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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 只在晋江文学城 幽暗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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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调查官来说,时空案是最棘手的类型,没有之一。

其他类型案件的危险,是肉眼可见的。可时空案不是。

“人们一直认为,时间是线性发展,空间也是横向延伸,纵横交织间,坐标是唯一的基点。”

但,如果在今日之后到来的,不是明天吗?

如果向后退,是在往前行进呢?

“一旦规律被打破,认知混乱,人真的还能分清自己身处于哪里吗?他还能找出离开的路吗……”

还是,会迷失在时空之间。

读到一半的万国卡了壳,他挠挠头,转身看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秋白素,大大的眼睛里是大大的迷惑:“这笔记写的都是什么意思?”

旁边的专员耸耸肩:“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古典文学专业的,这辈子我就没看过几本古典文学。”

万国忿忿嘀咕:“说的就像我读过一样……”

他被调查学院找到时,是机械专业的大一学生,正拿着自己满分的期末成绩傻乐呢,就被逮住了。

教官上来就热情推销:同学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不世出的天纵奇才,我这里有一份高薪职业要送给你你要不要?

万国还以为是哪来的传消组织来骗他腰子呢,当即就抡拳砸向教官,两人扭打在一起。

输的是万国,他被教官擒拿十字固狠狠压在地上,脸都压扁了。但还真的为他赢来了一份职业。

一个调查学院的入学名额。

“读这么多古典文学也没有用啊,哪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教官考核的时候,我又不能挥舞着书本冲学院教官说,我看你骨骼清奇,是学古典文学的好苗子。”

教官又不会给他加分,只会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坏掉了,“慈爱”的用拳头为他送上更贴心的教育。

——拳拳捣心口的那种。

万国撇撇嘴,看向病床上呼吸安详平稳的秋白素时,却还是隐隐有些敬佩:“这家伙,看着弱不禁风的,竟然读过这么多书。”

“不过,前辈,时空案是什么意思?”

万国满头问号,问专员:“我的总教官去负责时空案了。很棘手吗?”

一直留在医院的专员怔了一下:“时空案?”

“是很不好处理,但你不用担心。”

另一道声音笑意吟吟从门外传来:“你教官可是祈行夜,调查局有史以来最强的存在。时空案又怎么了?他会把所有人平安带回来。”

万国满头问号,歪头去看这道耳熟声音的主人。

却看到专员小王站在门口。

万国惊喜:“王哥?你怎么过来了。”

病房里另一名专员却大吃一惊:“你不是跟着调查官出任务了吗?怎么跑来医院。任务结束了?”

小王但笑不语,只走向万国,坐在旁边。

“猜到你们会无聊,所以过来替你的班。”

小王从万国手中抽走合上的笔记,向他扬了扬下颔:“不是想出去玩吗?我在这里看着,你去吧。”

万国欢呼一声,像过分热情的大狗狗般猛地抱住小王,狂蹭脸颊:“谢谢前辈!”

小王微不可察皱了下眉,推开万国:“去吧。”

万国嘿嘿傻乐,转身快乐的冲进了阳光和草坪里。

另一名专员拉都拉不住。

他转身,迟疑着看向小王:“你怎么会来医院?”

专员比起调查官的工作要更加宽松,相对自由,会出现在任何需要援助的地方进行补位。

但不是他们的任务,也不会随意插手。保密条款不是玩闹。

小王并不负责看护受害者的工作,怎么会忽然跑来这里?

专员满心疑虑。

小王微笑:“毕竟是祈侦探经手案件的受害者,又是他的学生在这看着,我不放心,过来看着万国。”

以万国令人操心的程度,倒也确实。

专员点点头:“好吧。”

“欸,你之前跟着调查官出去的任务,结束了吗?”

小王已经重新翻开了笔记,坐在病床边,目光专注的。

“时空并非绝对静止,它是河水,湍急暗流……”

“所有人都找到了吗?”

徐台砚抹了把额前的汗,扬声问:“和任务清单上比对过了吗?除了纪光,全员都在?”

调查官大汗淋漓的跑回来:“都在这了,专员和武装守卫都找到了。”

徐台砚转头看向临时搭建的基地,已经有医疗官上前检查。

但就算所有人都已经找到,确认存活,可……不论伤重与否,所有人昏迷不醒,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怎么回事?伤到神经中枢或者大脑了吗?”

徐台砚担忧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醒?”

