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痛楚
金色的光柱缠绕着火与电, 几乎划破了整片夜空，刹那间连婆娑的树影都被染成了亮色。
躲避不及！
“轰隆——！”
山崖被骤然“斩”断，硕大的石块被击得粉碎, 飞沙走石间带着几声急促的喊声, 而后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咳…呸！那是什么？！”
为了避开那道一鸣惊人的炮击，霍恩在反应过来后扯着人迅速往旁边冲去，最后在地面上一连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住。
要不是他身上装备结实，再加上精神力屏障粉碎了马上又硬撑出了几层，只怕此刻已经可以和队友在北溟校医院的病床上相见了。
但即便是这样，他一整个背也被灼得剧痛，流出的血在瞬间结出焦糊的痂, 混着地上的沙尘，狼狈至极。
是谁在资源如此匮乏的考试中，仅仅是第二天就将基础工业机甲给改造提升成这样了？！
谁有这个水平？哪个高年级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
队伍里的B级精神力者几乎全军覆没。
作为队伍里除开霍恩仅剩的A级, 孙洛没好气地迅速吞咽着药剂，瞪了眼躲在霍恩背后的苏珊。
这么千钧一发的时刻她一个B级居然还能蹭着霍恩的风苟活下来, 也不知真是运气好还是霍恩心够大。
入夜之后，寒水星的潮气立即浮起, 冻得人脑子泛晕, 树丛上结出大片的霜。
山崖被炸碎，小队中仅存的三人不得不带伤迅速背着那炮击袭来的方向下山。
这山不高, 但极陡，为了防止被发现, 几人小心翼翼地竖起屏障的同时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苏珊走得腿都是抖的, 她捂着嘴眼泪掉下来都不敢哭出声。
作为B级的精神力者, 即便是被护住, 也远比霍恩要凄惨, 浑身都是灼烧伤，每一动，身上那些伤口就像是被无数经火烧过的细针扎过一样。
“你没事吧？喝点药。”
霍恩没有多关注被他护住苟活下来的苏珊，从包里塞了瓶药剂给她，孙洛皱起了眉。
——这种时候护着这种派不上用场的炮灰辅助有什么用？！
哦，不是说辅助不好。主要是这种没有用的辅助不行。
药剂可是资源，浪费在这种人身上有必要吗？
苏珊被孙洛瞪得委屈得往后一退，躲在霍恩的身后，而后低着头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
很显然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把注意力放在苏珊的身上。
或许是运气好，几人安稳地挪到山脚边。
干秃秃的石面上分布着大片的青苔，周围还有大半已经被掩地里的零碎的机甲废弃器材。
冷风拂过，带动仿佛幽幽呢喃的树叶摩擦声。
汗水流到伤口上更为疼痛，霍恩不得不叫苏珊给他先应急处理一下。
“新生的开学考试怎么会有这种规模的炮形武器？”
霍恩刚出声，便疼得“嘶”出声。
孙洛：“我要是知道也不至于毫无防备。”
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从第一天到现在，遇到的机甲都是同一个型号的工业机甲，攻击的方式贫瘠到只能从旁边抓起东西让人身上砸。
新生的机甲操控技术只能用“精妙”来形容，好躲又容易处理。
“莫非是上官凌？不过，就算温承望会改造机甲，他哪里来的材料……”
孙洛一把打断了霍恩的思索。
“现在不是想对方是谁、怎么做到的时候。问题是我们被盯上了，这岛屿太小，我们步程不如机甲，躲得了初一躲不开十五。”
“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有。那种规模和距离的炮击几乎能榨干一个A级的精神力槽，只要注意好防御……”
