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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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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遥在登仙台燃明火一事, 天亮就传遍了整个朝闻道,关于桑遥恃宠而骄的流言,进一步衍生出各种版本, 甚嚣尘上。

水云殿这边却是风平浪静。

桑遥坐在镜前梳头。

踏云提着食盒进来:“三小姐,您要的盐焗烤鸭到了。”

钟情要抽空修炼, 朝闻道上没人会做这些热食,桑遥所用的膳食, 一律都是外边酒楼买回来的。

附近开了家新酒楼, 盐焗烤鸭做的一绝,桑遥已经连吃好几日了。

“你把今日跑腿的喊进来,给点打赏。”天天往外头跑,辛苦费不能亏待人家。

踏云把那人给喊了进来,黑衣青年规规矩矩作揖:“属下见过三小姐。”

这人是朝闻道的大护法,流霜,在钟情面前露过几次面, 一来二往, 桑遥就记住了。

桑遥意外:“怎么是你?”

这样小的事,还劳烦不上护法这种级别的。

“给三小姐送饭的家伙倒霉,被微生家的猎妖师盯上了,伤了腿, 恰巧是我的手下,我顺路,便替他送了过来。”流霜悠悠开口,“不曾误了三小姐用膳的时间吧?”

他的语气里是有些恶意的。给微生家的三小姐送饭,被微生家的猎妖师所伤, 可不是倒霉透了。

“他怎么样?”桑遥并不计较他的冷嘲热讽。朝闻道上的妖, 大多数对她有敌意。

“谢三小姐关心, 他还活着。”

“此事是我欠考虑。”桑遥打开自己的储物囊,拿出微生珏曾给她的灵丹妙药,递给流霜,“麻烦护法大人代为转交,算作赔罪。”

流霜一肚子的阴阳怪气,突然没处使了。这位三小姐好像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娇纵跋扈,猎妖世家出来的千金小姐,竟会向一只无足轻重的小妖道歉。

这样的小妖,是朝闻道上的杂鱼,一抓一大把,伤了,死了,根本无人在意。每年死在他们这些大人物手里的,都不计其数。朝闻道本就是个讲究弱肉强食的地方。

流霜接过桑遥的药瓶,神色不再轻视,而是郑重地对桑遥抱了一拳:“三小姐的话,我一定转达。”

桑遥吃完盐焗烤鸭,无所事事,撸了把奔云兽的幼崽,又跑去池边逗一逗池子里的傻鱼。到了中午,是一天当中温度最高的时候,容易犯困,她放下帘子,用纱制的帕子盖住脸,小憩一会儿。

叮叮当当的铃声在头顶响起。

桑遥揭开帕子,本该闭关修炼的钟情坐在床畔,晃着手里的一串金铃铛。

“这是什么?”桑遥坐起,好奇地盯着铃铛。那铃铛精致小巧,上面还镂刻着花纹,金灿灿的,声音尤为悦耳。

钟情把金铃铛系在她的腰间:“这叫眩晕铃,寻常妖物听见这铃声,十步之内,会感到头晕目眩。”

桑遥抢过铃铛,在他眼前晃啊晃,晃了半天,疑惑道:“你怎么不晕?”

“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晕了。”桑遥的眼珠子干净透亮,不掺一丝杂质。被她用这种毫无防备的眼神盯着,灵魂似被卷入漩涡。

“哦,我知道了,你不是寻常妖物,你是最不寻常的混血。”桑遥拨着铃铛,“怎么突然送这串铃铛给我?”

