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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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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杰记得他们第一次说话, 那时他还未出仕。彼时他正踌躇满志,又因才名在同窗好友间颇有威望,是京中诗会雅集的常客。

那次诗会, 公主殿下乔装成寻常的贵女, 静坐于偏角。谁料她却是第一个站出来赋诗之人,作的是一首七律游园诗。诗作本身并无太多出彩之处, 唯作诗者字里行间的气度与豁达让人侧目。

公主殿下气度不凡,当时不少人猜测她是哪家的姑娘。她作完诗之后并未即刻坐下, 而是朝他望了过来。

他听到她问自己,“方才我所作之诗, 洪公子以为如何?”

那一日天很蓝,阳光正好。

她望着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专注和执着,就像今日这般。

洪杰早已不是毛头小子, 也过了热血之龄,但此刻他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回到了那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一天。

他心跳得厉害,如鼓如擂。

多年前他是这么说的:“姑娘所作之诗胜在意境,但仍有改进之处。”

那时公主殿下似乎是笑了一下, 道:“有劳洪公子指点,不知洪公子能否为我细说一二。”

可笑他当年太过年轻, 真当公主殿下是慕他才名诚心求教, 事后真的一本正经为对方修改了诗作, 且还极傻地让诗会的操办人代为转交。

如今想想,他真是一块木头。

后来市井多年,见惯了民间男女直白的你来我往, 也曾被花楼里的姑娘穷追不舍, 他多少也开了窍。眼下公主殿下这般问他, 他仿佛看到一枝开得正艳的桃花伸至面前,正等着他折摘。

他定了定心神,低声回道:“臣都听殿下的,殿下说如何,臣就如何。”

赵琳琅闻言,眼若灿阳。

这人到底是年纪长了,为人处事也老道了。当年她明明递了梯子过去,却被对方傻傻地给拆了。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也曾嫁人生子,然而在这一瞬间,当她听到这人的回答时,她好似又回到了当年。那种激烈的欢喜,那种简单的心动,再一次如石子一般投进她平静的心湖。

“好,那本宫就替你做主了。”

“一切听凭公主安排。”

*

禇容自然是没有走远,也谈不上偷听,毕竟她可是光明正大的听。她听着里面的谈话声,初时为他们紧张,后来为他们高兴。

她这算是磕到了吗?

听到父母出来的脚步声,她赶紧走远一些,务必不能让他们感到尴尬。她正装着欣赏一块奇石时,赵琳琅和洪杰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或多或少都有些羞赧。

明明他们不是夫妻,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孩子。

是的。

共同的。

赵琳琅此时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或许带着一丝不为人知的窃喜,窃喜女儿的养父是洪杰。

“爹,娘,你们谈好了?”

这声爹娘,越发让人误解。

听在两人的耳朵里,竟是分外的熨帖。

赵琳琅和女儿走在前面,洪杰始终隔着三步距离跟在后面。前面的母女说说笑笑,后面的男人时不时低头傻乐,任是谁见了都以为他们是真正的一家人。

出了宫后赵琳琅让父女俩先走,而她则再次折返回宫。

父女二人共乘一辆马车,禇容瞧着一直傻笑的父亲,不由得揶揄道:“爹,你在宫里是捡金子了吗?”

洪杰敛了敛神色,眉宇间尽是飞扬。

“你觉得你母亲是什么?”

“我母亲身份尊贵,说是明珠也不为过。”

“那就是了。”

禇容“哦”了一声,一脸八卦。

“我娘刚才和你说什么了?”

洪杰笑而不语,眼底都是欢喜。

这样的父亲,禇容还是第一次见到,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爱情真是神奇的东西,它不仅能让老树开花,还能让枯木逢春。

真好。

她为他们感到高兴。

洪杰扭捏了一会,见女儿没再追问,终于没能憋住心里的欢喜,小声道:“你娘说了,以后让我听她的。”

“真的吗?”褚容夸张地惊呼,“那你们是不是要成亲了?”

应该是吧。

洪杰想。

他终于要成为公主殿下的驸马了吗?

