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万象土·二
现在剩下的就是, 齐尉对方宜枫的感情生活实在有点头疼。
黑夜里，他看着路灯下方宜枫的侧影，几只飞蛾在他们头顶掠过, 草丛里传来蝼蛄的鸣叫声, 像极了他们初中有一次夜不归宿, 坐在随便哪个小区门口看星星的夜晚。
国内的环境与生活，不像方宜枫习惯的欧洲, 方宜枫如果在驱委乱来，会很麻烦。
最初齐尉引荐方宜枫加入驱魔师委员会时，着实有点担心, 生怕他在协会内部引起什么不可收拾的混乱。
但万幸的是, 截至目前看来，方宜枫似乎收敛了不少。就在那次两人经过二十余年后的大打出手之后, 方宜枫难得地就像转型了一般, 顶多讨几句口头便宜, 不再到处拈花惹草了。
齐尉想到这里, 方宜枫打了个呵欠, 伸了个懒腰坐直，睡醒了。
十点半，一辆网约车停在不远处的公交站后，目标人物下来。
两人同时起身，一左一右跟上舒宇，方宜枫很少进驱委总部，朝齐尉打了个手势，意思是“是他？”。
齐尉点了点头, 方宜枫便摊开手掌, 吹了一口气, 一股柔和的烟雾犹如夜幕下的精灵，扑向舒宇，舒宇甚至没有察觉，当场倒下，齐尉快步上前，架住了他，与方宜枫转身，进了小区一侧的阴影处。
两名S级驱魔师，简直易如反掌。
“长得还行。”方宜枫单膝跪地，端详舒宇的容貌。
“快点，”齐尉说，“别浪费时间了。”
齐尉开始搜舒宇的身，方宜枫则拿出一张布满符文的素描画纸，开始给舒宇速写。
“画皮？”齐尉问。
“嗯，”方宜枫说，“找我姐借来的。”
齐尉搜刮了舒宇全身的饰品，没有找到八方云来，但既然舒宇已经不是本人，这些本该归属于正主的东西自然都将被取走。
“我是一个复制品的复制品。”方宜枫说，继而抖开那张画纸，画纸化作无数微光，浸没于方宜枫全身，顷刻间，他变成了舒宇的模样。
齐尉把舒宇的手表、背包等全部交给了方宜枫，方宜枫一本正经地扮成了目标对象。
“去他家看看吧。”齐尉说。
方宜枫在小区门口刷脸，顺利地进了舒宇家，使用法术打开了他家的门锁。
“这人快三十岁还没结婚，”变成“舒宇”的方宜枫随意地说，“外形和经济条件都不错，想来也是个gay。”
“没有这么多gay。”齐尉站在客厅中央，打了个响指，开始检查舒宇家中的布置。
“驱委是gay窝不是人尽皆知的么？”方宜枫低头察看舒宇的手机。
“你够了……找到了！”齐尉在舒宇家衣柜的一个暗格内，找出了八方云来。
“好了，来吧。”齐尉说，“要怎么联系荧惑？持有八方云来的，都是组织中的重要角色，复制体陈真有许多信息，需要通过他们来传递。”
方宜枫说：“首先要把你一起带进去。”
齐尉很想说“可以不去么？”但想到不能让方宜枫自己去冒险。他坐在沙发上，手指抵在一起，想了想，方宜枫朝齐尉出示舒宇手机上的一个软件。
齐尉：“这是什么？”
“一个同性交友平台。”方宜枫说，“我就知道，平时看见舒宇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齐尉：“你怎么老关注这些？你是不是盯上他很久了？”
方宜枫：“来吧，让我把你装扮成另一个人，就说是我的凡人男朋友，陈真已经在怀疑我了，所以我要把你暂时放在荧惑处托管。”
“随便你，”齐尉说，“快点吧。”
方宜枫又随手翻了几本画册，说：“你喜欢变成什么样的？”
齐尉：“……”
“这儿有瘦弱型的、文艺型的、型男的、绅士的、潮boy、中国风、运动男……”
齐尉：“你给我快一点！”
“那我按自己喜欢的类型给你选了。”方宜枫拿出速写本，对着齐尉开始速写，齐尉又道：“你对着我速写做什么？”
方宜枫：“需要保留一部分你的基础特征。”
齐尉：“有意义？”
方宜枫：“没有，不过这样我看得心里舒服点。”
方宜枫很快画完了，又撕下一张，将齐尉“变”成了另一个大男生，比起原本的齐尉，帅气程度有所不及，但保留了眉眼间的英气。
“好了。”方宜枫让齐尉看看自己，说，“你叫齐云，是个凡人，稍后看着我怎么说，机灵点儿。”
齐尉示意方宜枫快开始吧，紧接着，方宜枫注入灵力，轻轻振动八方云来。
“叮”一声轻响，空间泛起涟漪。
“什么事？”陈真的声音竟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耳畔，“窦宽的血拿到了吗？”