医疗官只是摇头,叹息道:“我不知道。”

“就算是医生,也不是全能的。我们……也有太多做不到的事情。”

医疗官所能做的,只是拼尽毕生所学,努力从死神手里抢人,用科学作为自己的武器。

可污染……

污染是与科技不同的第三力量。

在人类科学能够探测的范围之外,是外“科学”。

医疗官眉眼低垂,看着一张张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熟悉面孔,满心难过。

“我们现在能确保的,就是他们的生命体征平稳。不过,确实有一个问题。”

他思索着道:“很多人都已经检查过了,他们确实没有理由陷入昏迷,有的人只有擦伤却也昏迷不醒。”

“既然如此,那只剩下一个最可能的原因——污染。”

任务小队众人之所以昏迷,不是因为身体上的损伤,更有可能是污染作祟。

徐台砚怔了下,低头看向身边。

专员小王就躺在他旁边的那张行军担架上,呼吸平稳,面容安详甚至还带着笑意,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徐台砚却只觉得喉咙酸涩难言。

“你是说……”

他声音沙哑:“如果污染不彻底清除,他们也很有可能,再醒不过来?”变成植物人,甚至更糟?

医疗官叹了口气,拍拍徐台砚肩膀:“别太担心,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徐台砚垂在身侧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得知同僚情况后的支援调查官们,也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

还是罗溟回来,打破了沉默。

“都站在这干什么?”

他漠然问:“你们现在哭一哭,就能哭死污染,把同僚们都哭回来?在这里站着,污染就会自己消亡吗?”

“商长官已经和祈侦探一起出发去找纪光了。”

罗溟环视自己的队员们:“不要给站在这里当个只知道哭的废物,给我丢脸。”

调查官愧疚低头:“是,队长。”

众人很快重新开始动起来,迅速向四面八方散去,搜寻可能的污染痕迹。

武装守卫负责保护医疗官们,和昏迷中的人们。

罗溟在最后定定看了那些相熟的面孔一眼,随即转身离开。

车队很快被重新整理,车辆燃烧的火焰被熄灭,报废的零件车辆都堆在一旁,清理出一块干净地面,车队负责运送的包裹,则被一一清点,核对,检查撞击损伤,重新装箱,等待再次押送。

罗溟等人虽然成功进入这个空间,与祈行夜汇合,但他们却无法再轻易离开。

没有路。

有进无出。

徐台砚试过了。

就算他猛踩油门冲向道路前方,也抵达不了尽头。即便车辆里程表猛跳,证明了车真的在跑,却连道路两旁村庄山峰的景象也没有任何变化。

好像他只是在一个点上,不断,不断的狂奔,却无论如何也别想逃出五指山。

“简直像在跑步机上。”

徐台砚说起刚刚的经历,还是眉头紧蹙:“我开出去二十公里,结果一转头,你们还在我身后。”

可前方的路,却又延伸到没有尽头。

徐台砚只觉得心里发毛。

如果今天之前有人对他说,一条路又远又近,他一定会觉得那人疯了。怎么会有又远又近的东西?根本不符合物理法则。

可现在,摆在眼前甚至亲身经历的事实,让他不得不相信。

“空间,坍塌了。”

罗溟眉头紧皱,沉思着给出了自己的猜测:“商长官已经确定,我们现在身处的是时空案,并且因为押送的污染源之繁杂,极有可能还在其中掺进了其他不同的污染粒子,现在处于数种效果的叠加态。”

“时空也失去了以往的限制,不再是我们熟悉的模样。”

向前就一定是向前吗?明天就一定是明天吗?

远为什么不能是近,眼前一公里外的苹果,只要转身就能拿到。

时间与空间就像崩断了丝线,变得混乱。

罗溟:“让大家不要随便离开基点,如果一定要去周围检查,不得单独行动,两人及以上……”

“队长!”

调查官的惊呼打断了罗溟:“快看这个!”

罗溟猛地眼神一厉,快速向调查官聚集接连发出惊呼之处跑去。

是运输车。

纪光的押送计划,是一次运送两件包裹,以此反复循环,一支小队劈开成两半,接力押送。

而两件包裹,也为了安全而分在了两辆运输车上。

调查官打开了其中一辆运输车。

车厢已经在撞击中破损严重,但打开车门的瞬间,一股冷气还是扑面而来,带着实验室特有的药水和消毒水味道。

可在晃动的灯光下,勉强照亮的车厢内部,却让众人都不由得屏息,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尸体……活了。

那些本应该是在实验室早已经死亡的实验体,竟然都不知道怎么脱离了冷冻舱,一个个就在车厢里或站或坐。

如果忽略他们身上的纯白实验服和青白僵硬的脸,几乎会以为这里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聚会。

一具具尸体站在集装箱上,高低错落,姿态各异,紧闭着眼神情冰冷,仿佛是风格诡异的寺庙神殿,一尊尊纯白雕像居高临下,漠然注视向外来闯入者。

不是调查官们来救他们。

而是入侵者闯入了他们的世界。

“这都是……什么东西?”