这一切真像是做梦。

*

圣旨来的比想象的要快,婚期更是比想象的要近。伴随着赐婚旨意一起昭示的,还有为洪杰正名的告示。

东原城再次议论四起,消失多年的凤翔才子洪杰又重回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中。人们震惊于他的冤屈,惊叹于他和长公主的缘分,更感慨他这些年的际遇。

婚期定在最近的一个吉日,从圣旨下达到成亲之时只隔了不到十天。虽说这婚事来得及,但洪杰和禇容父女俩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是以也不可能手忙脚乱。

成亲前一日,禇容去到公主府陪自己的母亲。

赵琳琅不是第一次嫁人,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将要嫁人为妇的喜悦。她爱怜地摸着女儿的发,忽然生出一种这孩子原本就不应该姓袁的错觉。

前些日子她一直想为女儿取一个好名字,如今想来幸好没改,因为再改的名字定然还是姓袁,还不如不改。

“宝儿,你愿不愿意随娘的姓?”

禇容想了想,回道:“娘,我不想改名字,我觉得我现在叫这名字挺好的。”

她两世都叫禇容,实在是不想改。

至于那个叫了五年的袁不悔,她是一点也不留恋。

“这名字是挺好听,但你,你爹也并非真的姓禇。”

说到你爹这两个字,赵琳琅难免有些心生荡漾。

“娘,你是想让我随我爹姓?”

“娘不是这个意思,娘刚才不是问你想不想随娘姓吗?”赵琳琅别了别眼神,掩饰自己心头的不自在。

“我若姓赵,怕是有人会不喜。但让我姓袁,我自己又不愿意。姓洪的话,我怕旁人会说母亲的不是。如果姓禇,保持原名不变,或许才是最好的选择。”

赵琳琅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不无道理。只是世人最重姓氏家族,此事她还得和洪杰商议一二。

她忽然有些庆幸,庆幸女儿出生之前袁郅就假死脱壳。若不然她的宝儿生而记事,必会对袁郅有所依恋。

袁郅那个人,不配当宝儿的爹。

“…我和你爹突然要成亲,你是不是很意外?”

她自己都觉得意外,何况是别人。当时她真的是一时之念,到现在她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那句话。

“是觉得有些突然,但并不意外。我觉得你和我爹很般配,我听曾祖母说早年你挑选驸马时,我爹也是其中的人选之一。如果不是出了那件事,说不定你和我爹才是一对。”

“当年我和你爹没有缘分…”赵琳琅再是爽利的性子,也不可能完全放得开。她都是当娘的人了,而且女儿都成了亲,猛不丁要再嫁,她始终觉得不太好意思。“……那日娘是顺着你曾祖母的心思,随口应了婚事,哪晓得你曾祖母后来还念叨着没忘。你皇舅舅也是顺着你曾祖母,这才给我和你爹赐婚。我原本是有些犹豫…后来一想也好,指不定这样能气到袁郅,他气极之下许是会露出行踪。”

禇容看破不说破,她更关心母亲真正的心思。“娘,那你,你和爹…”

“你爹是个好人,娘不会亏待他的。”赵琳琅生怕女儿多问,赶紧岔开话题。“也不知道这招有没有效,你说袁郅会露面吗?”

毕竟这些年她守着寡,袁郅还一直派人追杀洪杰。如果得知她和洪杰要再续前缘,袁郅真的不会再有所行动吗?

她称呼前夫为袁郅,再无半点夫妻之情。

禇容对袁郅也没有任何的感情,回的是,“袁郅此人狡猾至极,他能隐忍这么多年可见城府极深,我猜他未必会现身。”

赵琳琅听到女儿称自己的生父为袁郅,既难过又觉得痛快。

母女二人睡在一床,夜话至快子时。

临睡之际,赵琳琅突然问道:“宝儿,你第一次见到你爹时,你就认他了吗?”

