下来,你就过来粤州岛吧?这里虽然没有沪中那么繁华,但是妈妈一定会尽全力好好照顾你。”

“妈。”叶鹭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失真,她清了清嗓子,有些疲惫道:“我今年二十一岁了,已经不需要别人照顾。”

而且,这种因为金钱馈赠而短暂涌现的母爱,到底能持续多久呢?

叶鹭冷笑,朝着话筒对面的施岚波缓缓道:“您可能是有些误会。”

“我答应打钱,可不是我因为有多孝顺。”她望着不知道何时突然乌云遮蔽的天空,淡淡地开口,“这笔钱,是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就像您,也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不管您以后用这笔钱做什么,我都不会干涉,也不需要您来偿还。我只是想,和您最后做个一场交易。”

施岚波难掩慌乱地道:“什么交易?”

叶鹭定定地看着台阶上被风卷起的枯黄树叶,一步一步地走下又高又陡的青石台阶。

“我听到昨晚陈晏起和你打的电话了。”叶鹭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听到话筒对面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她脚步继续,稳住声音开门见山地问道:“当年,你们突然离开沪中,是不是他一力促成的。”

施岚波沉默了多久,叶鹭就等了多久。

城市上空就像是坠了一朵铅色的云,叶鹭听到头顶的枝头瑟瑟作响,呼喝而过的大风穿过街道,她将凌乱的长发压在围巾下方,看着落在大衣上的雪花,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道:“他能给你们的,显而易见。我想知道的是,你答应他的条件。”

事到如今,叶鹭早就不那么在意施岚波的冷漠,只是她想知道,这一次,陈晏起擅自剥夺的,又是她的哪样东西。

“阿鹭。”施岚波颤着声道,她似乎有许多话想到解释,可对面女儿的过度镇静,她手足无措又无计可施,她这时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如何和叶鹭相处,聊天,她用惯了的那套哄孩子的招数,在她身上完全不适用。

大约过了一刻钟,话筒对面的哽咽声渐渐平息,叶鹭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陈晏起说,让我们一家人离开沪中,永远都不要再打扰你。”

“还有呢?”叶鹭艰涩开口,声音几近无声。

施岚波道:“没有了。”

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吗?

叶鹭抬头,白花花的大雪像是要将她埋葬,她眼睫上沾到几片雪花,下意识眨眼,形状便融化入眼,又从眼尾滑落。

“好,我知道了。”

叶鹭按掉电话,随即打车赶到机场,距离最近一趟航班落地还有半小时,她毫不犹豫地给孙箬灵打过去一通电话。

“我这会要去聚餐,怎么了叶鹭?”孙箬灵那边有些嘈杂,她似乎是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大一点,传到叶鹭耳朵里时就显得尤为刺耳。

叶鹭:“你知道钱老师现在在哪个医院吗?”

“钱老师?”孙箬灵有些迟疑,不知道想到什么,她突然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的是上回你顶替上台的那个钱老师吧?就是扮演卫将军的那个男演员?”

叶鹭觉得奇怪,忙道:“他怎么了吗?你怎么这么问。”

“也没事。”想到刚刚在车上的不愉快谈话,孙箬灵说,“他那人就是个事精,自己没运气就算了,逮着人就说是你抢了他的机会,说话酸的不行。”

叶鹭的不安越演越烈,她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还在住院治疗吗?”

“治疗什么啊?我们导演组了局,叫了还在京的演员一起吃饭,来了不少团里的舞蹈演员,他好像是跟别人一起来的,刚刚下车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

孙箬灵随口吐槽,不想身后正好追上来一个同学,她吓得手机差点掉在地上,忙向叶鹭道:“那先这样,我得进场了,去晚了显得我没礼貌。”

叶鹭立刻道:“你们聚餐的地址发我一下。”

“你要来找我啊?”孙箬灵瞬间来了精神。

叶鹭点头道:“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

她说完,就循着机票的检票口走了过去,航班起飞之前,又特意给陈晏起发了条消息:

[Y:朋友找我有点急事,我提前回学校了。]

[1717:谁]

[Y:孙箬灵]

[1717:嗯路上注意安全]

[Y:嗯嗯]

在空姐的反复提醒下,叶鹭直接按下了关机。

动画启动的前一秒,她看到屏幕上方又弹起一句消息:

[1717:还回来吗?]

回来吗?

叶鹭扭头看向窗外。

她突然,也很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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