调查官失神,喃喃出声。

但没有人回答他。

就连罗溟,都在看清了车厢内情形的瞬间,骤然睁大了眼睛:“安可?!”

他认出来,其中一具“神像”,竟然是专员安可。

只是和印象中安可总是笑眯眯活泼的模样不同,车厢内的安可,与其他实验体没有区别,也是一身纯白实验服,紧闭着眼睛坐在慢慢溢散的冷气中,仿佛坐在莲花宝座上。

徐台砚愕然看向罗溟,顺着罗溟的视线看去,然后他也僵硬在了原地。

“……安可??”

他下意识回头往临时基地看去。

安可依旧和记忆中一样,就躺在担架上,紧闭着的眉眼间没有痛苦,只有平静。

和他刚刚看时,没有任何变化。

可……“一个人怎么能既出现在那边,也出现在这边?”

徐台砚糊涂了:“而且又生又死?”

本来不应该同时出现的状态,竟然就这样叠加了。

医疗官匆匆跑过来,也在震惊后一头雾水。

“不是……怎么可能呢?”

他转身看了眼担架上的安可,又转头看一眼车厢里的安可,视线反复在两者之间梭巡,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思维都被绕糊涂了。

几名医疗官都不敢相信自己究竟看到了什么,立刻挤在安可身边,反复确认,几次证实了自己救回来的病人安可,是活着的没错。

而车厢里的安可,也确实是死亡。

医疗官:“???”

他们傻在当场,思维已经缠绕成了被猫咪抓挠过的毛线团,理不清思绪。

徐台砚觉得自己的cpu在疯狂燃烧冒烟,干到报废也无法搞清楚眼前的情形。

“等一下。”

罗溟忽然皱眉:“安可根本就不是纪光小队里的人,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

“任务清单呢?拿来我看看。”

调查官赶紧拿过人员名单,核对了之后也后知后觉……对啊!

安可根本就不是纪光小队的,也不在这次任务名单里,那他为什么会在这?

徐台砚连忙试着联系总部,想要他们帮忙确定安可现在的情况。

但通讯信号极其微弱,无线电频道内只有滋滋啦啦的电流声。

“谁找到的安可?”

罗溟环视一圈,冷声问:“向我汇报,安可被找到时的情况。”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迟疑着的缓缓摇头。

没有人见过安可。

仿佛他只是突然间就出现在了临时基地的担架上。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却躺在了他们面前。

罗溟眉头紧皱,又清点了一遍名单。

忽然间,他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跑向临时基地,重新清点人员。

他喃喃:“……少一个。”

“什么?”

徐台砚没有听清。

罗溟死死盯着安可,眼眶赤红:“少一个人!除了纪光之外,还有一个人没有被找到!”

徐台砚皱眉:“谁?”

罗溟咬紧了牙关:“问题就在于——缺的那个,是谁?”

最初,他们之所以没有发现安可的问题,就是因为救回来的人数,和任务名单上的人数是一致的。

但现在,罗溟却意识到,实际上是由安可占掉了一个名额。

——除了纪光之外,还有一个人,失踪了。

可,那个人是谁?

众人吃惊,连忙排查。可不论他们如何去回忆和核对,都死活想不来,纪光小队里究竟还有谁不在场。

明明记忆就在那里,却怎么数也数不到。

“怎么回事……”

调查官暗暗吃惊:“是我的记忆出问题了吗?”

