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森罗木·一
初夏时节。
“谢……谢谢, 一共多少钱？”
“七十七块六。”
“你这个秤最近怎么不太准啊。”轩何志站在一旁，忍不住说道。
“什么不太准。”对方不悦道，“我还贪图你这几斤几两么？我起早摸黑的, 你看我能挣几个钱？买菜也算了，收个废品我还短秤？”
小皮看了父亲一眼，犹豫着是否上前接钱。
轩何志大度地表示算了，小皮便接过钱，收废品的把压扁的纸箱全部搬进去，父子俩转身走了。
“爸……”小皮整理了零钱袋里的钱, 迟疑道。
轩何志：“？”
“我可不可以……”小皮看了眼钱, 鼓起勇气。
轩何志警惕地看着小皮。
“……喝一杯奶茶……”小皮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都是香精和糖精, ”轩何志语重心长地说，“没有半点营养, 怎么总喜欢喝这种东西？”
“可是平时我也没喝啥有营养的东西吧。”小皮据理力争道。
“喝吧喝吧。”轩何志无奈道, 让儿子去买奶茶喝。
于是父子俩坐在西安的街头，喝到了梦寐以求的奶茶, 小皮复又开心了少许。
“爸……”小皮又忐忑地看着轩何志，轩何志顿时警惕起来，通常这个表情就是明显的要钱的表情。
“又怎么了？”轩何志提防道, “不是才给你买了奶茶？”
“哦, 算了。”小皮郁闷地说。
“你说啊！”
“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轩何志教训道, “整天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挣几个钱你以为容易？你看看你, 啧，看看你, 啧啧啧, 又是这副模样, 总是这副模样，你能不能有点主见？你说话能不能大声点儿？”
轩何志对小皮简直恨铁不成钢，又作势要揍他，小皮被骂了半天，终于“哇”的一声，在大街上哭了起来。
“……”
是日，轩何志小皮父子在西安市区逛了又逛，在小商品市场淘了两件T恤，当然，T恤是给小皮穿的，因为轩何志一年四季都穿学校发的教师西装，用不着置办夏装。
二人又愉快地吃了顿疯狂星期四的……午饭，花完了一周卖纸皮所得，傍晚在兴庆宫公园里看了会儿鸽子，日暮时分，上接驳车回学校。
家庭日结束了，新的一周，新的纸皮，小皮又要去到处搜集纸箱子，装在他的随身空间里，等待下一个周末，带到西安市区去卖钱了。
“爸。”
晚饭时，小皮又在食堂里小声叫了声轩何志。
“什么？”
这语气不像要钱。
轩何志非常清楚自己儿子的语气，通常“爸”后面跟省略号是要钱买东西，跟句号是普通提问，跟破折号，则是提出生活需求，破折号后面再跟个感叹号，就是快生气了。
“咱们家什么时候买车？”小皮问。
轩何志：“你梦里的买车。”
小皮：“……”
轩何志：“房子都没有，还想要车？”
小皮：“可是我听说你都存了不少钱……”
轩何志又突然警惕起来，问：“听说？听谁说？”
小皮不说话了，轩何志生怕有人打他钱的主意，再三盘问，又朝儿子解释道：“房价都顶天了！不要指望了！”
小皮又道：“可校长会给老师们分房的不是么？”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轩何志说，“宿舍不能住？怎么突然问起房子了？”
小皮本想说“是你先提到房子的，我只是问了车而已”……但他已经被老爸PUA习惯了，便中止了这个话题。
“其实你可以不用这么省的。”
“我不省钱，你吃什么，喝什么？”轩何志又说，“像我师父一样，老了以后就是因为没有钱，才被几个徒弟欺负！但凡他有点积蓄傍身，还用得着待在庙里？”
“好啦好啦不要说了……”
小皮只觉得父亲既让他感动，又令他窒息，人生实在是太撕裂了。
“等我死了，”轩何志又说，“你就知道钱很重要了！”
轩何志又叹了口气，把牛肉丸用勺子切成两半，一半放在儿子碗里。他还是很羡慕小皮的，看看自己儿子每天都吃的什么？还有奶茶喝！自己像小皮这么大的时候又吃的什么？还得给三个师弟做饭！
