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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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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明盏的人生在父母过世之前, 和普通的小孩没什么不同。

她父亲是钢琴家,母亲有自己的公司要打理,两人都很忙碌,却也没有疏于对盛明盏的爱。

“我记得我十岁之前, 生活还算无忧无虑。”

直到父母因为一场意外过世, 她被奶奶和姑姑接去照顾。

姑姑一直没结婚, 也没有固定的工作, 就跟着奶奶一块儿住。

爷爷早就过世了, 一个屋檐下老中幼三代人住一起,在外人看来似乎很和谐, 但是其中的细节只有盛明盏自己知道。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 走两步歇三回, 耳朵还有点聋,所以家里无论是大钱小钱,都是由姑姑来定夺。

当初盛明盏父母留下来的遗产有多少,身为亲生女儿的盛明盏根本就不知道。

姑姑说这些钱奶奶都帮她收着,你一小孩吃家里的住家里的,根本不需要什么钱。

姑姑向她承诺, “等你长大了会都给你的。”

盛明盏那时候年纪小,又在父母的呵护中长大,根本不知人间险恶。

她姑姑这么说她就这么听,从来没有质疑过什么。

随着一天天长大, 小姑娘本如纸一般纯白的心,浸染在万千世界中。

变得复杂, 更清醒。

即便还是个孩子,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 她也心知肚明。

自从和奶奶、姑姑一起住之后, 每天写完作业还得干家务活,腊月酷暑从不间断。

阳台上支个小折叠床,这就是她的卧室。

祁寒暑雨的,从不让她进屋睡。

她知道爸妈不在了,再也不会回来看她了,这些日子是姑姑和奶奶在照顾她。

老房子本来就不大,她住进来肯定是给人添麻烦了,所以有多难受她也没说过,能忍就忍了。

可有件事渐渐露出端倪,由不得她不多想。

她发现一直没有上班的姑姑从来不为钱发愁,成天网购,新衣服新鞋一买就是好几双,家里都快堆不下了。每年出去旅游两次,回来也会给她和奶奶带点小礼物,嘴里说的都是她在外面玩得多肆意潇洒。

盛明盏十二岁那年,第一次问姑姑,她爸妈留给她的遗产有多少,存折在哪里,她要拿回来。

那时候姑姑正在梳头,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后,用一种警惕的眼神看着她,片刻后突然凶了起来,说: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怕你乱花都帮你存起来了啊!”

“是么?”盛明盏走到她面前,摊开手,“存在哪儿了,给我看看。”

“你什么意思?”

姑姑将梳子一放,正面对着她,但已经开始抽条的盛明盏跟她一样高了,在身高上完全不占优势又理亏的姑姑,从这小孩眼里看到的并不是疑问,而是一种笃定的嘲讽。

“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给你?万一拿去乱花了怎么办?对得起爸妈吗?”

很快,姑姑转变了态度,用双手拢了拢她的双肩,笑着说:

“放心吧,等到你成年的那天,我一定会把钱都给你的。姑姑什么时候骗过你呢?你住在姑姑家,姑姑对你不好吗?你吃的穿的,上学的学费,姑姑有推辞过吗?”

盛明盏将她的手挥开,带着戾气的眼神杀入姑姑的眼底。

“把我爸妈留给我的东西还给我,现在。”

姑姑当然没那么容易妥协,更何况她早就将盛明盏那份遗产挥霍一空,根本没办法马上拿出来。

她之前想这小孩还有好几年才能懂事,知道要钱的时候或许奶奶也不在了,到时候老太太的遗产也是她的,自然能把这个窟窿填上去。

没想到,盛明盏这个小鬼才十二岁,就这么难对付了。

姑姑一直赖着不肯给钱,盛明盏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回家有强烈的排斥。

她觉得那不是她的家。

“我的家早就没了。”