“齐云”瞬间转头，仿佛在寻找声音的来处。
方宜枫伪装成的“舒宇”说：“领导，是这样的。”
陈真不说话了，等待舒宇回报，舒宇又道：“还没有，我觉得驱委里……嗯，大概率已经注意到我了……”
齐尉起初有点疑惑，但就这么几句话，发现方宜枫伪装得很像！现实里的舒宇就是这样的！在他的直属领导面前，总是一副犹犹豫豫的模样。
“简明扼要！”陈真的声音道，“现在很忙。”
舒宇马上道：“我想给我的‘朋友’，找一个藏身之所，免得安杰手下的人找到他。”
陈真：“你不能让他闻离魂花粉？”
“他知道的事情有点多。”舒宇答道，“离魂花粉效果也是可逆的，我怕驱委盯上他……”
陈真居然丝毫没有问是什么人，末了又道：“是驱魔师么？”
“是凡人。”舒宇仿佛努力下定决心，答道，“他对来我说，很重要。我不想他落在……安杰的手里。”
“你继承了本体的多愁善感。”陈真的声音道，“把他送到总部来吧，在原地等候，不久后有人会来接你。”
舒宇：“我想陪伴他一段时间……”
陈真那边没有多说，直接切断了通讯，显然很不耐烦。
方宜枫与齐尉对视一眼，方宜枫想说点什么，齐尉却摆摆手，示意别贸然开口，拍拍沙发，示意对方坐过来。
于是“舒宇”与“齐云”坐在了一起。
齐尉主动伸手，搂住外形是舒宇、灵魂却是方宜枫的“恋人”。
“我这样应该是攻？”齐尉小声道。
方宜枫：“我才是攻。”说着要搂齐尉的腰，两人小范围拆招，齐尉小声道：“别闹，这种时候配合点……”
方宜枫：“攻就是上面那个。”
“老子知道……”齐尉小声说，“别说了，待会儿接的人来了。”
“有灵力波动。”方宜枫答道。
一个直男与一个gay开始争夺着“攻权”，最后方宜枫暂时屈服，让齐尉搂着。
“你这个角色二十来岁，”方宜枫说，“舒宇已经快三十了。”
“也可以是年下攻。”齐尉答道。
方宜枫：“你从哪儿学来这些话的……”
突然间，两人感觉到了灵力波动，同时住嘴，都现出忧心忡忡的模样，对未来的担忧，与对两人之间关系不确定的犹豫。
“嗡”一声，一名驱魔师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走吧。”对方极其冷淡，只是用法宝画了个符文，下一刻，方宜枫马上把齐尉搂进怀中，地面发出光，同时刷然沉进了地脉。
齐尉把头埋在方宜枫肩前，通过眼角余光打量周围。
遁龙椿。两人同时心想。
方宜枫看过报告，遁龙椿最初在一只妖怪手中，之后被回收到驱委了，以研究地脉的名义，但那驱魔师手中的法宝很新，也许是仿制品？
啊——方宜枫顿时了然，找到了答案。从最开始回收遁龙椿，目的就是为了仿造出穿行地脉的法宝，方便荧惑成员出入他们的总部。
“到了，”那驱魔师面无表情，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地穴内，又道，“顺着往前走就是了。”紧接着眼前一晃，又消失了。
地脉穿梭过程很快，方宜枫牵着齐尉的手，两人手指相扣，沿着地脉的河流往前走。沿途空无一人，这让方宜枫有点疑惑，齐尉却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知道内情。
从小就培养的默契，让方宜枫很快明白到，驱委一定有自己的方式，在暗中协助他们，引开荧惑成员的注意力。
离开河流后，通道的尽头是一扇门，舒宇推开门，里头是个偌大的体育场。
里面有人等着，朝他俩说：“跟我来。”
两人又沉默不语，跟随那驱魔师的脚步，驱魔师察看笔记本上的记录，依次打开数个门，将他们带到一个宿舍般的区域里，诡异的是，宿舍门里赫然是舒宇的家。
“我们想说几句话。”
方宜枫朝那带他们来的驱魔师说道。
那驱魔师便退了出去，顺手带上门，似乎因为舒宇在组织中的地位算比较高的，也或许因为黑暗陈真下令，没有为难他们。
于是他们从一个“家”里又回到了第二个“家”里，方宜枫先是在周围走动片刻，察看结界。
“没有监控。”齐尉说道。
“理论上在倾宇金樽里发生的事，只要他们愿意，都能窥见。”方宜枫说，“但我怀疑他们现在没空注意到咱们。”
想监控整个倾宇金樽内所有存在的一举一动，需要分散出心神，将法力持续注入法宝内，方宜枫认为最近黑暗陈真很忙，于是决定赌一把。
