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门外的赵珣已是怒极, 正欲踹门而入。
这时一个侍卫匆匆而来,禀报说长公主已经回府。当下他再也顾不上自己憋着火,和袁不悔一起赶往公主府。
公主府近镇国公府, 两府之间仅隔着一条巷子。
一看到公主府门外停着的华丽车辇, 袁不悔红着眼眶疾步入内。穿过两道月洞门,终于到了母亲所住的仰止居
仰止居外,固守面目严肃的侍卫。那些侍卫见到他们,并没有即刻放行,而是先入内禀报之后,再请他们进去。
屋内布局简洁明了,清雅又素淡。
黄花梨的茶桌前, 素色常服的长公主正优雅地沏茶。她动作行云流水,随着热气的氤氲,茶香开始四溢。
赵珣和袁不悔不敢打扰, 静静等候。
一刻钟后,赵琳琅缓缓抬眸。
“你们来了, 过来坐。”
两人依言,坐在她对面。
她亲自为二人斟茶, 道:“京中之事本宫已经悉知。”
“母亲。”袁不悔泪盈于睫, 所有人都说母亲最疼她,母亲一定会替她做主的。“您是不知道。大皇兄故意找了一个肖似女儿的低贱女子塞给太子殿下, 那女子心计颇深,竟然哄住了曾祖母…”
气氛一沉, 赵琳琅目光越发凌厉。
这个赝品居然敢说她的宝儿低贱。
她厉目一起, 袁不悔吓得噤了声。
“你大皇兄行事虽欠妥, 但亦不是毫无章法。你身为大凉郡主, 当知万事以大局为重, 岂能因为一己私心胡为妄来!”
这话对袁不悔来说,确实有点重了。
自从她被接回凉国,所有人对她都是呵护有加小心翼翼。往日里母亲虽和她不算亲近,但对她极为维护。
她就知道一碰上那个女人,她是一再受委屈。先是太子殿下,后是曾祖母,眼下连母亲也为了那个女人训斥自己。
“母亲…”
“好了。”赵琳琅说着,和以前一样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无比的厌恶感由心而升,当下险些没忍住漫天的杀气。“都出去吧,本宫乏了。”
她委委屈屈地起身告退,强忍着没有落泪。
赵珣心里有些不好受,他明显感觉皇姑母对他的态度有变,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两人默默出去,在远离仰止居之后袁不悔终于崩溃。她流着泪请求赵珣帮她,帮她除掉禇容,帮她夺回萧桓。
赵珣何等骄傲,以前他是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心里有别人,但窗户纸一日没有捅破他还可以自欺欺人。
“为了一个男人,你真的不管不顾了吗?”
袁不悔哭得很大声,“我有什么法子?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如果我没有被掳,如果我不曾在越国生活十年,我又岂会变成今日这样?大皇兄,当年你弄丢了我,现在你还想再伤害我一次吗?”
此话一出,赵珣萎了。
他铁青着脸,唇抿成线。
原来窈窈是怨他的。
“窈窈…”
“原来大皇兄说不会让我再受委屈都骗我的,你们全都是骗我的!”
她吼完之后,哭着跑远。
人人都说母亲最疼她,为了她血战十年。她却是知道母亲和她生分至极,还不如嬷嬷待她亲厚。
见到刘嬷嬷,她终于哭出声来,诉说自己的难受,诉说自己所受的委屈。刘嬷嬷搂着她,像对自己的孙女一样安抚她。
“郡主不哭,那贱人不过是枚棋子,待用完之后就会被丢弃。”
“…呜呜,我还是很难受。母亲怎么能不顾我的委屈,还让我以大局为重。我都这么委屈了,为什么他们都看不到?”
