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初遇（下）
戚琢玉盯着他笑了声, 然后啃了一口带壳的果子，毫不留情的点评：“难吃。”
虽然说着难吃，但是小凤凰推给他的那半个鸟壳里面的所有果子, 他还是一个没落的吃完了。
小凤凰原本只在一边吃自己的。
吃了一半，偷瞄了一眼戚琢玉。
他靠在岩石上，浑身是血。
从刚才到现在，似乎都没有停止过, 好像要把他身上所有的血都流干了一样。
小凤凰虽然才出生, 但是刻在生物里的本能也能让他知道。
一个人是没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的，再这样下去他的元神会消散。
小凤凰歪着头看了一会儿，犹豫了一下。
又翘着尾巴把自己那份好吃的果子也拖了过来, 用头顶着送到戚琢玉面前。
他的动静不算大。
但混沌海的悬崖峭壁上实在是太安静了, 安静中又夹杂着浓重的死亡氛围。
所以小凤凰不管做什么, 在这一片死寂中都格外明显。
就像是给晦暗的画卷，注入了唯一的一丝生命力一样。像一团小火星子，在灰蒙蒙的混沌海中, 显得格外的逼人与耀眼，想让人不注意他都难。
“啾。”小凤凰从鸟壳后面冒出头，提醒戚琢玉。
戚琢玉看了他一眼, 淡淡道：“不吃。”
“啾啾！”小凤凰扑棱翅膀跳了两下, 然后吐出舌头倒在地上，模仿一只死掉的小鸟。
“本尊身体特殊, 伤口可以复原, 不吃也死不了。”戚琢玉开口, 然后道：“我已经吃饱了。”
“再说。你以为本尊跟你这只小胖鸟一样, 一顿不吃能饿死吗。”
小凤凰又站起来, 扑棱到他的手背上, 然后“笃笃笃”啄他。
很凶的样子。
“你自己生的就胖，为何还不准本尊说。”戚琢玉皱眉，但是没收回自己的手。
小凤凰啄累了，发现这人也太皮糙肉厚了，啄了半天都没有什么伤痕出现。
遇到困难就摆烂。
这是小鸟出生之后学到的第一个鸟生道理。
他有点生气的背对着戚琢玉坐着。
从戚琢玉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一团橘色的毛团，脸颊处微微鼓起。尾翎不似刚才那样高高翘起，有点不开心的平铺在地上。
过了好久，小凤凰都这样坐着，一动不动。
戚琢玉忽然挺有兴趣的盯着他的背影看。
见他真的不说话了之后，莫名有点烦躁：“那只鸟。”
他不知道这只小肥鸟叫什么名字。
“真不吃了？”
戚琢玉用手拨了一下放在他身边的鸟壳，里面的果子随着他的动作也晃了晃。
小凤凰还是没有动静。
戚琢玉很烦的“啧”了一声。
半晌，才开口：“本尊没说你胖。”
大概是从来没有安慰过人，啊不对，安慰过鸟。
戚琢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不太自然，很低沉：“你也不胖。你就是羽毛多。”
小凤凰依然没动静。
戚琢玉等了等，终于等的不耐烦了。
什么品种的鸟，小小的一只，脾气倒是老大。
捉着他尾巴就要把他往后拖。
结果在碰到小凤凰羽毛的那一刹那，小凤凰就顺势倒在他掌心中，软绵绵的。
戚琢玉凑上前一看。
小凤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他：“……”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鸟。
跟人赌气也能赌着赌着睡着。
-
戚琢玉以为这只小胖鸟会知难而退。
但是没想到的是，他醒来之后就又跟无事发生一样，扑棱着翅膀又去找果子吃了。
仿佛他的鸟生里面没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
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每次去隔壁的枯木林中摘果子，还都记得摘两份。
一份给自己留着，一份给戚琢玉留着，与之前不同的是，戚琢玉看了眼他留给自己的果子，已经换成了甜甜又好吃，还不带壳的果子。
这只小鸟似乎一觉睡醒。
就把自己之前为什么生气给忘记了。
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干净的小水坑，就在戚琢玉休息的岩石的不远处。
吃完了果子之后，小凤凰就扑棱进小水坑中开始洗澡，他身上的羽毛因为之前躲在戚琢玉怀中的原因，被戚琢玉身上的血弄得一塌糊涂，好多漂亮的羽毛都打结了。