“送礼,是恋人之间的章程之一。”继上次没有反驳桑遥的“恋人”二字,这是钟情第一次主动提恋人这两个字。

恋人,他们的关系,已经板上钉钉。

桑遥抿着嘴角偷笑。

钟情却是垂下眼睫,藏起自己的那些小心思。

真相是流霜无意在他面前提了桑遥几句,以前流霜与蚌精一样,对桑遥入朝闻道持反对意见,这次罕见地说了桑遥好话。议事结束,他招来踏云询问,才知今日流霜来了水云殿。

向日葵一样的女孩儿,天生蓬勃张扬,很轻易就能扰乱一颗心。

朝闻道的妖不该打桑遥的主意。

桑遥握住钟情的手,用的还是十指紧扣的姿势。

“牵手,也是恋人之间的章程之一。”桑遥迎着少年的目光,一点点地向他挪近,嗓音像是一片鹅毛,飘落在他的耳畔,“还有,亲吻。”

那种神魂都飘入九霄的感觉,又来了。

少年等待着他的向日葵,温柔地亲吻他。

“少君。”帘外响起蚌精的声音。

桑遥立马缩了回去,拿薄被盖住自己。这个蚌精真讨厌,总是坏她的好事,渐入佳境的时候被打断,扫兴极了。

不单桑遥扫兴,钟情更扫兴。钟情满脸不悦道:“何事?”

帘后的蚌精弓着身子,回道:“两个时辰前,抓到了一名微生世家的探子。”

桑遥抓住被角的手僵住。

蚌精续道:“经过严刑拷打,那探子始终守口如瓶,喂了真言酒,也无法撼动他的意志,想来是受过严格的训练,流霜护法担心如果再拷问下去,性命不保,特来请示您如何处理。”

“带进来。”

“是。”

桑遥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不多时,那浑身是血的探子,被人带进来。

钟情拂开珠帘,行至那人身前。两名小妖抓住探子的上半身,迫使他仰起脑袋。

探子熬尽酷刑,全身上下已无一处好皮肉,表情麻木,双目瞪得大大的。

钟情的双眼变作一片浓郁的紫,半蹲下身子,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谁派你来的?”

探子大力挣扎了起来,双颊肌肉抽搐,狰狞的伤口重新涌出血水,很快浸湿地上华贵的毯子。

他努力闭紧自己的嘴巴,想要移开目光,奈何全身都似被无形的力道控制,不得不望进钟情的眼底,沉进那无边无际的浓紫深渊。

“微生翊。”探子微弱的声音答道。

“潜入朝闻道,所为何事?”钟情的声线温柔得与满脸的冷酷格格不入。

“夺回……大公子的灵骨。”探子的嘴巴一张一合,口角抽筋,淌下浑浊的口水。

“可还有同党?”

此话一出,探子挣扎的幅度大了许多,麻木的表情渐渐被惊恐取代,口中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流下的口水里掺杂着血沫。

钟情捏住他下巴,咔咔两声,卸了他的力道,阻止他咬舌的动作。

“你的同党是谁?”钟情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没有、没有同党……”探子口中的鲜血越涌越多,糊了满脸,他痛苦地翻着白眼,长啸一声,喊了声“三小姐”,便脖子一歪,气息断绝。

帘子后面的桑遥正紧张地坐在床上,抱着枕头捏来捏去,听得那声凄厉的“三小姐”,整个人抖了三抖。

糟糕,这探子要坏事。

钟情宽大的袖摆上溅上几粒血点,他抬手轻拂,以灵力抹去脏污,悠悠站起身来。

桑遥丢了枕头,冲出去,抓住那具已经死去的尸首,怒道:“你给我起来说清楚,我根本没有见过你,你为什么要陷害我?”

一道目光如芒刺背,桑遥掌心都是那探子的血。她定了定神,对上钟情质问的目光,脱口而出:“阿情,你信他的话?”

她双眸清澈,眼神坚定,丝毫不回避钟情的审视:“朝闻道上下都对我十分戒备,背地里更有无数人恨不得置我于死地,这个人与我素不相识,却说我是他的同党,其心可诛。”

“三小姐的意思是少君摄魂术出了错?”桑遥话音刚落,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殿外遥遥传进来,接着,数道人影走了进来。

说话的是花族的长老,花信。

妖并非与天地同寿,他们只是比人类苍老得要慢很多,这位花信长老从面容上来看,换算成人类的年纪,算得上高龄了。

桑遥与姹紫嫣红姐妹有过节,这位花信长老是她们的老爹,这是来秋后算账了。

“单凭‘三小姐’三个字就定我的罪,未免太过草率。”桑遥直起身子,不卑不亢地与花信长老对视。

“少君,老朽认为,三小姐与微生世家合谋了一场苦肉计,目的是进入朝闻道,为微生世家打探消息,如今这微生世家的死士已经供出三小姐,请少君下令,捉拿三小姐,查明事情真相。”花信长老道。