霍恩刚说完就意识到了问题，额角立刻又滑下几滴汗，他对上孙洛同样凝重的视线。
如果不止一个A级呢？
虽然荒谬，但这是北溟啊……！
在被称为“虚树”的星网主AI统计下，整片星海中A级精神力者只有5%。
但当地点被局限到了顶尖高校中，这个比例就产生了质变。
与表面“仁慈而宽容”以C级为最低标准（但实际上根本没几个C级能进）的赛因特不同，北溟的最低入学要求是B级。
空气都仿佛被寒气凝结住了。
风声诡异的一静。
“咔哒，咔哒。”
工业机甲特有的偏沉重的身躯发出的踏步声，宛如正拿着镰刀的死神正站在门口带着笑容友好敲门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
骤然噤声的三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匍匐下掩藏在灌木之中，精神力覆在身上掩盖着自己的气息。
那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不信邪般在这处绕了好几圈，弄得他们几乎上气不接下气，被折腾的浑身是汗。
几乎过了半小时左右，机甲的声音才终于渐渐远去。
他们却感觉已经过了大半个晚上，当真是度日如年。身上的伤口混着汗滴，疼得人头皮发麻。
“可算走了，什么人呐。”孙洛迅速用绷带死死地缠住自己的伤口，动作迅捷又潦草。
很快绷带就染上一层浓厚的血红，满是混杂着焦糊与腥气的异味，但并没有人在意。
“这个岛屿不大，不能放松警惕。”
虽然这么说，但霍恩也终于有了几分喘息的时间，接过旁边苏珊递过来的药剂，快速灌了下去。
原本强压下去的疲乏不合时宜的一股脑涌了上来，好像要将几人湮没在这漫漫长夜之中。
霍恩与孙洛凝重地压着声商议对策，仿佛与虫豸的窸窣声混为一体。
余光之中天际线的位置仿佛有十字星光突兀闪烁。
……可现在可还不是恒星的光亮浮上海平面的时候？！
霍恩和孙洛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和见了鬼一样，顾不得身上剧烈到狰狞的刺痛，以平生最大的速度往旁边急冲着逃窜。
他们脑内警铃大响，疲乏的身体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潜力，急赤白脸、连滚带爬的躲避那又一束笔直的光炮。
那直接将他们的队友几乎全歼的光束再一次冲来，带着无可抵抗的冲击力，宛若包裹着火焰的陨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还带着流星般的辉光。
背后没有一个扯后腿的人，孙洛躲得比霍恩要更快，但也依然受了不轻的伤。
这精神力……是来自同一个人的吗？！
他惊悚地看着那一束在冲上峭壁之后如绽放的烟花般分裂的光束，无力地靠在山石边，电光火石之间竟感觉到了几分诡异的熟悉。
——这光束仿佛和残存在他背后蚕食着他血肉的余波是同源的。
哪里来的A级怪物能在这种超远距离射出两发这种规模的炮击啊？！
这也太离谱了吧？！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人他何必要得不偿失的和霍恩组队啊！
“啪。”
往日里比伐木工还要普通的款式，如今黑压压的站在面前。
原本对这种老旧的普通工业机甲嗤之以鼻的孙洛第一次感觉到奇异的威圧感。
大脑高速运转中，五感变得敏锐的同时，在愈发明显的痛楚之中，依稀间孙洛竟似乎听到了几丝笑声。
那机甲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蹿过来，坚硬的机甲臂一下子在地面上砸出一块凹陷。
孙洛仿佛燃烧起了精神力，开始强行提升自身的能力避开。
——毕竟，如果不是这样，他注定撑不到考试第三天的早晨了。
……
“呀——找到了。”
伴随着放肆的笑声，乐在其中的姚瑶不断向搭载在机甲上的炮筒注入着精神力。
宛如放着的不是炮击而是烟花，尤其在这片寒夜中简直璀璨如烈阳。