“我的也。”

“想不起来。”

“是谁……”

一个朝夕相处的人,竟然就这样轻易的被从他们记忆中抹去痕迹。而如果不是罗溟,众人甚至连自己忘记同伴这件事,都彻底遗忘。

“队长。”

一名调查官犹豫着道:“或许,薛定谔的猫能解释眼下的情况。”

叠加态。

既是生又是死,在没有被观测到之前,生与死两种状态同时共存。

其他人还在惊讶,被捏在罗溟手里的名单,却无力的轻飘飘落下。

“……不是。”

罗溟滚了滚喉结,声音艰涩:“是,不同的空间,叠加了。”

像不同的系统同时开始运行,互相抢夺主导权,对同一变量反复设置,都认为自己主导的才是真实。

然后,被多次设置的参数,终于再也无法忍受混乱,开始崩溃。

而这里……

罗溟抬头,风吹来烧灼的灰烬迷了眼睛。

不知是否是祈行夜随口一说的运气,还是他已经发现了什么。他说,要看好这条道路,车队翻车的现场,是基点。

罗溟意识到,如果自己的猜测是真实的,那祈行夜说的,就是正确的。

——基点。

“如果每一个空间都是一个圆,它们无序存在,彼此叠加,那在最初的时候,也一定有一个共同的生发点,是从那一点开始,因为不同的选择和参数而走向不同的方向,是同根而生的枝叶。”

“而这些圆互相重叠后的共同区域,就是基点。也就是纪光的车队最初出事的地点。”

祈行夜站在农田里,平静丢下发现的尸骸:“罗溟必须要守好基点。不然,我们和纪光,或者还有更多人,都要被困在混乱的空间里了。”

就像被打乱的魔方。

如果基点失守,所有从基点去往其他空间的人,将无法按照原路折返。

就算侥幸回到同一个空间,如果不是原路折返,也有可能迷失在纵向的时间轴里。出现在几十年前或者几十年后的那段道路上。

“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我看到的是调查官的尸体,袭击我的却是实验体。”

祈行夜微微侧首,向商南明道:“现在看,不是因为污染的伪装,而是因为在基点,几个空间叠加,同一个位置上同时出现了实验体和调查官,相当于在一个瓶子里放两种东西,没有更多的空间资源,为了让它们共存,就干脆融合,所以才造成了我的错觉。”

在祈行夜脚边的农田里,横七竖八倒着几具村民的尸体。

他们死不瞑目,身上纵横交织着鲜血淋漓的伤痕,深可见骨,像被鹰爪狠狠划过。

明荔枝惊得两眼含泪,躲在祈行夜另一边。

然后眼睁睁看着那几具尸体,竟然就这样凭空蒸发了。

明荔枝:“!”

祈行夜随手拍了拍狗头:“怕什么?这也是空间叠加的结果,不一定是真的。”

“只不过是失去限制的空间开始混乱,把可能之一的未来,展现在了这里。”

就像中了病毒的计算程序,将所有可能的结果全都一股脑展现了出来。

祈行夜淡淡道:“其中一种结果,就是附近村民被污染物杀死。”

“那纪光……”

商南明皱眉:“所有的未来里,都没有他。”

“纪牧然也是。”

明荔枝接话,担忧道:“我们一路走过来,找了这么多地方,始终没看到这父子两个。难道,他们不在未来里吗?”

话一出口,明荔枝就把自己惊到了。

什么情况才不在未来里?难道,人已经死了……?

想到自己曾经在资料上看到的年轻的脸,明荔枝就觉得有些难过。

祈行夜却笑了:“如果是别人,或许已经死亡。”

“但那是纪光。”

——走过二十年调查官职业生涯,无数次死里逃生幸存下来的存在。

“我读过纪光的档案,想要概括他这辈子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下了地府也要扇阎王几个耳光,摔了生死簿再被阎王恭敬送回来。”

祈行夜低笑出声:“所以,对于纪光,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发生空间叠加的瞬间,纪光和纪牧然,同时站在基点上。他们在风暴最中心。”

“而我们现在看到的所有‘未来’,从基点上生发的可能,都来源于纪光父子的选择,他们所有不同的选择导致的每一种未来,形成一个空间,而这些未来呈现在我们眼前,互相重叠。”

祈行夜顿了顿,眉眼严肃:“纪光父子不在,是因为他们身处于‘过去’。我们的现在,就是他们的未来。”

他抬眸,缓缓看向道路的方向。

“或许,他们始终困在车队出车祸的那一瞬间。”

纪光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空气中飘散着爆炸后的烟灰,地面是汩汩流淌的血液和机油,车辆翻倒散落的满地零件,耳边只剩呼呼阴冷的山风,以及噼里啪啦的烧灼声。

