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嘉小说
会员书架
首页 >都市言情 >古人天天追我直播[古穿今] > 第14章 第十四章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水镜镜面的颜色比深夜更黑, 却仍然有种独特的明亮。仿佛是神明空洞的瞳孔,高踞在天空之上,将人间的一切投射在镜心的倒影里。

恒朝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

笔直锐利的线条, 在苍空上划出一个长方形的形状。碧蓝的天空因此生出一块漆黑的斑瑕, 好似从白天的光明里,单独切割出了一片夜晚。

“莫非是天狗吗?”有人惊呼道。

自古以来,便流传着天狗食月、天狗食日的故事。

但追溯起上一次天狗吞月,好像还是前朝的事。

而且……

谁能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天狗没去吃日头,反而把苍天吞下一块儿?

就算神兽想要换换口味,无可厚非吧——可天狗的口腔, 什么时候变成长方形的了?

在如此震撼的视觉的冲击下,还有余暇提出上述疑问的人,只是极少数。

大多数的人, 在目睹了天幕徐徐展开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剥夺了思考能力。

基因中自带的对巨物的畏惧和震撼, 瞬间占据了脑内的每一条神经。

有人胡乱地叫喊起来,自以为发表了什么精妙的见解。然而落在听众耳中的, 却只是几声破碎的癔语罢了。

不能怪他们没有出息。在如此直击人心的壮观场面下, 很少有人能发出富有条理的声音。

而那空荡荡的漆黑水镜,竟然还不是结束。

下一秒钟, 一抹雪亮的闪电撕裂黑暗。

电流像是纵横的刀痕,只一下就贯穿了长空, 仿佛把整块平滑的水镜, 切成两段不规则的形状。

“那是什么!”

“是、是被仙人们驯服的雷霆电闪?”

“莫非神仙使出霹雳手段, 正在斩妖除魔, 被我们看见了不成?”

闪电, 本是雷雨天时最为常见的一种自然现象。

可如今这道闪电却被完整地框进水镜,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激得不少人汗毛倒竖。

像是韩燧石阵中,便有亲兵面露惊恐之色,扑倒在地,急着去抓韩燧石的袖子。

“将军,将军快撤兵啊!”这亲兵发自肺腑地规劝道,“古有彗星袭月,长虹贯日。今有霹雳开天——这是天罚,将军!是天罚啊!”

天威的示警,人力怎么能与之抗争?

他们此行远来,攻打无罪的城池,本身就是不义之师。必定是这举动激怒了苍天,才会出现如此摄人心魄的异象!

韩燧石仰头向天,浑身冰冷。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雷霆闪电,而是那个小丫头冷诮又锋锐的双眼。

亲兵近乎歇斯底里的声声规劝,犹在耳畔。

韩燧石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亲兵甩开。

他抽出腰间长剑,当场狠狠劈下。

这一斩丝毫不曾犹豫,刹那之间,亲兵竟已血溅五步、人头落地!

“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按令当斩!”韩燧石粗声喝道。

此刻,他半边面孔迸溅上斑斑鲜血,眼角的肌肉不能自控地跳动着,却仍然竭力从喉头挤出一串大笑。

“哈哈哈哈,我当是什么呢。这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游方道士的手段,《戏法小弄》早有记载。都是愚民们没有见识,才把这当成神迹。”

韩燧石猛地一挥手:“好个暨云城,却有这许多小花招。今日暂且饶过你们城池——传我命令,鸣金收兵!”

