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
禇容几乎是一口气跑回去的, 寒凉的风吹冷了她的脸颊,却没吹散她心里的燥热。她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此时她的面色已经如常, 只眼里还泛着波光潋滟。她摸着自己的心口, 心脏仍然跳得极快。一下一下“通通”如鼓, 宣示了她的不平静。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 她其实是想更进一步的。
人生得意须尽欢,她并以为耻。只是萧桓的身份实在是特殊,她怕真的沾了对方的身体之后不好摆脱。一时欢换来一身的麻烦,这样的结果她不想要。所以谈情说爱可以, 偶尔小暧、昧一下也行, 但绝对不能动真格的, 否则不好收场。
看得到摸得到, 却不能吃。
可惜了。
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摇头,又是皱眉又是惋惜。
竹香和竹韵对视一眼, 皆是不知道自家郡主到底是怎么了。这又是皱眉又是叹气的,难道是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看着又不像。
之前禇容和萧桓相处时屏退了所有人,是以两女不知他们里面的事,但从她们郡主急忙跑出来的样子能猜到,定然是发生了让她们郡主难已自持的事情。
褚容从镜子里看到她们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道:“别猜了, 没起冲突。”
竹香忙道:“是奴婢们逾越了。”
“不必如此紧张, 你们跟了我这些日子, 应知我是个什么样的脾气。只要你们忠心足够, 不惹是生非, 我是不会责怪你们的。”
母亲把这两人给了自己, 她们就是自己的人。这些日子相处起来, 主仆之间也培养了一些默契。她不是一个苛刻的主子,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并不喜欢随意责罚下人。
两女齐齐称是,心下都是动容不已。
她们都是长公主殿下收的孤女,也曾听说过服侍世家小姐有多不容易,没想到郡主竟是如此和气的性子。
禇容起身,从她们间穿过,两手同时伸出,左右各拍了拍她们的肩膀。
“好好干,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们饿着,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两女又是感动不已,忙跟着上前侍候她。
陪父亲吃了饭,又说了会话,她就准备歇息了。
夜深人静,不再有琴声幽幽。
这些日子以来,她还真养成了枕着琴声入眠的习惯,猛不丁少了那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习惯最是影响人的情绪,她盯着床顶的纱帐想着,若是萧桓走了,或许她也会相念对方的吧。
一闭上眼,脑海中立马浮现先前的画面。
那样的萧桓,实在是颠覆平日里清冷又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竟是有些狂野和霸道。思及那个暴风骤雨般的吻,她顿时口干舌燥起来,下意识舔着自己的唇,仿佛那里还残存着对方的气息。
真是要疯了!
她一把拉起被子蒙头,憋到自己脸都红了才放开。深深吸了几口气,又徐徐地吐出去,借此平复自己躁动的心。
这一夜是辗转的,但梦境却是不饶人。
漆黑的夜,她狂奔在无人的荒野。身后是恐怖的狼啸,那声音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她能清楚听到磨牙的声音。
完了。
完了。
她越是想拼命跑,却越是跑不动,然后她就被扑倒了。
“禇容。”
狼说话了。
原来是萧桓。
她心下一喜,随即又生出无比的恐惧。
这人真的是萧桓吗?
脸还是那张脸,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腥红的眸,泛着诡异的光。讥诮的薄唇,带着森寒的冷笑。
“你跑什么?”
“我不知道是你。”
“你怕我吗?”