“驱委在策划什么？”方宜枫朝齐尉问。
齐尉迟疑片刻，方宜枫说：“你不告诉我详情，我很难展开接下来的活动。”
齐尉于是解释道：“张敬通过无尽梦境，反向窥探到了荧惑的一些布置，他们猜测，荧惑会在苍穹大学校庆日，前来攻打总部。”
方宜枫抬手，示意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你得回去。”方宜枫丝毫不介意陈真隐瞒了他的计划，“但这么说来，我知道该怎么展开行动了。”
齐尉：“我得留下，现在的布置不就是这样的么？接下来我会找机会调查人质关在什么地方……”
话音未落，方宜枫飞快地揪住了齐尉的后脖领处，犹如提溜猫一般，把他的画皮提了起来，两人飞速一互换。
“哎！”齐尉要阻止方宜枫，却已经晚了。
齐尉变成了“舒宇”，方宜枫变成了“齐云”。
“你走吧。”方宜枫说，“没有特别的事，不要随意回来，行动前，我会用暗号召唤你。”
齐尉几次想去抓方宜枫的后领，方宜枫的动作却比他更敏捷，最后齐尉只得认栽。方宜枫在房间里放了一张唱片，认真道：“还不去？”
齐尉走到门前，停下脚步，转头望向方宜枫，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方宜枫的双眼了，此刻，这个灵魂正透过另一个人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他们就像真正的恋人般，进行着无声的告别。
齐尉最后什么也没说，关上门，把方宜枫留在了敌人的总部里。方宜枫最后稍稍抬起手，笑了起来，朝他做了个“拜拜”动作。
齐尉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房间，沿着长廊行走，表现得就像真正的“舒宇”一样，仿佛在思考他与恋人的未来。同时他还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要怎么从这里出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齐尉假装吓了一跳，抬头时看见一道悬浮的黑火，内里传出陈真的声音。
黑火往前飘去，齐尉便跟随在它的身后，沉默不语。
黑暗陈真问道：“窦宽的血液什么时候能取到？”
“他晕血。”齐尉心想：让自己而非方宜枫来与大boss对话，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他几乎对驱委的人事一无所知。
“但他下周会去拔牙。”齐尉又说。
黑暗陈真说：“尽快把他的血带过来。你的小朋友安置好了？”
“嗯……”齐尉答道，“暂时先让他待在那儿吧，齐云也许有点好奇心……过剩，如果他做了什么不该做的……”
说着，齐尉突然不吭声了——他看见了黑暗陆修。
齐尉马上非常警惕，因为他佩戴着一片蛟鳞，万一黑暗陆修发现他身上有蛟的气息，就一切都玩儿完了。
黑暗陈真把他带到一个偌大的客厅里，黑暗陆修正坐在一旁沙发上，躬身看着手机，脸上带着明显的戾气，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调查，”黑暗陈真又说，“是关于王安杰的。”
黑火幻化作黑暗陈真身形，到得办公桌前，取出一沓资料，抽出几张安杰的报告。
“王安杰具有穿越时空的能力，”黑暗陈真说，“这是目前我们确定的，但这个能力仅限于特级驱魔师们内部知晓，具体如何穿梭时间，是把因果重置，还是对人本身施加一定的影响，目前都不得而知。”
齐尉假装出震惊的表情，说：“不可能吧！”
黑暗陆修抬眼一瞥齐尉，很快又继续玩他的手机。
黑暗陈真解释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否则他们的动作绝不仅仅于此，但无论如何，你要去找到关于王安杰这个能力的记录，在窦宽的数据库里，应该有一个加密的、特级驱魔师共用的资料库。”
“有，”齐尉想也不想答道，“是个六位数密码的。”
齐尉当然知道，因为他自己就在用这个资料库，但里头根本没有敌人想要的东西，几乎全是迟小多和陈朗那些长舌头妖怪的涂鸦以及可达与安杰对彼此的阴阳怪气……