身为一名冷兵器时代的将领,韩燧石已经尽其所能。

《戏法小弄》这名字,自然是他随口编的。

身为主将,他若没有这份镇定和急智,只怕接下来就要军心惶乱。

这番唱念做打的表演,简直不亚于昔日高祖胸口中箭,却弯腰大骂“小贼射中我的脚趾”。

周围的士兵听了主将的话,游移不定地看看韩燧石,又看看那面天幕,渐渐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屏幕的另一端,云归正密切地关注着评论区的反应。

在看到大量“仙人雷霆手段,求仙人明辨是非,助我暨云”之类的留言后,她忍不住轻捏了一下鼻梁。

系统看透了宿主些微的窘迫,发出一声善意的嘲笑。

“之前提醒过您的,最好别把雷鸣电闪设定成开机画面。您看看,这一幕估计要作为‘人类驯服早期雷电’的证据,被记录进历史书了。”

“咳,还望后人不要受到误导……”

云归捏着鼻梁的手指顺势上移,虚虚地盖住眼睛。

“——我只是觉得,用雷电作为开场白后,接下来出现的画面,会更加顺理成章一点。”

暨云城上,那面横跨天幕的水镜,以霹雳和雷霆作为开场后,又隐隐有了其他动静。

韩燧石的命令才刚脱口而出,还不等由诸位校尉传令给底下士兵,天幕上的景色就又是一变。

而且,不知是否为众人的错觉。那面天幕的距离……好像离他们更近了一些。

下一秒钟,闪电彻底消弭。

在那之后,映入众人眼帘的,就是无尽雷火!

只见一颗颗圆滚滚的雷石,拖着烟雾和火光组成的长尾,宛如彗星从天而降。

炮火带着呼啸风声,破空而至,仿佛瞬间就要逼至眼前!

韩燧石一番苦苦表演,才竭力挽回的军心,就在这惊心动魄的轰炸之景里,眨眼间化作尘土飞灰。

在他身边,其余几个亲兵已经齐齐跪下,五体投地地伏拜在天地之威的面前。

明明都是七尺有余的壮汉,此刻却一个个抖若筛糠。

被将军斩首的同伴,尸体尚且温热,鲜血也未凝结。有这份先例在前,他们不敢直接劝说韩燧石。

可这些亲兵的一举一动,却都在无声地向韩燧石宣告着:将军,您不要再说了,这真的是苍天在发怒啊。

您刚刚的那番话,一定是激怒了上苍!

“……”

就连韩燧石自己,在天地之威面前,心中都不免惴惴。

他强压恐惧,刚朝上方抬起头,便见一颗足有马头大小的火球流星,暴怒呼啸着直冲他而来。

那速度远远超过人类想象,一次呼吸间便已近在咫尺!

“——啊!”

生死关头,韩燧石不免惊叫一声。

有亲兵额头抵地,稍微偏了一下视线,就看见韩燧石正直挺挺地倒下,宛如一尊崩解的土雕泥塑。

昏倒的韩燧石仍然大张双眼,目眦欲裂,只是眼白向上,脸上带着惊骇欲死的表情。

“将军……”“将军?”“将军!”

顿时,韩燧石的阵营里,一派兵荒马乱。

亲兵抖着手,去试探韩燧石的鼻端。

下一秒,说不上是诧异,还是长长地松了口气,亲兵高声呼道:“快来人,将军、将军惊厥过去了!”

……

要放在普通战役里,主将被活活吓晕过去的事,肯定会被传为笑谈。

但现在,整个战场已经混乱一片,没人顾得上韩燧石。

韩燧石军队的大旗早已倒下。纵观城下沙场,凡是目光所及之处,全部乱得一锅粥一般。

属于韩燧石麾下的士兵们,一个个都吓得魂不守舍,更有甚者,还当场呕出了胆汁。

许多人主动丢掉了自己的武器,像个走丢的孩子一样嚎啕大哭;溃兵茫然无序地乱成一团,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冲出战场,哪怕这过程中会将同袍踩在脚下。

更多的士兵,却是双手抱头,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他们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头顶的雷火停歇,或者自己的性命忽然终结。

而在彼世的另外一端,云归虽然无法直接查看暨云战场的动静,却可以通过评论区的反应,推测出当前的情况。

在浏览了评论区几分钟后,云归徐徐地挑了一下眉毛。

更新后的评论区里,有四分之三的评论内容,都是破碎的呻./吟,以及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光是看着疯狂刷新的评论速度,云归就能联想到战场下的混乱局面。

“这效果……”云归沉吟道,“有点出乎我意料的好。”

系统谦逊地报之一笑:“嗯,毕竟这是您的第一次直播,就算是新手期赠礼吧。”

“什么意思?”