刘嬷嬷精明的眼中浮现狠厉之色,当年她亲眼看见那孩子掉进滚滚洪水之中。那么湍急泛滥的洪水,那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生还的可能。
她派人查过,那个太子妃是悄悄随着太子殿下的仪驾进的东原城,应是太子殿下的人无疑,且此事也得到王侍卫的新口承认。说来事情也是凑巧,大皇子想用一个低贱的女子来羞辱太子殿下,却不想正好中了太子殿下的算计。
之前是她多疑了,险些露出马脚。
“嬷嬷,我该怎么办?”
“郡主,忍一时风平浪静,长公主也是为你好…”
“又是为我好,她如果真为我好,三年前就不应该把我接回来。我压根就不想回来,更不想背负她的好。”
简直是愚不可及!
刘嬷嬷眼底隐有不耐之色,若不是这孩子长得和那孩子实在是太像……她苦口婆心劝说许久,最后气得实是心肝疼,借口去厨房看一下燕窝有没有炖好离开。
一出门,骇然看到长公主就在外面。
夜幕低垂,她看不清长公主的模样,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常年征战所积蓄的杀伐之气。不由自主心惊了一下,赶紧上前行礼。
赵琳琅声音淡淡一如从前,“嬷嬷无需多礼,这些年辛苦你了。”
“老奴不辛苦,老奴只恨自己无能。”
“嬷嬷如果无能的话,那本宫这公主府岂不是无人可用。”
“殿下折煞老奴了。”
赵琳琅微微一笑,挥了挥手。“去忙吧。”
刘嬷嬷恭敬告退,没走多远即被人捂住嘴拖了出去,期间连一句呼喊声都没有发出。
*
洪府。
屋子里已亮起烛火,照得满室通明如白昼。青色的锦缎被面之下,衬得萧桓的脸色越发苍弱似玉。
他尚在昏迷之中,好似沉睡的神子。
李公公刚给他扎了针,说是他要等一会儿才能苏醒。
之前他忽然晕倒,着实把禇容吓了一大跳。虽说早知他体弱,但他给人的感觉并不是弱到风吹就倒。
听到李公公说他等会能醒,禇容这才放下心来。他伤势未好,又折腾一天,许是早就一直在强撑。
她想着等他醒来再走,刚想去堂屋等着,谁料外面传来王信焦急的阻挡着,似有人要硬闯进来。
“本王关心你们太子殿下的身体,你一个侍卫也敢拦着本王!”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禇容头都大了。这小子成天阴魂不散地找他们麻烦,到底是要闹到什么时候。
思忖间,赵珣已经进来。
凤目那么一扫,对地上白色地毯嗤之以鼻。再一看到床前的禇容,眼神已是讽刺至极,似笑非笑地冷哼一声。
今晚,他就让窈窈彻底死心。
“本王有话要对太子妃说,还请李公公暂且回避。”
“这…”李公公面有难色。
赵珣冷冷一笑,“怎么?难道李公公以为本王会对你家太子殿下做什么?本王若真想杀他,你们拦得住吗?”
“大殿下,你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出去说。”禇容出声。既然是找她说话,难道不应该是他们出去说吗?
赵珣睨她,神情古怪。
“进进出出的太麻烦。李公公,你还不走?”
李公公越发为难,垂着眼睛不敢动。眼角的余光却是在瞄床上昏迷中的主子,待见到主子放在锦被外面的手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他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他一走,赵珣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白毛毯的椅子上,眼中却是无比的嫌弃。一个大男人搞得比女子还讲究,果真是没有上过战场的废物。
他冷眼睨着禇容,却见烛火之下那张如霜寒之中凌然独开的芙蓉,玉柔花软白璧无暇,当真是极纯又极艳。
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冲击着他本就烦躁不已的心。他分不清辨不明也抓不住,一心想摆脱这种难以掌控的情绪,恨不得一刀下去斩断千头万绪。
“本王且问你,你想不想和太子殿下成为真正的夫妻?”
禇容以为自己听错了,萧桓还昏迷不醒,这小子难道是想让她趁人之危?