“……不怕。”
萧桓笑了,笑容莫名让人心生畏惧。
突然他张开了嘴,露出森森的獠牙。
禇容尖叫着,吓醒了。
“郡主,郡主,您怎么了?”守夜的竹韵闻声进来。
“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禇容喘着气,心有余悸。
竹韵给她倒了一杯水,她接过后一口气喝完。温热的水下了肚,总算是缓了过来。这才有空擦拭额头的冷汗。
妈呀。
真是太吓人了。
萧桓那厮闯进她梦里也就算了,居然还变成一头狼吓她,还想吃了她。她决定了,等对方以后离开凉国,她绝对不会想念,因为她不想再做噩梦。
天色已微亮,眼下睡是睡不着了,她索性早起呼吸新鲜空气。
洪府不算太大,因着住的人少显得特别空旷。走着走着却看到不远处有人在练剑,白衣若雪飘逸如仙。
正是萧桓。
昨夜是狼,白天是仙。
禇容转身就走,脚步带着几分急切。
“禇容。”
萧桓叫住她。
她装作茫然地转身,道:“你怎么在这里练剑,我方才都没有看到。”
那么大的一个大帅比舞剑舞得花枝招展的,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看得见。她这纯粹是睁眼说瞎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既然被看见了,她当然大方过去。
“你练你的,别管我。”
能近距离欣赏美男练剑,她来都来了,岂能错过。
萧桓点头,挽了一个剑花。瞬间如白鹤腾空,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看似举重若轻,实则剑剑气势如虹。
禇容没有习过武,但她见识过一些高手,比方说宫里的侍卫和暗卫。哪怕是萧桓的剑招再赏心悦目,她能看得出其中的厉害。
这位太子殿下高岭之花的表象下,藏着的不仅是对权势志在必得的野心,还有不输任何皇子的杀伐果决。
一个志在江山皇权的男人,纵然是有朝一日失败,恐怕也不太甘心依附女人而活。所以她设想的那个可能性,大抵是不会实现的。那么一旦他离开凉国,是否意味着他们再也不会相见?
她眼神幽远,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惆怅。
萧桓收了剑,到了她面前。
大掌自然地包裹着她的手,说了一句,“你的手好冰。”
他的手很热,骨节分明根根手指修长似玉,掌心却是布满粗茧。他牵着禇容的手,一路都没有再放开。
禇容倒是配合,情侣之间牵个小手什么太过正常,没什么可害羞的。
他们执手自然,随从之人却是个个低头不敢多看。
王信心下纳闷,昨日郡主明明说要留下吃饭的,后来却走了。他饭菜做好之后发现殿下的表情不对,看他的眼神更是让他忐忑不安。他还以为两人吵架了,吓得他一晚上没睡好。
今日一看两人好得很,说是蜜里调油也不为过,但是为什么又觉得有点怪。他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赶巧碰上,两人一起用早饭。
禇容本就惦记着王信的手艺,自然是吃了不少,也照例夸了王信几句。
王信顿时找到那种遇知音的感觉,还不等他道谢即感觉自家殿下极冷的目光,当下是心里一个突突,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赶紧借口退下,出了门之后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家殿下分明是吃味了。
以后他可得长点记性,千万别碍了殿下的眼。
他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赏识他厨艺的人,原本还想多听听郡主怎么夸自己,看来是不能够了。
*
不知从何时起,东原城竟是刮起了一股传言。
初时那传言并不引人注意,因为传的都是前朝南邺的旧事。南邺的第一个皇帝是大邺的一位驸马,那驸马先是杀妻起事,后来血洗了大邺皇宫,占了大邺大半的基业,急匆匆称了帝。
北面死守的大邺猛将护着逃出来的小皇子苦苦支撑了几年,不想小皇子身体太弱,生了一场病之后夭折。无奈之下,那位将领在拥护之下也登基为帝,创建了北邺。南邺北邺瓜分了大邺的江山,后又被赵萧两家取代,分别成立了凉国和越国。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历史向来如此。这些旧事禇容曾经身为皇室公主当然不陌生,但她却没听过大邺皇族还有后人存世。
当她听到这个传言后,她立马明白传言的风向会是什么。
果不其然,传言的最后是袁家,袁家就是大邺的遗珠。
袁郅想推翻凉朝,势必要有一个正当的理由。他身为大邺皇族后人,哪怕是南邺已被凉国取代,他也有借口起势。
一时间,风声四起。
甚至还有关于袁家当年和赵家一起打江山的内幕,说是赵家使了手段,抢了本该是袁家的江山。赵家上位之后,表面上恩赏袁家,实则是处处打压。
如此一来,禇容总算是明白了为什么袁郅处心积虑挑拨两国战争,原来对方图的根本不仅仅是凉国,而是旧时的大邺江山。
风声鹤唳,处在风口浪尖的袁郅却始终没有露面。
公主府的烛火彻底不熄,赵琳琅更是频繁进宫。
太皇太后糊涂了几日,又想起了禇容。她闹着要见禇容,还没忘了萧桓。两人一进福寿殿,老太太就抱怨开了。
“哀家就知道你们把哀家给忘了,这都多少天了,你们也不来看哀家。可怜哀家一个孤老婆子,没人陪没人说话…”
“曾祖母,我们这不是来了嘛。”禇容笑着上前挽着老太太的胳膊,朝萧桓使眼色。
萧桓道:“晚辈是怕扰了太皇太后的清静。”
太皇太后脸色稍霁,哼了一声。
“都说娶妻娶贤,换成男子上门也一样。窈窈若是思虑不到的地方,你身为她的贤内助理应提醒一二。”
禇容闻言,抿嘴笑。
萧桓垂着眸,低声应下。
许是他态度还算不错,太皇太后总算是露出了笑模样。一时看看自己的曾外孙女,一时又看看曾外孙女婿,直道两人是一对金童玉女。
老太太念念叨叨的,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开始催生。
“曾祖母身体还算硬朗,你若是生了孩子,曾祖母还能帮你看一看。到时候就让孩子住在你以住的屋子,你看好不好?”