但轩何志偶尔也在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从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有了个小孩儿，多少要顾及小皮的感受，毕竟再过几个月，小皮也要开学了。
深夜，轩何志坐在宿舍楼下面，胡清泉带了两瓶啤酒过来，两人在花坛前吃油炸花生，喝酒闲聊。
胡清泉是轩何志的好朋友，原本是他在日喀则执行一次收妖任务中碰上的藏狐，虽然是妖却品格很好，在苍穹大学里，胡清泉也是轩何志唯一的、真正的朋友。
“你说，我是不是太节俭了一点？”轩何志问胡清泉。
胡清泉：“……”
“可是不节俭不行啊！”轩何志又说，“我也想像项诚，你说怎么有些人天生就是富贵命，有些人天生就是穷命呢？”
胡清泉安慰道：“小皮那孩子长大以后一定有出息，你放心吧。”
“他？”轩何志说，“我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唉！”
胡清泉也是刚有了小孩儿，一窝嗷嗷待哺的小藏狐和老婆还在拉萨，尚未接过来，知道养家糊口责任重大，非常理解轩何志的烦恼。
“小皮还是个蛋的时候，多可爱啊，”轩何志说，“只要每天抱着孵孵就行了，现在都会顶嘴了。”
胡清泉：“呃……”
轩何志畅想起了过往，胡清泉虽然不是猫，但有时也十分好奇，欲言又止几次后，又道：“何志，皮云昊他……是蛋里孵出来的？”
“哦。”轩何志这才想起来，从没朝胡清泉说过这件事，来到苍穹大学时，教职工们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对父子的相处模式，秉承了基本的尊重，也没有人问过小皮的妈妈在哪里。
“是这样的……”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轩何志的话总显得特别多，也许因为小皮再过几个月就要开学了，总让他不自觉地回顾起了人生的历史，在他解释之后，胡清泉才明白过来。
原来小皮不是轩何志的亲生儿子，而轩何志出身自一间寺庙，由师父抚养长大，后来，轩何志成为了一名驱魔师。
师父逝世之后，轩何志回到庙里，经历了同门为争夺遗产的一场混乱后，找到了留在庙后的一个金蛋。
他照料金蛋许久，某一天，阴差阳错，蛋里便孵出了一只小貔貅，然而幼年神兽的破坏力实在太大了，身为真龙的项诚召集了鸱吻与嘲风两名龙族，为貔貅注入了龙的力量……
“哟，这家伙以后一定了不得。”胡清泉评价道。
“算了吧。”轩何志哭笑不得道。
从此小皮获得了人类的身躯，性格也随之温驯了不少，将轩何志视作父亲……起初驱委讨论良久，认为也许可以请项诚与迟小多来抚养小皮。但他无视了所有人，只认轩何志作老爸。
于是在命运的安排下，轩何志只得负起了养育一只小貔貅的责任。
“貔貅可以活七八百年是吧？”轩何志又问，“我听小多说的。”
“嗯……”胡清泉从未接触过这等高深的问题，说道，“校长夫人说是，就一定是了。以校长夫人的解释为准。”
轩何志近乎绝望地说：“天啊！这得花多少钱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胡清泉安慰道，“你也只能活个七八十年，到时眼睛一闭就去了，还在乎这个？”
“怎么能不在乎？”轩何志说，“你看皮云昊这小子，什么也不懂，跟个蛋有什么区别？等我死了，他留在这世上，到处受欺负……”
“不会的，不会的。”胡清泉又说，“所以，小皮是你师父的孩子吗？”
“我看不像。”轩何志说，“他的鳞纹与我师父的完全不一样，我还让小多对比过的，小多猜他不是我师父的后代，只是托在我师父身边，让他照顾抚养而已。”
“尊先师为什么不先试着把他孵出来呢？”胡清泉又问。
“也许怕营养不够吧？”轩何志说，“或者养不起？”
“爸——！”小皮的声音从教师宿舍楼上传来，“你在做什么？你又在喝酒吗？你怎么总在喝酒啊！”
胡清泉忙收拾酒瓶，轩何志一头毛躁，挠挠头。
“瓶子给我。”轩何志带着空瓶回宿舍了。
数天后。