“我喜欢这个！”
虽然这改造过的机甲是从那群高年级手里劫的，但现在姚瑶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奇异快感。
“你要不要注意一下表情管理…”贾思敏欲言又止。
笑得好猖狂，简直就像是什么影视剧里的女反派。
——您真的完全没有偶像包袱是吗？
就在姚瑶兴致勃勃的再一次按下按键的时候，本就单薄如纸的身体突然一阵失力，失去了平衡。
“唔……呕！”
姚瑶突然感觉胸腹处一闷，翻滚片刻，又捂住了嘴。
很快，伴随着她的咳嗽，指缝间又有血溢出，“啪嗒”滴落在地上，溅出血花。
“……”
驾驶着机甲的贾思敏满脸复杂。
——这是怎样一种迎风咳血但身残志坚的精神啊！
“我的感知能力在下降，有点眩晕和麻痹感，但是没有关系。”
很显然，笑容轻松但嘴角糊血的人说出的话并没什么说服力。
什么没有关系啊！
贾思敏一把想扶住姚瑶，却被她果断拒绝了。
“你要驾驶机甲，我的弹道很明显，能解决B级的人，但有了第一次之后他们变得警觉些，之后更容易闪避。”
姚瑶迅速说完，声音轻得像是没什么力气了，手扶着旁边发热的机盒滑着跌坐到地上，发丝贴在湿漉漉的额角，眼神迷蒙，难掩虚弱。
“我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而后她期待地看着满脸复杂的贾思敏，带着几分怂恿与跃跃欲试。
“上啊！把他们都干掉，那可是活生生的积分诶。”
“……”
这种浓郁的上了贼船的感觉真是绝了。
如果不是姚瑶当时在说完“我只要一击就可以把他们轰飞！如果没强制退考也只需要补个刀就能解决，一个都逃不掉”的话后，贾思敏动摇以至于没抓住她的手……
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
这不是完全没有计划就要和别人对上了吗！？
贾思敏放弃挣扎地转过身，双手稳稳地放在操作杆和平衡器上，精神丝迅速连接上机甲，一改之前想阻止姚瑶这么冲动的游移和踌躇，眼神坚定。
下一秒，机甲顿时穿过树林阴翳，冲了出去。
机甲作为防具无疑是合格的。
姚瑶在虚弱地靠着机盒的时候还能听到外面不断有子弹以及金属碰撞、刮蹭的尖锐鸣声。
贾思敏陷入了苦战，不由得恼火起来。
在没有那炮击的协助和威胁后，霍恩和孙洛宛如回光返照般和不要命似的开始攻击机甲。
虽然品性堪忧，但好歹也是名门子弟，霍恩在对付这种工用机甲时的手段还是非常熟稔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身上的伤太重，注定撑不了太久，所以有了种舍得一身剐的气质，来势汹汹、硬生生合作着缴下了机甲的左臂。
左臂，正是搭着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惨遭劫持的高年级改造上去炮筒的机甲臂。
孙洛和霍恩目标高度一致——绝不能让人再开出第三炮！
绝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别人的精神力槽的道理大家都懂。
黑烟伴随着明灭的电光飘起，左臂的关节被彻底扯下，在挣扎之中迅速反应过来的贾思敏毫不犹豫捡起一旁的枪，在舱体被冲开的瞬间抬起冲着人头的方向开了枪。
“叮——！”
两枚子弹在空中碰撞，宛如开花般绽裂，发出尖锐的声响。
一手扒在门栏上的孙洛可比贾思敏要狼狈得多，衣衫早已血迹斑斑，更不提脸上的灰与血。
“贾思敏？！”
孙洛骤惊，拿着激光剑的另一只手上的攻势却没有半分减弱，反而愈演愈烈，甚至在高速与剧烈的冲击下擦出了金红相间的火星。
似乎完全没想到看到的不是上官凌和温承望，而是贾思敏。
她原来是这种能开着炮冲着人攻上来的性格吗……？？
孙洛表情明显到贾思敏都有些恼羞成怒了——虽然她的的确确是替姚瑶背了锅。
但不要小看她啊！
没有经过充足计算、风险控制，预想解决方案——说是什么就是什么，还不听劝。