“当然想,我觉得那一天肯定不远了。大殿下你也看见了,太子殿下对我已然心生好感,假以时日,我们一定会两情相悦。”
“本王等不到那一天,就今晚。”
禇容大惊。
今晚?
他当是赶着让狗配种呢。
“今晚会不会不太合适?大殿下难道没有看到太子殿下如今的状况吗?他旧疾复发,眼下还在昏睡之中。”
“本王当然知道。”赵珣取出一物,“本王不管你用还是不用,今晚你若不能和他结为真正的夫妻,本王就要了你的命!”
禇容实在是气急,这小子还讲不讲理。肯定是在清阳郡主那里受了气,跑到她这里撒气来了。之前她不得不忍,现在她已和母亲相认,哪里会再惯着这小子的臭毛病。
“大殿下,我们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我们知礼义廉耻。若我们看中了谁,不管对方愿不愿意就使尽手段霸王硬上弓,那我们与畜生何异?”
平白无故被骂了畜生,赵珣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这个女人好大的胆子。
真想挖了她的眼,割了她的舌!
“看来你执意要与本王作对,休怪本王无情。就算本王今天不杀你,你的死期也不远了。”
“殿下真的要杀我?”
赵珣像看死人一看着她。
不然呢。
不杀留着恶心自己吗?给自己添堵吗?
“咳咳。”
一道咳嗽声传来,禇容惊喜看过去,“太子殿下,您醒了?”
“孤…孤和她已是夫妻,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不劳大皇子费心,还请大皇子出去。”
禇容又是一惊。
萧桓的意思是愿意。
不会吧。
这一个两个的难道都疯了不成?
赵珣拼命压制心头涌起的不适和别扭,明明他已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一点也不开心,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恐慌。
他怎么可能会害怕!
萧桓自己都愿意,他有何惧。
若这女人没有恢复真容,还是之前丑陋不堪的模样,萧桓会愿意吗?所谓的观音座下莲华子,他还当是真的清高,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将那瓶东西丢在萧桓的被子上,神情讥诮。
“太子殿下气虚,此物最是相宜。”
回答他的是萧桓急促的咳嗽声。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禇容一眼,“本王静候二位的佳音。”
禇容无语至极,这小子怎么这么欠揍。
手好痒。
她还没动,萧桓像是知道她想做什么,朝她轻轻摇头。
“大殿下可以出去了。”
赵珣凤目蓦地阴鸷,这女人刚才还假惺惺地说不愿意,还指桑骂槐说他是畜生,原来也不过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女人。
他冷笑一声,张狂出去。
“他这是欺人太甚!”禇容气得想骂脏话。
“孤知道。”萧桓压抑的咳了好几声,气息并不平稳。“孤不想姑娘为难,左不过是一具残躯。若是姑娘不嫌弃,孤愿意…”
“太子殿下帮我已经够多,我怎么能恩将仇报。反正大皇子也不可能盯着我们办事,明日给他一个伪证即可。我就不信他有那么龌龊,还会让人验上一验?”
禇容是吃萧桓的颜,也能理直气壮地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馋对方的美色也无可厚非,但她绝不会趁人之危。
这些年她和父亲走南闯北,什么花招没见过。糊弄一个经验并不丰富的毛头小子,她自信还是能过关的。
咦?
太子殿下的脸怎么这么红?
她伸手一探,烫得厉害。
“太子殿下,您是不是起高热了?”
“孤没事…孤没有起高热。”
不是发烧,那就是害羞。
她回想自己刚说的话,这才惊觉到不对。她以为再正常不过的话,或许在别人听来既放浪又不正经。
这真不是她的本意。
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我方才说的是权宜之计,太子殿下莫怪。”
“孤没有…”
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没有。
“姑娘可以叫我萧桓。”
禇容这才忆起,萧桓晕过去时她一时情急,确实是叫了对方的名字。难道他都听见了?