却唯独没有人声。

纪光看到了熟悉的车辆,他最初也急切的想要去救出自己的队员,可到了近前后才发现,车辆里空无一人。

有血迹,有破损的制服,甚至还看得出车内人曾经挣扎留下的痕迹。

却就是没有人。

所有人都消失了。包括纪牧然。

纪光扶着自己受伤的手臂,踉跄行走在灾难般的车祸现场,眼神涣散一瞬,抬头看向空荡荡的周围,满心空洞茫然。

他尝试着去呼唤队员和纪牧然的名字,也没有人回应他。

试着想要离开道路,去四周的田野和山林,也会在走出去几步之后,莫名其妙的在一眨眼间回到这里,又继续从最初醒来的原地开始出发。

不断,不断的折返。

这是对精神意志的严苛考验,像山一样压在纪光的精神上,绷得他一秒钟都不敢放松警惕,压力却在迅速累加。

纪光也试过要联系外界,但所有向外的信号虽然没有被斩断,却奇怪的像是根本不在服务区,像从今年联系明年那般,所有的讯号都石沉大海。

他变成了唯一的孤岛。

连时间的流逝也不再明显。

纪光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折返了多少次。五十六,还是五十七次?

对数字的感知也在逐渐混沌。

纪光的呼吸逐渐急促,失去了平稳,体力和精神力都在告诉下滑跌底。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再难以撑住太久。

但忽然间——

熟悉的校服一角在眼前晃过。

纪光一惊,迅速回身看去:“纪牧然!”

一扫方才的疲倦无神,纪光瞬间被注入了强大驱动力,快速紧跟着那校服闪过消失的方向冲去,撑住路旁破损栏杆猛地发力,就敏捷的扬身越过障碍,紧追不舍。

纪光伸手,拽住飘扬在那人影身后的校服。

那人缓缓转身看来。

不等纪光欣喜,却错愕发现那张脸……

是a09。

“你!”

纪光瞳孔紧缩:“你怎么会有纪牧然的校服?”

还是带着血的。

“你对纪牧然做了什么!”

一个父亲的愤怒在质问。

a09却只是歪了歪头,侧眸时那张漂亮却过分瘦削苍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像精致但冰冷的瓷偶。

他漠然注视着纪光,似乎在疑惑:我做了。所以呢?

纪光稍微想象,就已经目眦欲裂,想要向a09问个清楚。

却见小少年干脆将校服一脱,已经像乳燕投林般冲向了不远处的田野。

“等等!”

纪光连忙跟上。

但只是一眨眼的瞬息,眼前的空气忽然轻柔波动了起来,像是看不见的空气墙伪装消失,露出真实。

一辆翻倒在田野间的运输车,出现在了纪光眼前。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立刻认出来,这就是押送a09的的那辆运输车。

车厢已经不再保持密闭。不仅仅是撞击后的损伤,还有……

站在车厢大开的门前的,纪牧然。

少年只穿一件单薄校服衬衫,白衬衫上沾染着血迹,他半扶着大门,正试图向车厢内俯身看去,看神情,仿佛是在为车厢内的东西感到焦急,想要将车厢里的东西救出来。

纪光心下“咯噔!”一声,立刻快步跑向少年。

“纪牧然——你在干什么!”

不能放,千万不能放!

纪光心急如焚。

车厢里的,可不是需要帮助的可怜猫狗。那都是经历过污染融合实验的实验体,半人半污染,是拥有神智的污染物。哪怕是死亡状态,也足够危险。

甚至有可能这场车祸就是它们制造的……绝对不能放出来!

纪牧然听到声音回头,在看到纪光时脸上浮现出惊喜:“爸爸。”

而他这一侧身,也让纪光看清了车厢内的情形。

冷冻舱……打开了。

数不清的实验体推开集装箱,正撑着缝隙从冷冻舱里钻出来。

就在纪牧然身后,实验体层层叠叠,一眼望过去数不清数量。

纪光连呼吸都快要忘了,一瞬间肝胆俱裂,冷意直冲向头顶。

他知道数量。

是他亲手清点了数量,核对资料后,亲自监督实验体运进车厢里,再一层层落锁,确认万无一失,指挥车队上路。

除了ao9这个实验**之外,还有七十六具冷冻保存的实验体。

而现在,那些实验体,全都苏醒了。

一双双赤红空洞的眼珠,从漆黑的车厢深处向外望来,无声息的恶意在黑暗中涌动,汇聚。

纪牧然对自己身后的事一无所知,他还沉浸在看见父亲的喜悦。

他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几乎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他竟然看到父亲在向他跑来。

纪牧然高兴的向前迎了几步:“爸爸……”

“趴下——!”