“苍穹大学与驱委，有一个相亲的活动。”曹斌朝轩何志说，“以西安本地驱魔师为主，也有不少其他省、直辖市的驱魔师会来参加，还有妖族哺育协会，哺育协会里的女孩子很多。”
妖族哺育协会里大部分工作人员都有幼师资格证，负责帮助一些管生不管养的妖怪抚养幼崽。
“好的，校长，”轩何志说，“我要组织老师和研究生参加吗？陆修是不相亲的吧？”
曹斌问：“让他去相亲……你也许会挨打？你自己想去吗？”
轩何志正要拒绝，曹斌却说道：“已婚的教师分房可以插队。”
轩何志觉得住宿舍就挺好，不用自己交电费，学校房子一来不能买卖；二来还要掏一笔集资的钱，实在很不划算。
曹斌等了一会儿，没见轩何志表态，又说：“相亲当天会有很丰盛的自助餐会。”
轩何志马上道：“那我可以去看看。”
自助餐明显比分房有诱惑力多了，而联想到小皮上次的问题，轩何志觉得，去看看吧。
6月中旬，学校里有不少老师参与了这次相亲活动，轩何志还特地带上了小皮，只因相亲会包一顿午饭，这样小皮就可以一起去吃自助餐了。
“今天去做什么？”小皮很高兴，问自己的老爸。
“什么都别问。”轩何志今天|朝曹斌借来了一套行头，还戴着名牌墨镜，说话也变得和曹斌差不多酷，答道，“再问就不带你了。”
“哇，轩主任今天好帅啊。”
“要么也别去了，”有老师笑道，“内部消化了吧。”
众人哈哈大笑，轩何志谦虚地点点头，拿起手机，一手搭在小皮肩上，吊儿郎当地来了个自拍，小皮也配合地侧过身。
他已经看习惯了自己的老爸，每天总是摆出一副教训人的模样，但突然间，小皮发现父亲还是很帅的，他其实也是个英俊的、很有魅力的男人啊。
“皮云昊，再过两个月要入学了？”
“又长高了呢，哇，看着皮云昊这些年里长大，真是时间不饶人啊……”
老师们看见小皮，大家都非常喜欢他，毕竟从苍穹大学开校，小皮就已经出现在校园里了。一年又一年，现在已经长到自己也要入学了，仿佛是时光的见证者，让大家都很唏嘘。
大家纷纷与他说话，并给他零食吃。小皮只是“嗯”“啊”地回答，不敢乱接东西，看父亲的脸色。
“叔叔阿姨们给你的你就拿着。”轩何志莫测高深地说。
小皮开心地接受了，又有嘴欠的老师故意逗他。
“你更喜欢你爸还是你干爹？”
小皮顿时生气了，看了那老师一眼，轩何志反而无所谓，朝小皮说：“你说实话啊，皮云昊。”
小皮说：“当然是我爸啊，干爹给我钱，我都给我爸的。”
项诚以前会时不时地给小皮一些零花钱，但小皮拿到钱了通常都上缴，次数多了以后，迟小多也知道小皮没法花钱，于是改成了带他去吃好吃的以及买衣服鞋子。
但自从他俩离开这个时代，小皮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说实话他还是很想念干爹与干妈。
相亲会场是个巨大的花房咖啡厅，长桌上摆满了甜品，挂了“联谊会”的横幅，大家可以取了食物之后，在一旁的小茶几旁边喝咖啡边聊天。
小皮还没见过相亲，当然也没见过这么豪华的甜品会，顿时心花怒放。
“九号是哪位？”一个女孩儿坐在茶几旁，说道。
“来了来了。”轩何志先是打发小皮去拿饮料，继而用盘子装满了点心，坐到茶几前，把号牌给自己的相亲对象看。
那相亲对象目测只有二十来岁，正坐下没多久，看见了轩何志端来的大量甜品。
相亲对象：“……”
轩何志摘下墨镜，说：“你好！你好！”
“您好。”女生说，并带着疑惑的目光打量轩何志。
“这个是给我儿子吃的，”轩何志忙笑着解释道，“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儿子正在长身体。”
相亲对象：“……………………”
“爸。”小皮端着咖啡过来了，看见对方时有点疑惑。
轩何志：“爸和这位阿姨聊聊天，你吃你的。”
相亲对象：“……”
小皮本想坐下，但突然感觉到了什么，说：“我还是到那边去吧。”
小皮不住观察自己父亲与那相亲对象，再看其他桌前的一男一女，心里大致得到了答案。他看出对方起初不太看重自己的父亲，但两人说着说着，突然惊呼了一句：“你就是轩何志吗？”
“嗯？啊，”轩何志说，“是的，我就是轩何志。”
这声惊呼引起了周围人的小型骚动，小皮忽然觉得有点不太高兴了。