梳理自己的羽毛，似乎比他吃果子更为重要。
小凤凰在那个小水坑中扑腾了至少两刻钟才出来，抖抖羽毛，又变成刚破壳的那只漂亮小凤凰了。
他在水坑边上跳来跳去，偷偷欣赏自己的尾翎。
戚琢玉盯着他看了会儿，站起来。
在这一刻，他忽然就没有那么想躺在这里等死了。
小凤凰还在揽水坑自照。
戚琢玉已经走到他面前：“过来。”
小凤凰抬起头望着他：“啾？”
“本尊要去一趟人间。”戚琢玉平静的宣布。
看他伸出手的样子，小凤凰觉得这个古怪的“阿爹”应该是让他跟着他一起走。
只是他打量了一下戚琢玉浑身的血，又想起自己刚洗完的澡。
低头看了眼毛茸茸，干燥松软的羽毛。
小凤凰犹豫：“啾……”
戚琢玉皱眉，却是开口：“怎么，你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
就是觉得“阿爹”身上好脏，会弄脏自己的羽毛来着。
戚琢玉想起他娇气爱美的性格。
天不亮就要跑去那个小水坑疏离羽毛，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你嫌本尊脏？”
小凤凰吹口哨，视线漂移：“啾啾~啾啾~”
戚琢玉：“……”
魔神作为天生地长的神灵，活到这么大，恐怕还是第一次被人嫌脏。
他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要给这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胖鸟一点教训。
凤宣的小动物直觉瞬间灵验。
连忙扑棱着翅膀，乖乖地蹲在戚琢玉的肩膀上。
“刚才不是还嫌脏吗。”戚琢玉开口。
刚才确实是有点啦。
但是坐在戚琢玉肩膀上的时候，小凤凰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他的注意力全都被这崭新的视角给吸引了，好高！从破壳到现在，自己还没有飞过这么高的地方。
他沉默的时间太久，戚琢玉的神情突然就变得烦躁起来。
下一秒，一阵清凉的感觉从小凤凰的脸颊上略过。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鼻尖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消失的无影无踪。
戚琢玉用了一个清洁术，将自己身上所有的血渍都化干净了。
连衣服也不知不觉的换了一套，从一件玄色的魔域服饰，变成了一件鸦青色的襕衫。
不得不说，后者的面料更加舒适。
坐在戚琢玉的肩膀上，感觉自己尾翎都松松软软的。
都舒服的他快要在戚琢玉的肩膀上睡着了，还亲昵地蹭蹭戚琢玉的脸颊。
迷迷糊糊，好像听见了这个凶巴巴的“阿爹”，又冷又低沉的声音：“倒是难养。”
-
到了凡间，小凤凰瞬间被这繁华热闹的景象给吸引住了。
本来还乖乖地坐在戚琢玉的肩膀上，后来愈发变本加厉，直接扑棱着翅膀爬到了他的头上。雄鸟展翅！
他生的十分乖巧可爱，凡人大约是没见过这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灵鸟。
在加上戚琢玉的换了件鸦青色的横襕，打扮的就像人间的一个闲散王爷，这俊公子和灵鸟的组合，瞬间吸引了街上大部分的目光。
小凤凰没察觉到自己已经被众人围观。
一双眼睛落在街边的小吃上，看见什么都想要，一想要就在戚琢玉头上扑棱，然后开始乱抓他的头发。
戚琢玉被他抓的烦躁，冷冷道：“再烦，就把你扔掉。”
小凤凰：“啾。”
胆小，害怕，但想吃，还能作。
又在作死的边缘试探了一下，啄了一下戚琢玉的脑袋。
“你是灵鸟，吃不了凡人的东西。”戚琢玉不耐烦的解释。
“啾啾。”声音弱了一些。
“那红糖流心馒头比你一只鸟都还大，你怎么吃得下？”戚琢玉没好气道。
“啾啾……”声音更加弱，委屈巴巴。
还用翅膀拍了拍戚琢玉的眼睛。
他可能是想要拍戚琢玉的脑袋，但是没想到自己的翅膀张开来还挺大的。
意思是自己吃不完。
但是可以给“阿爹”吃。
戚琢玉：“……”
一刻钟之后，小凤凰抱着比他自己还大的流心馒头，在戚琢玉的脑袋上吃的很开心。
戚琢玉阴恻恻道：“你若是敢把红糖流心弄到本尊头上，本尊就……”
小凤凰啄了一块下来，递给戚琢玉。
“啾啾啾。”给你吃。
戚琢玉捏了捏眉心：“本尊不吃！”
又一刻钟之后，戚琢玉阴寒着脸，把小凤凰吃不完的红糖馒头咬着牙吃了。