纪光嘶吼着,伸手拽住了纪牧然的手臂,猛地将扯向自己。

然后用自己的身躯当做盾牌,重重将纪牧然压在身下,形成弓一样卧倒的姿势,代替纪牧然承受所有冲他而来的攻击。

被纯白实验服包裹的实验体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如离弦之箭冲向纪牧然,却在得手之前,被纪光阻拦。

调查官一双眼睛坚毅锋利,死死瞪视实验体,不躲不惧。

实验体意识到了什么。

但想要撤退已经来不及了。

“砰!砰砰!”

电光火石之间,纪光迅速从腰侧战术绑带抽出枪械,毫不犹豫举枪便.射。

接连不断的枪声震耳欲聋。

纪牧然惊呆了。

生长在和平年代的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更没有想过,这会发生在自己父亲身上。

听到枪声,他第一反应想要起身保护父亲,却被察觉到他意图的纪光反手压下去。

即便纪牧然的身体素质远胜同龄人,但在久经沙场的调查官面前,也还是不够看的。

纪光带着老茧的手掌落在纪牧然的头顶,安抚般拍了拍:“待着,我在。”

是被保护的安心感。

那一瞬间,从未感受过父子温情的纪牧然,泪水夺眶而出。

而在纪光枪下,想要冲向他们的实验体接连在不远处倒下,还不等靠近,就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尸体了,一具具垒得围墙一样高。

纪光连瞄准都不需要,完全凭借着二十年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感知,下意识举枪就正中靶心,枪枪爆头。

脑浆与血液飞溅在半空,尸骸摇摇晃晃倒下。

尸体的腐臭味慢慢溢散开。

弹夹很快清空。

纪光一手护着纪牧然,一手迅速用枪柄敲击身侧战术绑带,空弹夹立刻脱落,新的弹夹在敲击惯性下准确无误冲进弹槽。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过一秒时间,已经完成了单手换弹,又立刻举起向实验体,继续射击。

手腕稳稳端住,一点颤抖也没有。

当最后一具实验体带着爆裂西瓜般碎裂的头颅缓缓坠地,这些实验体也没有一个成功突围,抵达父子两个身边的。

反倒是弹壳散落了满地,叮叮当当的清脆。

纪光举枪对准大开的车厢门,警惕的又等了片刻,确认再无实验体冲出来之后,这才敢松了口气,连忙将被自己压在身下的纪牧然挖出来,握着他的手臂关切查看。

“你怎么样?有受伤吗,那些东西靠近过你吗,你觉得哪不舒服吗?”

纪光的手都在抖。

他习惯了在战场上保护自己的搭档,同僚,后辈,也会为了救普通市民而冲进污染战场,奋不顾身。

但他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在战场上保护自己还未成年的儿子。

就算是最深的噩梦,也不及如此!

纪光眼圈发红,嘴唇止不住的在抖。

纪牧然愕然发现,父亲竟然哽咽了。

“爸爸……”

他连忙握住父亲的手:“我没事,爸爸,我没受伤,有个小少年特别灵,是他一直在提醒我,我才避开了那些病人。我身上的血不是我的,也是他刺伤了想打我的人,那人留下的。”

说着,纪牧然就转头想要去找那小少年,指给父亲看。

但他刚伸出手,却愣住了。

那小少年呢?

纪光却皱了下眉:“什么?”

纪牧然向他比划着描述那小少年的长相,纪光的心脏,却随着纪牧然的描述,而逐渐向下坠去。

……a09。

那个目的不明,但暂时保护了纪牧然的小少年,就是唯一的实验**,a09。

纪光还以为自己最后一眼的印象,是他的错觉。却没想到,最后的侥幸也被打碎。

——a09真的挣脱拘束,跑出来了。

更要命的是……

纪光抬头,看向运输车时,深重的无力感向他涌来。

——所有实验体,都被放出来了。

而放出那些怪物的,很可能……是他儿子。

有什么比这更能令身为调查官的父亲绝望吗?

“你听说过那个故事吗?”

小少年站在山顶,居高临下的漠然:“瓶中海神,与渔夫的故事。”

山风吹拂起裙子般的手术服,露出小少年苍白纤细的小腿。

想要乘风而起。

而在他身旁,瘦削青年勾起唇角:“愿闻其详。”

“最初,被关在瓶子里的海神许愿:谁如果救了我,我愿许黄金珠宝。但数百年,无人来救他。”

小少年垂眸看向田野间相拥的父子,面无表情:“于是,绝望的海神只剩满腔愤怒。”

“他说——谁若释放我,我要诸人死亡,天翻地覆。”

“以平息我被缚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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