盛明盏坐在夕阳下沉的操场石阶上,迷茫又难过,不知前路该如何走。

“别怕,明盏,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钱菲握住她的手,靠在她肩头。

钱菲和盛明盏在一个学区,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初一时两人还成了同桌,关系更加亲近。

钱菲是班里唯一一个知道盛明盏家庭变故的人。

在盛明盏最自闭的时间里,钱菲是她心情的唯一出口。

和阴沉的盛明盏不同,钱菲脾气好长得也漂亮,说话温柔细语成天乐呵呵的,在学校很受欢迎,班上一半的男生都喜欢和她聊天。

她也有两三个要好的女同学,但她就是喜欢和盛明盏出双入对。

盛明盏会去接她上学放学,会精挑细选帮她决定今天吃什么,放假的时候和她一块儿逛街。如果有了一点零用钱,还会请她看电影。

“我觉得你和其他的女孩不太一样。”

钱菲总说她特别,盛明盏也渐渐喜欢钱菲陪伴着她的日子。

“所以……”

听到这里,吃着卤鸭舌的沈绒已经猜到了,“你就是这样喜欢上钱菲的么?”

盛明盏不置可否。

沈绒知道自己说中了。

原来不是前女友,只是暗恋。

一想到盛明盏这样的冰块成精,居然也会喜欢某个人,惦记着某个人,全心全意地照顾谁,沈绒心里就莫名升出一丝不爽的情绪。

“后来,因为你转校了,所以跟钱菲联系少了,渐渐疏远了吗?”

沈绒记得钱菲说盛明盏一直都没回她的微信。

“在那之前,就因为一些事闹翻了。”

“什么事?”

盛明盏沉默了好久,久到沈绒以为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正想着找个别的话题岔开,却听盛明盏说:

“你还记得那把刀吗?我随身携带的弹.簧刀。”

“嗯,记得。”

“我,用那把刀割伤了钱菲。就是从那件事起,我和她的关系就破裂了。”

“……”

沈绒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

“你,为什么割伤她?你们之前不是很要好吗?”

要是别人追问这种事,盛明盏肯定得冷飕飕的怼一句“关你什么事”。

可沈绒问她,她不仅不抗拒,甚至有倾诉的欲望。

而且她听出来了,此时此刻沈绒的疑问中带着的,是清晰的担心。

沈绒是真的在意她过往的变故。

有人真心在意,盛明盏便有了倾诉欲。

“是很要好,我当初会成天带着把刀,就是为了保护她。钱菲在六中很有名,连带着附近半混不混的流氓也都对她虎视眈眈。有段时间她回家的时候,一直有三两个男孩跟踪她,她害怕便让我陪着她回家,我怕出事买了把刀,时不时亮出来震慑一下对方。”

说到这儿,见沈绒听得有点儿愣神,一脸的不可思议。

盛明盏说:“六中那块比你学校这儿乱很多,正常。”

“什么叫‘你学校’?现在也是你的学校了好吧。”沈绒纠正。

“嗯嗯,咱们学校。”盛明盏难得乖乖地附和她。

“我带着刀护了钱菲一段时间后,那几个男孩就消失了。加上校运会要到了,班主任给我报了跳高,每天下午她都要亲自监督,拉着我和一群体育生一块儿训练。我看几个混混有阵子没出现,就训练去了,让钱菲自己回家。等到校运会开完……”

“跳高你得了第几?”

沈绒打断她,好奇地问。

“……第一。”

盛明盏看沈绒双腿蜷缩到沙发上,将小脑袋支在膝盖上,可可爱爱地好奇着。

没想到她会在意这件小事。

“第一?盛明盏,你牛哇,你牛哇本哇。没白长这么长的腿。”说着沈绒从盛明盏小腿摸一把直接摸到她大腿。

“……”

“你接着说。”

盛明盏被她弄得心思有点飞,收了收才继续说。

“等校运会开完,我想着继续陪她回家,没想到去找她的路上,看见消失有一阵子的小流氓又回来了,还搂着她的肩膀。我以为她被对方威胁了,刀一直都丢在书包里没拿出来过,我就直接抽了刀上去,想将对方逼开。”

沈绒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觉得刺激,跟拍电影似的,又恐怖又热血。

“你等会,什么叫‘你以为’,难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钱菲没被威胁,在我为校运会训练的那段日子里,钱菲已经成了那混混的女朋友。”

“……”

“我拿着刀上去想隔开小混混,没想到被钱菲推了一把。就是那个时候,她的手掌被割伤了。”

“你护着她,结果她推了你?”