禇容很无奈,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
她和萧桓的感情之花未开先凋零,哪里还结得了果。
太皇太后见她应下,当即欢喜至极,兴高采烈地说要把她之前的屋子重新装饰一番。
“你们自己去瞧瞧,要改什么地方告诉你皇舅母。哀家年纪大了,操不来这些心。”
禇容没动,老太太又催。
“你们还不去,窈窈不会连自己住哪都忘了吧?”
怎么可能会忘。
福寿宫那间门框上都刻着长命百岁的屋子,就是她小时候住过的地方,听说那字是母亲当年离京时亲手所刻。
门框上的字还在,一笔一画都彰显着为人母的良苦用心。屋内的摆设也没有任何改变,大到家具书柜,小到桌子上的茶具都一模一样。便是那锦青的窗幔,瞧着还是多年前的样子。
她在这里住了五年,五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一方精致的天地承载了她幼年时的记忆,但她始终无法从心里有归宿感。
“我记得小时候我就不喜欢待在宫里,总觉得哪里都憋得慌,所以我老想着往宫外跑。”她摸着多宝阁上的玉石摆件感慨道。
萧桓默不作声,淡扫一眼屋内的布置。
禇容并非是向他吐露心声,而是有自己的小心思。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住在宫里。太过压抑太过不自在,还不如我和我爹住过的小破庙。”
萧桓听到这话,眼神微动。
这女人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
禇容就是说给他听的,她就是想借此告诉他,哪怕是他以后当了皇帝,她也不稀罕去越国,更不想住在越国皇宫。
只是她错估了一个古代男人的思维。
在萧桓看来,她是在提要求。
旁的皇子十四五就会有通人事,也会有专门的引教宫女侍候,但他没有。一是他不喜欢,二是他有忌讳。
对于女色,他从来不曾太意过。
“你要如何才觉得自在?”
禇容正等着他问这一句,闻言欲言又止,最后面露纠结道:“我喜我忧,皆是因为我和我在意之人,这才是我想要的自在。我不想管一些自己不想管的事,更不想和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人住在一起,更不想为了不喜欢的人强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如此,他可听明白了?
萧桓心道果然如此。
这女人分明就是想独占他。
世间女人,最忌善妒。
这个女人不知道吗?
虽说他不重女色,但他也从未想过自己将来的后宫只有一人。此等不合常理的先例,绝对不能妥协,哪怕是想哄这个女人跟他回去。
所以这女人心里盼着他失败,目的也是想独占他。
呵。
“孤答应你,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不想做的事可以不做,你想怎么样都可以。”
禇容:“……”
什么叫不想见的人可以不见,意思是那样的人是存在的,但她可以选择不见。还有不想做的可以不做,也就是说事情还是有的,只是给了她摆烂的权力。
这是她想表达的意思吗?
怎么感觉是鸡同鸭讲。
看来是她说的还不够清楚。
“我这人性子不太好,我不想见的人,哪怕她们再听话我也容不下。我不想做的事,哪怕是不需要我操心,我也不会觉得开心。我这么说,你可明白?”
“孤明白,孤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禇容:“……”
呵。
可去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