以往这样的人注定会被贾思敏嫌弃并讨厌的。
可明明都是A级的精神力者，姚瑶甚至身受重伤，那炮击的威力都令贾思敏感到难以望其项背。
贾思敏此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奇异快感。
——竟还有点爽！
她粗鲁地抓起原本被姚瑶拿着的枪，直接当棍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袭向孙洛的胸口，孙洛迅速用激光剑挡住，她反身继续向上逼近，直至将战场从残破的机甲上移开。
机甲冒着烟，大张着舱口，仿佛里面空无一人。
……直到里面小心翼翼探出半个头。
姚瑶半眯着眼看着不远处的打斗。
此时的贾思敏才有了几分原著中“疯犬”头衔的架势。
和她哥哥贾维一样的黑发在空中飘散，脑后盘起的头发在激烈的打斗下垂落，身上不断增加着伤口，但她的动作却愈演愈烈。
本就遭受了重伤的孙洛在拖得越久的战斗中逐渐显出颓势。
直到他再一次躲开贾思敏的子弹，却无法躲开她反身的一道旋风般的踢腿。
本就深裂的腹口立即裂开，血污溅出，“哗啦”地流了一地。
贾思敏站到了孙洛的面前，枪抵在他的太阳穴处俯瞰着他。
“结束了。”
“我输了，但你的小队友呢？”
孙洛咧着嘴笑着。
他可不傻。他最开始以为是贾思敏开的炮，但在刚开始打就发现贾思敏的精神力几乎是满的。
所以她至少有一个队友，此刻处于精神力被榨得一丝不剩的虚弱状态。
话音刚落，孙洛就宛如游戏下线般被强制转移走了。
贾思敏立刻转身朝着机甲的防线奔去，果不其然看到霍恩正背对着站在那舱顶上。
他的身体猛地僵住，宛如石化。
贾思敏没看到都能想象得到他表情肯定是怔愣的。
只见他身前有一道灼热的粉光穿过，粉色的撬棍没有分毫偏差的刺入了他的身躯，仿佛给他的胸膛开了个空洞。
霍恩扶着门板，狼藉又摇摇欲坠。
姚瑶抬起脚毫不犹豫地助了他一臂之力，将其踹倒在地。
霍恩 “轰”地倒在地面上，激起一层薄沙，剧烈的痛感随着呼吸带来的身体抖动幅度蓦然蔓延开来。
他心中立即升起震惊与厌恶，更多的是匪夷所思和荒谬，当下就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精神力引爆——她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他？！
姚瑶一步步从下方的舱体走上来，脸上带着清爽的笑容，手中握住的撬棍迅速抽出，血滴随着她的果断动作在旁边洒出一个圆弧。
“这可是你死我活的北溟考试哦。”
她的脸边还有不知何时溅顶端血花，露出衣服的身上也伤痕累累，浑身上下却透着无比的轻松愉悦。
若不是宛如激光剑的撬棍上不断有猩红色落下，很难不被她柔弱又无辜的外表迷惑。
“我是在这里，堂堂正正打败的你。”
几乎是倒下的瞬间，血就从霍恩的背后涌了出来，形成了大片的圆。
疼痛感细密如针扎，身前仿佛有个豁风口，不断有空气灌过。
不知为何，霍恩的愤怒突然奇异的一扫而空，只剩下不断加速再加速的心跳“咚咚”作响，怔愣着看着姚瑶。
从第一天见到她开始，他就遭到了剧烈的疼痛打击。
第二次见面，伤口不减反增。
霍恩一直觉得自己喜欢的是甜美又柔弱的菟丝花，能攀附在他人身上的品种。
可……身上堪称可怖的痛楚仿佛麻痹了他的精神，给他带来了诡异的快感。
在这份无与伦比的感官刺激下，原本被他找来当替身的苏珊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他直直地盯着姚瑶，想着被她“赐予”的这份痛苦，突然按捺不住地喘了下，直到因为伤势过重被转移离开赛场。
…
……看见两位A级队友全都消失，只剩苏珊一人惊恐地看着浑身是血迹但笑容甜美至极的姚瑶。
极大的反差感以至于苏珊看着姚瑶宛如在看什么狂魔，她仿佛有小动物的雷达般反射性地退后了一步。
什么段位，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