黑暗陈真说：“拷贝给我一份，把资料与窦宽的血一起带过来。第二件事，6月25日，不要在驱委本部加班。”
“好。”齐尉竭力假装出自己震惊的模样，仿佛有点晕头转向。
末了，黑暗陈真敲了三下桌，又有一名活死人般的驱魔师过来，手持复刻遁龙椿，“唰”一声沿着地脉，把齐尉传送走了。
回到舒宇家里，齐尉沉吟片刻，看着空空如也的周遭，马上给陈真打电话。
“你不怕被驱委反向渗透了？”黑暗陆修终于从手机中抬起头，说道，“我看这小子不大正常。”
“舒宇的性格就是这样，一向表现得很不正常。”黑暗陈真说道，“陈真如果派人来反向渗透，不会派这种人。”
黑暗陆修说：“你至少检查一下脉轮。”
“我用万物书检查过每个成员的名字，”黑暗陈真解释道，“如果被伪装了，名字的呈现有所不同。你要让他们心甘情愿地办事，就不能对身份反复当面确认，会令他们失去基本的信任感，每个月秘密检查一次就够了。”
黑暗陆修又说：“但万物书又被抢回去了，下次你用什么来看他们的名字？”
黑暗陈真轻松地说：“会取回来的，很快。”
凌晨五点半，电话响起。
“什么？”陈真带着倦意，很快就恢复了精神，“找个地方说吧，稍等我十分钟，我换身衣服出来跑步。”
天蒙蒙亮，齐尉恢复了原本的装扮，与陈真沿着西直门大街晨跑。
“这让我想起十二年前，和小多半夜三更去救项诚的时候。”陈真拉起兜帽，上身长袖运动衣，下身短裤。
齐尉道：“遁龙椿原件在驱委么？”
“是的。”陈真说，“稍后我马上让小朗检查地脉的灵力流动方向。窦宽还没有被替换掉，这是一个好消息。”
齐尉显然就像其他驱魔师一般，对窦宽其人很不感冒，陈真提醒道：“窦宽虽然本领平平，却非常小心谨慎，他手里掌握着庞大的资料库与驱委的信息流，没有被替换，证明许多信息还未被泄露。”
齐尉：“行动时间定在哪天？”
“校庆日。”陈真说，“你与宜枫有特别的联络方式？”
“唔……是的。”齐尉其实有点担心方宜枫。
两人在早餐铺前停了下来，坐下点早餐吃，陈真还给弟弟打包了一份回去。
齐尉发现陈真总是这样，越是山雨欲来，他就越是镇定。
“与他保持联络。”陈真说。
“保持不了联络，”齐尉说，“只能传递简单的信息。”
“那么就保持简单的信息传递，确认他一切还好。”陈真说道，“我要回去安排了。”
齐尉回到在北京的住所，先是洗了个澡，擦干头发出来后坐在床边，从包里取出一个年代久远的、小小的木头兵。
木头兵表面上的油漆已经褪色了，戴着红色的礼帽，只有五六公分高，靴子底下印着特别的符文。
齐尉不知道它在倾宇金樽的法力屏蔽之下，是否还可用，但先前从报告中，他读到江鸿成功地召唤了陆修那一段，据此猜测，灵魂的契约不受倾宇金樽隔断。
他把那小小的木头兵放在床头，让它站好。
三、二、一，三秒后，木头兵仰面倒了下去，四脚朝天。
齐尉于是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倾宇金樽内部，方宜枫躺在房间的沙发前，把另一个蓝帽的木头兵放在茶几上，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推它一下，小木头兵就摔了个四仰八叉。
片刻后，蓝帽木头兵机械地抬起手臂，做着踏正步的动作，又朝茶几边缘走来，最后摔了下去。
方宜枫一笑，把木头兵揣进兜里，吹了声口哨，起身到门前去，朝门把手注入法力，回忆先前驱魔师带他们进来时的符文，根据江鸿曾经的报告，对上了密码。
这一对木头兵是他们很小的时候做的，依稀记得在幼儿园大班的手工课上，齐尉先做了一个蓝帽兵，方宜枫也跟着齐尉的作品，依样做出了红帽兵。它俩还有各自的名字，红帽子叫“鱼柳”，蓝帽子叫“旋风”。
小学时，方宜枫运用学来的知识，在红帽兵的脚下刻了脉轮，并注入了自己七魄中的海底轮的“英魄”中的一部分力量，在齐尉生日那天，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了他。
齐尉觉得很有意思，于是也把蓝帽兵作为法宝，同样注入英魄的力量，送给了方宜枫。
哪怕是在他们远隔重洋时，这一对木头兵依然能彼此联系，不受空间距离的影响，果然，它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