他这副模样，进了驯兽楼的时候，楼内的售卖宠兽的掌柜都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
这客官进门看起来不像是要买宠兽的，像是来拆了他们店的。
戚琢玉一进门，懒得跟掌柜废话，开门见山道：“你们店里有笼子吗。”
掌柜的一抬头就看到戚琢玉脑袋上那只打瞌睡的小鸟，顿时点头：“哎有的，客官里面请。”
他这家驯兽楼，可以说是整个皇城最大的驯兽楼了。
不管是要什么宠兽相关的吃的喝的玩的，他家里都是顶尖的，更别说区区一个鸟笼子。
戚琢玉头上的那只鸟，掌柜看不出什么品种。
但看品相，就知道不是一般的凡鸟，于是直接将店内最好最华丽的笼子全都摆出来随便戚琢玉挑。
戚琢玉看过去，没有一个满意的。
他皱着眉头：“为何都只有这么小？”
掌柜一听，这还小？这最大的笼子，装一个三四岁的孩童进去都绰绰有余了！
须臾间，他就觉得这客官是来找事儿的。
一边擦汗一边说：“客官，咱们驯兽楼已经是皇城内最大的宠兽店了，您要是还嫌咱们家店的鸟笼子小，那您可就真的找不到更大的笼子了。这天下最大的笼子，您要找，那就只能去皇宫里，去圣上那处找了！”
原本掌柜也只是吐槽一句。
结果没想到，戚琢玉听罢之后，到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片刻后，戚琢玉就站在皇宫最高宫殿处，俯视时，层峦叠嶂的宫殿尽收眼底。
不错，这个笼子，倒是比他之前见到的那些笼子都大。
戚琢玉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
接着把正在睡觉的小凤凰摇醒，小凤凰睡得迷迷糊糊，在他脑袋上醒过来，看到这一片华丽的宫殿。
然后听到了戚琢玉阴恻恻地声音：“这皇宫如何。”
小凤凰：“啾？”看起来很好的样子。
戚琢玉沉声道：“今日，这就是你的住处。”
小凤凰豆豆眼呆滞：“…………啾？”他怎么有一种自己应该睡了只有一刻钟，但不是十年的错觉吧。
凤宣乃天生神胎。
破壳不久之后，善恶是非观就会在他的心中缓缓地形成。
再者，就算没有善恶观。
他也知道，自己“阿爹”这个行为叫做强抢民宅！
看这个民宅华丽的样子，应该也不能算民宅，非要说的话应该算谋朝篡位.jpg
怎么回事。
阿爹你醒醒啊阿爹！我们是神族啊！神族怎么可以烧杀抢掠啊！！
“你不满意？”戚琢玉语气沉下来。
这是他满不满意的问题吗。
小凤凰试图给他讲道理：“啾啾啾，啾啾啾。”
戚琢玉不屑道：“那又如何。本尊把这些人都杀了，这皇宫不就是无主之物了。”
说着，还真的打算就这么干。
手中已经汇聚起了若隐若现的雷击，皇宫的上空，也有乌云开始压境。
小凤凰：“……”
感觉自己只是一只刚破壳的小鸟。
忽然就要背上数万条人命的血案怎么回事。
凤宣开始疯狂扑棱翅膀，企图阻止戚琢玉。
好几次翅膀都扇到了戚琢玉的脸上，让他吃了一嘴的凤凰羽毛。
戚琢玉被他扑腾烦了，一把将他抓到掌心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本尊就没见过你这么难养的小肥鸟！”
说完，戚琢玉就消失了。
小凤凰在原地“啾”了一声。
没等到回复，又扑棱翅膀转了一圈，继续“啾啾”了两声。
不算太大的宫殿里空荡荡的。
小凤凰到处都找了，没找到戚琢玉，才反应过来。
他茫然地意识到，自己好像被“阿爹”给扔掉了。
这个事实让他难受了好久。
久到了该吃晚膳的时间的时候，差不多就不难受了。
毕竟天大吃大，小鸟吃饭最大。
千年前，凡间灵气充足。
天生的神胎无时无刻都在吸收天地的灵气，很快就能振翅飞翔。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儿找吃的，飞了好久的地方，终于找到了一处灵气特别充沛的山，听凡人说，这座山叫做缥缈山。
小凤凰在山林里摘果子吃，习惯性地装了两个鸟壳，费劲的将果子拖到一块空地上的时候，小凤凰吃完了自己的，看到眼前另外一个鸟壳满满的果子都没人吃。
他看了好久，似乎有点愣住。
才想起，“阿爹”已经不要他了。
凤宣感觉眼眶酸酸的，有点想哭。
但是晚上好像要下雨，如果不快点做一个鸟窝的话，他就没有地方睡觉了。
可是凡间没有他可以栖息的梧桐树枝。
找了半天也就只有一片破破烂烂的芭蕉叶，好不容易将芭蕉叶顶在头上，泼天的大雨已经倾盆落下。
那片早就被虫子蛀的都快只有一点根茎的芭蕉叶压根就这挡不住瓢泼大雨。