“在本次直播中,我特意营造出了IMAX高清投影大屏,为观众们呈现了立体3D效果。请放心,这是额外的赠送服务,不收费。”

无论是3D,还是“IMAX大屏”,对于云归来说都过于陌生。

但系统显然没有继续解释的意思,它笑了一声,用轻松的语气建议云归,有机会去享受一下这个时代的电影。

云归“嗯”了一声,然后跳过这个话题,继续研究起眼前的光屏。

这是她第一次开启直播。

直播的内容,则是她和系统共同挑选出来的。

开屏画面是闪电,这是云归拍板决定的。云归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理暗示”,却知道熟悉的天象会让人更容易进入场景。

在闪电开屏以后,光屏上播放的便是一种被称作“炮”的武器。

整段视频共有两分三十一秒,全部画面都截取自现代武器的展示视频,再由系统为选好的片段添加一些视觉特效。

这让武器的视觉效果,比它实际能造成的破坏,看起来更加惊人。

“炮”,也就是恒朝人以为的火雨流星——这部分的拍摄视角采用仰角,表达效果极其出众。云归在屏幕外看着,都感觉雷火将要落在自己头上,那些从未见过水镜的敌军,心中慌乱可想而知。

“未料到千年后的武器之威,竟能达到如此地步。”

在挑选过程中,云归实在大开眼界。

在这个奇妙的时代,“枪”不再是云归印象里系着红缨的矛头软杆,反而是一种穿透力极枪的单兵武器,射程距离比劲弩更远。

“炮”也不是抛掷石头的沉重石车,从炮口喷吐而出的杀器,变成了火焰与雷霆。

更别提还有坦克、战斗机、火箭筒、航空母舰……

一样样杀伤力惊人的武器,简直比得上志怪神话里的法宝,动辄就有狂风漫卷、遮天蔽日之威力。

其实,在本次直播之前,云归原本最中意一款叫做“蘑菇弹”的武器。

一开始,她是想把这个武器发威的场景,剪辑进直播画面里来着。

不过系统坚决表示,杀鸡焉用牛刀,选这个有点太残暴了,希望宿主再考虑考虑。

云归:“???”

有点迷惑,不太理解,但还是听从了系统的建议。

她的第一场直播,算上开机时间,一共也只播放了两分多钟。

但它带来的后续影响,却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附加在暨云城、以及参加过这场战役的士兵心头。

按照系统设置,后台评论区每三秒钟刷新一次。

实时反馈的“啊啊啊啊啊啊”、“饶命饶命饶命”、“我要回家”、“阿娘阿娘”等语句,看得云归眼眶一跳一跳的疼。

确定战局不会再改变后,云归便暂时将光屏关闭。

“真是神奇。”云归忍不住感慨道。

系统并不居功:“您过奖了。”

“不,真的很神奇。”

云归十指交叠在自己膝盖上,目光穿透房间玻璃,直直投向缥缈的远方,就仿佛那里会出现家乡的幻影一般。

“我从前以为,运筹于帷幄之间,决胜于千里之外,便是对将领智谋和能力的最高褒奖。但阁下竟有这样的玄奇手段,使我即使相隔一个时空之远,也能拿下兵不血刃之仗。”

听到这样不遗余力的夸奖,即使是系统,声音里也不免含上一抹笑意。

“谢谢宿主的赞美,这对我非常重要。我已经新建了一个文件夹,把它单独储存起来了。”

这话仿佛撒娇,细细一品,似乎是在拐弯抹角地讨要更多夸夸。

云归稍稍一怔,心想自己该趁热打铁,还是等下次再多夸两句?