“太突然了,她条件反射。”

“那她不是自己割伤自己的么,也不是你的错,你是去保护她的啊!”

沈绒越说越急,如果她在现场的话,指不定已经气得一脚踹钱菲身上了。

盛明盏看着沈绒憋得通红的小脸,反而笑了起来。

“怎么不吃你那‘吃哪儿补哪儿’的卤鸭舌了?”

据说沈黛常年让蒋阿姨卤鸭舌给沈绒吃,希望她唱歌能越唱越好。

盛明盏都不好意思说,鸭子叫唤起来有好听的么?

“我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沈绒急得跪在沙发面上,支起上半身,居高临下追问盛明盏。

“那后来呢?就因为这事儿你要转学?不会是钱菲告的你吧?”

“钱菲手掌被割得挺严重,她妈知道后就跑学校来了,找到我班主任,要求我赔偿医药费的同时,退学处理。我不服气,就嘲讽了她几句,她气疯了,挠伤了我的脖子。”

“……”

虽然沈绒不知道盛明盏具体说了什么,但也知道她嘴皮子有多利索。

被她“嘲讽几句”,估计挺上火的。

“我们班主任还是挺护着我的,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后,要去我家做家访。说来也巧……”

说来也巧。

沈黛那些年都忙着赚钱,又因为小妹妹自杀所带来的一系列巨大的阴影和麻烦,盛明盏父母过世的事情是好几年之后,她参加同学聚会时才听人提及的。

没想到年少时仰慕的人匆匆离开人世,剩下个孤苦伶仃的孩子,沈黛光是想想就觉得难受。

打听到盛明盏现在住在她奶奶家,便买了点东西上门去看看。

来的那天,就是班主任做家访的日子。

听班主任说什么刀啊什么割伤女同学啊,姑姑直接跟她吵起来了,口口声声说家里没钱给人看病。

沈黛觉得自己来得不是适合,怎么遇到这么尴尬的场合,想放下东西就离开。

可是看了看站在角落,低着头一声不吭的盛明盏,沈黛想起数年前这小姑娘的父母都还健在的时候,爱笑又爱闹的,可没现在这么阴沉。

盛明盏感觉到沈黛的目光,无意间和她对视后,便不自然地扭开了。

沈黛不知道怎么就从盛明盏那一眼中读出了委屈,这就没走,拉着被姑姑说得一肚子火气的班主任到楼下聊了半天。

盛明盏不记得沈黛是谁了,只觉得有点眼熟。

她趴在阳台往下看,见沈黛穿着一身名牌,站在她们家楼下臭烘烘的水沟边上,认真地听班主任说得口沫横飞,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说到最后,沈黛抬起头,发现了盛明盏。

沈黛对盛明盏招了招手,说:“明盏,你来。阿姨有话问你。”

沈黛将盛明盏带到了自己的车里,将车门一关,非常认真地问她,在学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有没有故意刺伤同学。

盛明盏那会儿正是叛逆的时候,看全世界都不顺眼,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阿姨凭什么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

盛明盏顶了一句,“我说了又怎么样?在你们眼里,每个小孩都会说谎。”

“我没把你当小孩看,明盏。”沈黛说,“从你父母不在的那一天起,你也没有将自己当成小孩看了吧。如果我要听谎言的话,不会选择来问你。我想要从你这儿得到的当然是真话,我想知道你真实的处境。”

盛明盏有些意外地看向沈黛。

妆容精致还开着豪车,这样的女人时间都是很宝贵的。

她为什么想知道我的事呢?