大家都在看轩何志，轩何志还没有发现，朝他的相亲对象现场表演了一个法术——他拈着一枚花苞，花苞便舒展开去，瞬间在他的身边百花盛开，所有植物抽枝展叶，欣欣向荣。
“好帅啊！”
小皮正要继续吃甜品时，又听见有人小声道。
附近的人都被轩何志吸引了注意力，小皮再抬头看，从他的角度正好看见父亲的侧面，他穿着合身的西服，犹如一名翩翩佳公子，修长的手指中拈着绿叶，再下一刻，绿叶漫天飞舞。
轩何志浓眉大眼的，当驱魔师前曾经兼职做过男模，因为常吃蔬菜，几乎没有游离糖摄入，皮肤好得不像话。总在学校里忙来忙去，令他代谢率高，身材也很匀称挺拔，尤其脂肪吃得少，体脂率还很低。当惯了教导主任，自然而然地透露出成熟气质，只要不提到钱，他也是学校里男神级的存在呢。
只是小皮已经习惯了父亲教训人的模样，几乎从未见过他这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是参与了驱魔的轩何志吗？”又有人说，“S级的驱魔师？？！！”
“是的，就是他吧，怎么都三十多了还没结婚啊！怎么连S级驱魔师都能来相亲，天啊！这是什么沧海遗珠啊！”
小皮无聊地拨弄着盘子里的点心，时不时抬头看看，只见那相亲对象被他爸给逗笑了，气氛变得温柔起来。
很快，轩何志又换了一名相亲对象，大家似乎都很喜欢他，还找轩何志拍照。轩何志也很配合地看镜头。
小皮忍不住也过去比了个“耶”，出现在镜头里。
大家：“？”
轩何志搂着小皮，朝她们解释道：“这是我儿子，怎么样？长得帅吧？”
众人：“………………”
很快，相亲会上就再没有人对轩何志有兴趣了，毕竟大家哪怕沦落到出来相亲，也好歹是头婚，并没有人这么想不开，要来当青春期男生的后妈。
中午，大家自动集合，前去吃自助餐了。
“待会儿我要叫谁妈？”小皮朝轩何志问。
轩何志吓了一跳，忙道：“你在想什么？只是出来蹭个饭！怎么就妈了？”
小皮有点疑惑地看着轩何志，轩何志又说：“咱们没车没房又抠门，没有人会和你爸爸我结婚的。”
没想到轩何志平日里被人诟病的性格，居然变成了安抚小皮的最好的说辞。
“也是啊。”小皮想了想，接受了父亲的解释。
开始吃午饭时，父子俩始终坐在一起，虽说是自助餐，但轩何志还是很克制的，吃相一定要文雅，不能狼吞虎咽，当然，这也因为慢点吃才能吃得更多。
一盘吃完了才可以再去拿，不能浪费食物，拿的东西必须吃干净……不属于轩何志的便宜，他绝不会多占，也不会让人瞧不起。
在这点上，他把小皮教得很好。
“怎么了？”轩何志说，“498的自助，你就不能多吃点海鲜吗，少吃点干炒牛河，撑肚子！”
“我今天不想吃海鲜。”小皮说，“干爹都带我来这里吃干炒牛河的。”
轩何志只得随他去，想了想，问：“想你干爹了？”
小皮说：“没有啊，只是今天提起了。”
轩何志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呢，你肯定来过好几次了。”
小皮：“只有两次而已。”
轩何志：“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吧。”
“爸，能不能不要阴阳怪气啊。”
正说话时，又有人过来，想和轩何志合影，轩何志便放下刀叉，起身，小皮接过对方的手机，帮他们拍合照，一顿饭合了好几个影，但并没有人想加轩何志的微信深入了解。
“爸，你好受欢迎哦。”小皮说。
轩何志说：“别人只是礼节性捧个场而已。”
轩何志早已看透了人间红尘，痴男怨女，谈恋爱有什么好？谈恋爱就要花钱，结婚以后花得更多。
“爸，你是英雄吧？”小皮道，“我听他们说，你战胜了天魔呢。”
“不是。”轩何志难得地严肃起来，虽然他经常性严肃，但此严肃不同于彼严肃。
“我是凡人，”轩何志说，“只是沾了你干爹的光，他们打boss的时候，我只是在外头递递东西，叫唤两声，出去千万不能自吹自擂，尤其在同学的面前，知道吗？”
“哦……”小皮又有点好奇，“那干爹为什么会和你成为好朋友？”
轩何志：“因为我混得不好，他就想提携我吧？你干爹是大善人又是人生赢家。快点吃，两点要收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