既然如此,也好。
“那我以后就叫您名字了,您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禇容。”
声音极轻,似羽毛拂心。
禇容心下那么一颤,不合时宜地泛起一丝旖旎。人家不就是叫个名字吗嘛,自己搞得这么春心荡漾做什么。
可是他是越国第一美男,还是世人景仰的臧雪先生。
而且他叫得好好听哦。
“您身体还虚着,要不您再睡一觉?”
“孤确实体弱,但是不虚。”
禇容立马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眼神微妙。
原来这就是男人。
哪怕再是无欲无求,再是曲高和寡,也不愿听到别人说自己不行。刚刚越珣才说他气虚,他焉能不较真。
“您确实不虚,您这身体看着弱,其实一点也不弱。但您累了一天,方才又被吵醒,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好好休息。”
她这话说得应该没毛病。
萧桓眼皮微敛,声音极淡。
“赵珣没走。”
什么?
那小子竟然没走。
禇容心下一惊,赶紧去开门。
还真如萧桓所说,赵珣真的没走。
他抱刀守在门口,像一尊门神。
见到禇容开门,笑得白牙森森。
禇容也跟着笑,笑得一脸轻蔑,“我怎么不知道,大殿下还有这样的癖好,居然喜欢听墙角。”
赵珣冷哼一声,今夜无论如何他都要亲眼看到他们木已成舟,彻底断了窈窈所有的念想。哪怕窈窈会怨他,他也不后悔。
只是为何他的内心深处会如此的烦躁……
他偏过眼睛,不看禇容。
禇容怒极反笑,“哐当”一声将门关上。
行啊。
喜欢听墙角是吧,那就让这小子听个够。
她向萧桓借了琴,萧桓直接让她用寒山落雁。
这真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她对着这把名琴说了一句得罪,然后双手搁在琴上诡异一笑,今晚她就让赵珣那小子知道什么叫做魔音穿耳。
“铮”
刺耳的声音吓了外面的赵珣一跳。
紧接着魔音乍起,一时如鬼哭狼嚎,一时如杜鹃啼血。穿云裂石一惊一乍直叫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
事实上,赵珣确实这么做了。
他怒吼,“禇容,你在做什么?”
里面传来禇容大声的回应。“这是闺房之乐。”
萧桓听到这句闺房之乐,拼命咳了起来,像是要把肺管子咳出来一般。他一边咳一边往枕头底下摸,然后摸出一个小瓶子,因着咳得太厉害,小瓶子掉在被子上。他赶紧翻找,找到后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放入口中。
禇容极有眼色,连忙过来给他倒水。他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盏茶才将药丸咽下去。
“我的琴艺是不是惊着您了?”
何止是惊。
萧桓看着她,表情有些一言难尽。
她羞赧一笑,“我其实弹琴弹得还可以,当然肯定没法和您比,但应该也不难听。以后若有机会,我好好弹给你听。”
“好。”
“赵珣还在外面呢,他不想我们好过,我也不想他好过。”
她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唱小曲儿。
而且还是艳曲。
她清了清嗓子,咿咿呀呀郎啊郎地唱起来,唱得都是江南水乡花楼里最为流传的曲子,娇娇缠缠听得人脸红心跳。
“这也是闺房之乐?太子殿下的口味还真是低俗!”赵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多什么嘴。”禇容不客气地怼回去。
这小子不就是欺萧桓现在势弱,叭叭个没完。
她却是不知道,她刚才唱得那些吴侬软语的曲子,听得赵珣耳根都红了。
“行,有本事你叫一晚上,本王还就真的听一晚上。”
这话是气话,或许也是他真实的想法。
禇容翻了一个大白眼,他想听,她还就不唱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萧桓满脸通红,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萧桓,你怎么了?”
“孤难受…好热…”
禇容伸手一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她视线不经意一瞟,突然看到锦被上还有一个小瓶。当下脑子里“轰”地一起,震惊地指着那个小瓶子。
“萧桓,您刚才吃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