桑遥不由讥讽笑道:“现在已死无对证,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我肚子里还有少君的骨肉,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借机想要让少君断子绝孙。”

她手里捏着张王牌,这张王牌就是这朝闻道的主人,只要钟情站在她这边,就不会有事。

钟情果真没有拆穿她。

桑遥微微松口气。

“三小姐所言有理。”说话的是站在花信长老右侧的妙龄女子,女子相貌娇美,神情温柔,她是鸟族的天鹅长老,白蓉。

白蓉道:“三小姐腹中还怀着少君的孩子,如果像对待细作那般酷刑拷打三小姐,或是使用少君的摄魂术,自然会伤及腹中胎儿,要是三小姐肯主动喝下真言酒,或许可以证明三小姐的清白。”

“不妥。”反对的是大护法流霜,流霜的目光与桑遥交错了一秒,收了回去,“属下认为,那探子先前缄口不言,到了少君面前才供出三小姐,显然是别有用心。三小姐肚子里怀的是妖皇一脉,这件事分明就是冲着少君的骨血来的,少君万不能上当。”

真言酒是妖族自制的一种酒,据说,饮下此酒,一炷香的时间内,有问必答,句句真言。真言酒在普通人身上大多时候是有效的,微生世家那种经过残酷训练的死士,显然算不上一个真正的人了。

桑遥入朝闻道,没有做过对不起朝闻道的事,自问对朝闻道问心无愧。

探子临死前的那句“三小姐”,如果她选择回避,无疑是一味慢性毒,初时并无影响,久而久之,就会毒入五脏六腑,牵出他们这场感情里潜藏的所有病症,导致前功尽弃。

但也不是无药可治。

相反的,她可以在这味毒里,添上几味良药,彻底医好她和钟情之间所有的疑心病。

她与钟情的关系,看似浓情蜜意,两情相悦,天生的敌对立场,以及横在两人中间的微生世家,使得钟情始终无法放下最后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戒备。

这场感情上的拉扯,已经到了临界点,现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而真言酒,就是最后那一阵东风。

“真言酒,我喝。”桑遥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殿内的每个角落。

*

踏云为桑遥更衣,搀扶着她来到朝闻道议事的大殿。

钟情与四位长老早已等候在殿中,钟情穿了身玄衣,袖口和衣襟处都用金线滚边,如此华丽的装扮,彰显出几分帝王之尊。

桑遥见惯他做青衫打扮,恣意风流,鲜少如此庄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婢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桑遥跟前:“请三小姐用酒。”

白玉盏中盛满红色的酒液,浓艳流淌的红,碰撞着白玉质地的杯壁,仿若白雪中盛开的红蕊。

这便是妖族的真言酒。

桑遥手伸出,又缩回,她提起裙摆,行至钟情跟前。

钟情凝眸看她。

他疑心重,上次蚌精提议用微生珏的灵骨试探桑遥的“移情别恋”是否出自真心,桑遥的按兵不动,让他暂时放下戒心,放纵自己的情念,两人的感情进度有了实质性的飞越。

可惜,这次的探子牵扯到微生世家。

微生世家,那是半妖心中永远不可触碰的一道疤。

“阿情,人生在世,都有几个说不出口的秘密,关乎我的身世,你是知道的,今日我肯答应饮下真言酒,全然是为了你。我别无所求,只求一件事,在我饮下真言酒后,所拷问的内容,都应和微生世家的探子有关。”

钟情道:“放心。”

“好,那我便放心。”桑遥仰起脸颊,颊边露出明媚的笑。她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指尖搭上酒盏。