忽然,盛明盏想起沈黛是谁了。

她是爸爸的朋友,小时候她曾经带过一个小女孩来她们家玩。

那时候,她还有家。

盛明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情绪有些波动。

“很久没人提到他们了……”

沈黛:“嗯?”

“我爸妈。”

沈黛听得出,盛明盏的声音有些沙哑。

盛明盏红着眼眶,努力将眼泪憋回去,却控制不住声音里的轻颤。

“他们总是那么忙,这次也一样,忘了将我一起带走。”

十五岁的盛明盏在车里说的这句话,让沈黛心碎。

沈黛耐心地安抚盛明盏,渐渐得到盛明盏的信任,让她把姑姑如何私吞了父母的遗产,以及和钱菲那档子事都说明白了。

沈黛感慨地握着盛明盏的手说:“明盏,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该留在这受苦。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阿姨有能力给你一个家,真正的家。”

盛明盏将喝完的可乐罐捏扁。

“那段时间,我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怀疑,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应激反应很严重,所以一直带着刀。现在看起来很可笑,但当时对我而言,的确是个难过去的坎……”

盛明盏话刚说完,感觉掌面上一热,手被沈绒握住了。

“现在看也不可笑。明明你才是受害者好不好,凭什么你要为了别人的黑心肠买单?那你爸妈留给你的钱呢?要回来了吗?”

“妈出马还能要不回来?她威胁姑姑要和她打官司,姑姑就说了实话。她已经没钱还了,只能打了欠条,说在我十八岁之前努力攒出来还我。”

“那就好……不然我真的要被气死。”

沈绒给自己扇扇风,降一下脸上因为生气而起的燥热。

“盛明盏。”沈绒问她,“那你现在还喜欢钱菲吗?”

盛明盏很快摇了头,“知道她和小混混在一起的时候就不喜欢了。小混混就是今天咱们一块儿见到的那位。”

沈绒愤恨地说:“我就知道!”

盛明盏笑了笑,正想说她已经不在乎钱菲的事儿了,却见沈绒眼睛有些发亮,直视她说:

“钱菲根本就不喜欢你,盛明盏。喜欢你的人才不舍得让你难过。”

盛明盏的心被她的话刺了一下,有点痛,可是,又被唤醒了全新的感受。

她明白的,就像沈黛,就像沈绒,她们俩都在笨拙又真诚的对她好。

不愿意给她哪怕一点点委屈。

那晚两人聊了很多很多,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儿收不住。

最后沈绒躺在盛明盏的大腿上睡着了。

盛明盏将一旁的毯子扯过来,给沈绒盖上。

她俩就这样在院子里依偎了一整夜。

天际将晓,这一天要过去了。

和钱菲彻底说明白,以后都不用再联系的这天即将过去,盛明盏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她有了沈黛,有了沈绒,有了这个让她梦寐以求的家,她多幸运。

但是……

她其实没有跟沈绒说出全部的实话。

钱菲手掌的伤,一半是钱菲自己推搡导致,另一半,则是盛明盏故意的。

盛明盏潜意识中,有故意划伤她的冲动。

在她发现钱菲居然背叛她,一声不吭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盛明盏心里冲出了一只无法自控的野兽。

她想切开钱菲的身体,甚至,杀死她。

钱菲要是被她杀了,那么,钱菲就不会属于其他人了。

她俩的名字就能永远锁在一起了。

……

每每忆起当时自己的想法,盛明盏都不寒而栗。

为什么我会有这么恐怖的一面?

那是她自己都不曾涉足的禁区。

流星在即晓的天际划过,盛明盏在心中祈祷着——

希望那些可怕的念头不要再出现。

别伤害我的家人,别让我失去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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