只是大雨将至的时候，预料之中自己被淋成落汤鸡的画面似乎没有出现。
凤宣感觉自己被一双熟悉的手抓起，然后看到了戚琢玉臭臭地表情。
看这只小胖鸟，这也不要那也不要，离开他还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结果没等到自己开口嘲讽他两句，小凤凰就在他掌心中团成一团，掉起眼泪来。
戚琢玉：“……”
良久，他烦躁的用手指擦掉凤宣的眼泪。
虽然表情还是很臭，但动作却十分轻柔。
“别哭了。”戚琢玉道：“本尊又没不要你。”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小凤凰说。
……骂人的时候，肺活量到挺好。
夏日的雷阵雨只下了片刻，天空就放晴了。
戚琢玉才缓缓开口道：“本尊只是为你去取了一件东西。”
-
千年后。
魔域应许宫。
“什么东西？”听到这里的时候，凤宣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真想知道？”戚琢玉看着他。
凤宣盯着他看了会儿，很熟练的表演一个沉默。
你要是真憋不住想说，可以先给我五十。
戚琢玉看穿他的意图，掐他的脸：“小财迷。”
他道：“带你去个地方。”
凤宣这会儿已经换好了一套新的衣裳。
还以为戚琢玉神神秘秘的，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呢。
结果出了魔域之后，不到片刻，脚下就是缥缈仙山。
“你带我来竹间小筑干什么？”凤宣一头雾水。
“真就一点儿都不记得了？”戚琢玉问他。
这么一说，凤宣脑海中确实闪过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
他恍然大悟：“难道我当时随便找到的山，就是缥缈山？”
戚琢玉笑而不语。
凤宣心想，这是什么缘分啊。
司命说得因果循环，果然诚不欺我，这世间只有先有了因，才会有后面的果。
凤宣小跑两步上去：“你还没说你当时给我带了什么东西回来呢！”
戚琢玉在竹间小筑的院子里站定。
凤宣跑得急，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他扶着戚琢玉站好，发现戚琢玉站到了那棵梧桐树前。
说起来，这棵梧桐树也算是多灾多难，几乎枯死了两次。
如今是冬日，梧桐树的树叶掉的只剩下枝丫，光秃秃的矗立在院子里。
“就在这里。”戚琢玉说：“我为你种下了凡间的第一棵梧桐树。”
戚琢玉牵着他的手，又再一次在他面前，将元神缓缓地注入梧桐树中。
梧桐树如同久旱逢甘露，即使是在冬日里，也开始伸展枝丫，冒出一撮一撮的绿芽，渐渐地蓬发成一簇簇的梧桐树叶。
凤宣愣愣地看着，脑海中似乎冒出了一段早已尘封的记忆。
此刻正在与眼前的这一幕缓缓重合。
俊美无俦的魔神也是这样站着，只不过自己换成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手中是不落泉掠过来的梧桐树枝，埋在土壤中，魔神用最后的元神，让它成为一棵参天的梧桐大树，从此永远的庇佑着这只懒散的小胖鸟。
梧桐树越来越高，小凤凰听到魔神说。
“本尊就要死了。”
死是什么。
小凤凰眼中懵懂，仿佛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
他开口，不再是鸟叫声。
而是真正的幻化出了少年的声音：“死是分开吗？”
“嗯。”
小凤凰心脏堵得难受：“那我们还能见面吗？”
魔神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会的。”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等这人间的第一棵梧桐树再复苏的时候，我们就会见面。”
戚琢玉开口，与那魔神的声音几乎重合：“我说过会见面的。”
千年过去，梧桐树再一次焕发生机。
而和他约定再相见的人。
终于也跨越了无数的生死与时间，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凤宣眼眶有点酸，跨了两步扑进他的怀中，闷声回答：“知道了。
他知道。
这一次见面，今后就再也不会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