“遥遥。”钟情下意识伸出手,夺走了她的酒盏,以指捏碎。

桑遥比他反应得更快,她探手拎起琉璃托盘中的白玉壶,将壶嘴对准自己的唇,咕噜噜吞下一大口。

钟情立即弹出道指风,击碎了白玉壶。还是晚了一步,那壶酒已有大半入了她喉中。

她呛了口,酒液顺着唇角滑下,鲜红的颜色,狠狠地刺了下钟情的眼睛。

桑遥晕乎乎的,天旋地转,她站在那漩涡里,扶着脑袋,身子摇摇晃晃。

钟情掠到她身边,搂住了她。

桑遥顺势伏进他怀中,脸颊贴上他的胸膛,脸上明媚的笑意丝毫不减,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道:“阿情,我知你初回朝闻道,势单力薄,你想护住我的,你只是无能为力,没关系,我不记恨你。”

钟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里的某个地方,却突兀地痛了起来。和在寿王墓那次,她为了微生珏,划在他腕间的一簪子,一模一样。

就好像,那一簪子,不是划在他的手上,而是划在了心尖上。

桑遥半眯起醉眼,抓住他垂下的一缕发丝,放在手心里把玩着。

钟情弯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花信长老唤住他的背影:“少君。”

白蓉亦道:“此番是洗去三小姐冤屈的最佳时机,还请少君莫要让三小姐白白受此一番磨难。”

“问什么,答什么,保证不隐瞒。”桑遥的意识迷迷糊糊,还没有完全醉得不省人事。她扯着手中的那缕发,打着酒嗝,“让他们问。”

钟情抱着桑遥踏入帐中,将她搁在榻间,脱去鞋袜和外裳,用薄被盖住。

桑遥抓着他的头发不肯松手。他做这些动作时,保持着微微向前倾着身子的姿势。

白蓉作为代表,入得帐中来,率先问道:“三小姐,您是微生世家派来的奸细吗?”

“不是。”桑遥的声音响亮清晰,被她抓在掌中的发丝,不小心断裂了一根。她鼓起脸颊,将发丝从指尖上吹了出去,娇憨的模样,惹得钟情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指。

“微生世家的探子,三小姐可曾见过?”

“被你们严刑拷打血肉模糊的模样,算吗?”

“三小姐真的与那探子没有关系?”

“没有。”桑遥非常确认,那借着踏云的口下达家主命令的探子,就是踏云自己。他们抓的这个探子,桑遥压根不认识。

“难道三小姐入朝闻道毫无图谋?”

“图谋……”桑遥犹豫着,脸泛霞晕,似是有些羞涩,声音都小了几分,“自然是有所图谋的。”

钟情抓着桑遥的那只是手,不知不觉收紧力道。

白蓉眼中闪过精光:“图谋什么?”

“钟情。”桑遥骄傲地答道。

白蓉噎住,顿了顿,继续道:“这么说来,三小姐承认,自己接近少君是别有用心了?”

桑遥直言不讳:“那自然是。”

白蓉抓紧机会道:“什么用心?”

桑遥:“得到钟情。”

“就只是为了这个?”白蓉拔高声音。堂堂微生世家的三小姐,怎么可以把馋他们家少君身子这件事,说的这般光明正大。

“嗯。”桑遥抓住钟情的手,贴在脸颊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独有的草木香气,“茶茶值得。”

白蓉还要再问,钟情呵斥一声:“够了。”

再看那少年,眼角眉梢堆着掩饰不住的欢喜,唇畔微微扬起,满是春风拂面。

白蓉只好双手交握,伏下身去,施了一礼,恭敬地退到帘外。

钟情隔着帘子,看着雾蒙蒙的几道人影,声音辨不出起伏:“你们都听到了。”

四位长老亲耳所听,桑遥图谋的,只有钟情。此企图涉及男女之情,却并不违背朝闻道的规矩,反倒是那位少君,被哄得心花怒放,没有追究他们的罪责,

他们赶忙顺着台阶而下:“回禀少君,我们都听清楚了,三小姐待少君的真心,天地可鉴,日后三小姐顺利诞下小少君,自当奉三小姐为朝闻道的女主人,绝无二言。”

钟情听到自己想听的话,满意地颔首。

偌大的朝闻道,处处潜藏危机,桑遥若能得四大长老拥护,打下自己的根基,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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