禇容原本已经闭上了眼睛,闻言缓缓睁开,低低地“嗯”了一声。“我醒来后第一次见到我爹,我就觉得他特别的亲切。哪怕那时我记忆全无,我却知道他就是我爹,好似我们上辈子就应该是父女一般。”

“难怪。”赵琳琅呢喃着,合上了眼皮。

所以这就是天意。

*

翌日,禇容一大早就起了。

母亲要梳妆打扮,她也要。母女二人一个公主喜服,一个郡主制式的华服,站在一起宛如姐妹。

吉时前半个时辰,接亲归来的仪仗已至公主府外。新驸马乘辇,接亲之人是赵珣,送嫁之人是萧桓,皆是清一色的男子。

赵珣和萧桓同是一身的华服,一个俊朗不凡,一个不似凡人。原本针锋相对的两人,怕是连他们自己都想不到有朝一事会共事。

但共事归共事,两人并没有说几句话。哪怕是两国恩怨已经明了,赵珣发现自己还是不喜欢这位萧太子。

那个假的窈窈喜欢萧太子,他为此恼过怒过,甚至也杀了对方。可真的窈窈和萧太子是夫妻关系,他却只能恨自己。

他看到那个站在皇姑母身边的少女,脑子里莫名冒出一句话:大凉姑山上的牡丹,应该也不及她的一半颜色。

盛装打扮的禇容,恰似一朵极妍极艳的娇花,美而不俗,艳而不妖,濯濯如明月,灼灼如旭阳。

她娇艳而立,耀眼璀璨。

无边的风华晃了赵珣的眼,也照进了萧桓的心。

萧桓自诩不怜美色,也从不多看女子一眼。然后此时他不仅看了,而且还一直盯着看,甚至想要上前将此女藏起来,不让旁人得见。

一股前所未有的独占欲充斥着他的内心,即使是对皇权帝位他也没有这般的急切。他终于明白历来为何会有君王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甚至一怒为红颜弃天下于不顾,最终落得被后人唾弃的骂名,这样的感觉让他心生戾气。

赵珣上过战场,对这等气息最为熟悉。他凌厉地看过来,只见萧桓正在掩面低咳。心下顿时鄙夷万分,暗道自己方才定然是错觉。

一个短命鬼,怎么可能会有那样浓重的杀气。

锣鼓声四起,唱礼的监礼官开始唱词。

当父亲从辇上被扶下来时,禇容只觉分外好笑。她爹这是嫁了白富美,还附带了她这个拖油瓶,妥妥的买一送一,而且还是皆大欢喜的那种。

新人进府,先是叩谢皇恩,接着是拜堂,然后送进洞房。

禇容眼巴巴地跟上去,却不想被母亲的眼神制止。她初时还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她娘是嫌她碍事。

赵琳琅还真不是嫌女儿碍事,她就是怕女儿在场,她这个当娘的放不开,更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不太端庄的一面。

一对新人进房后,没多久喜娘下人全退了出来。毕竟是公主成亲,且赵琳琅又是二嫁,是以根本没有人闹洞房。

闹洞房的没有,守洞房的人倒是有。

守在正院不远处的有禇容,还有赵珣和萧桓。

赵珣双手环胸,颇有几分挑事的架势。而萧桓则是站如修竹,出尘绝艳飘逸从容。

“太子殿下几时回越国,本王好提前给太子殿下送行。”

“孤…不日就走。”

“不日是几日?”

“…大皇子应知,孤向来体弱。之前从越国来凉国一路舟车劳顿,时至今日还未修养好身子。若再次长途跋涉,需调理妥当才行。”

赵珣眼中尽是轻蔑之色,一个病弱的短命鬼,怕是有福也没有命享。等这短命鬼一走,一切都会重归从前。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少女,略有些心虚。

禇容的心思大部分都在父母那里,仅分了一小部分在他们身上。听到赵珣的话后,她淡淡地往那边抬了抬眸。

赵珣越发心虚,借口说自己要去巡查。

今夜的公主府看似喜气洋洋,实则暗中早已设下天罗地网。

他一走,禇容自然而然地走到萧桓的身边。

“你若是身子受不住,早点回去吧。”

“孤不累。”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越国?”

“你希望孤早点走吗?”

禇容不语,她倒也没有盼着他早点走。但迟走早走都是要走的,他们始终都会分开。她望着新房内透出的暖光,道:“我爹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我娘,他既没有娶妻,也没有红颜知己。世人皆要求女子要对男人从一而终,却不知男人也应该如是。你觉得呢?”

她想自己这番话,应该能劝退萧桓。

不想萧桓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两只手紧紧包在一起。

“你说得对,孤也是这么想的。日后无论孤是为君还是为民,孤此生都会只有你一个女人。”

禇容闻言,大感惊愕。

萧桓这是何意?

难道是要动真格?

完了。

这下是真的引火上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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