系统却压低了声音,一转头谈起了正事。

喔,看来是暗示自己下次多夸。

“恭喜宿主,您已经完成了一次直播任务。通过这次实践,想必您对‘直播’这种形式已经有所了解。下面,请允许我为您介绍直播的三种形式。”

系统说话的声音很有韵律,它语速不紧不慢,字字清晰,如同玉珠落如冰盘,颗颗毫无粘连。

“第一种,您作为直播的主人公,成为画面中心。恒朝百姓将看到您在现代的生活日常。”

这种形式的直播,云归这几天来摆弄手机,已经看到过很多例子。

“那第二种呢?”

“就是和刚刚一样,您挑选素材播放,如果宿主需要的话,我会帮助您进行剪辑。”

“第三种?”

“以您的主视角进行播放。”

怕云归无法理解,系统又额外解释了一句:“就是说,您双眼所见的内容,将同步更新到直播画面上,而您本人是不出镜的——除非您特意照镜子。”

“用现代人习惯的比方,就是第一视角的VR。”

云归点头,又追问道:“有什么限制吗?”

“直播方式吗?这个没有限制,您可以自由地在三种直播方式间切换,无论您选择哪种直播方式,我都可以替您完成普通话和恒朝方言的转译。”

“只是请注意,如果您采用第二种直播方式,那播放的素材内容,必须经您亲自过目一遍才行。”

这要求听起来有点奇怪。云归想了想,试探道:

“比如说,我想给恒朝的观众播放一部那种叫电视剧的东西,我就得自己先把那部电视剧看一遍?”

“是这样。”系统说,“您的时间非常宝贵,所以,为了防止它占据您太多时间,我最多可以把画面加快到4000倍。”

4000倍?这是个什么概念?一段长达六十分钟的视频,云归看完也只需要0.9秒而已。

这简直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什么东西都记不住啊。

云归有点惊讶:“哪怕我不记得都行?”

“是的,哪怕您什么都记不住。宿主可以把这当成必须要走的官方流程。”

这个解释听起来有点模糊,云归追问了几句,系统却没有直接回答。

看来,这又是一桩“权限不够”的谜案了。

云归暗暗记下此事,又和系统讨论了一会儿直播相关的细节,终于放松地倚进背后松软的大枕头里。

直播虽然结束,但它后续带来的连锁反应,才刚刚起了个头。

云归低声呢喃,半是作为朋友在和系统聊天,半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一仗结束,暨云城将会收拢很多很多的降卒。”

系统:“这些降卒大多都是劳力可观的青壮年。有生力量的增加,对于您的城池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云归摇头:“世上的事,从来就没没有完全的好,也没有完全的坏。”

这一仗固然结束,韩燧石已经被打得再无翻身之地。

可更多无需短兵相接、却更为严峻的战争,还在后面等着。

不过……

云归含笑起身,像一个真正的十三岁小姑娘该有的样子,活泼欢快地滑下了床。

“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件值得庆祝的喜事。”

所以今天的忘崽牛奶,她可以喝两罐的吧。

放了那么多蜜糖的奶饮,带着一丝丝焦甜味儿。刚一拉开拉环,甜蜜的味道就蓄满鼻端,简直比庆功宴上的葡萄美酒还要香醇啊!

***

恒朝,暨云城下。

云归判断无误,只是用词实在太客气了。

水镜之下正在发生的一幕,根本谈不上收拢降军——要知道,暨云城的守卫所过之处,韩燧石的士兵们完全像是刚孵出壳的小鸭子一样,一串串成行结对,自发自觉地跟着他们走。

他们摇摇晃晃的步幅,也有点像刚孵出的小鸭子。再配上那副呆若木鸡的神情,就更像了。

“……”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守卫,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心里有点怪怪的。

捡俘虏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容易的活儿了,连绑手的草绳都省了。

清了清嗓子,守卫试探道:“那个谁?”

被叫到的降卒,脸上干涸的泪水和尘灰混合成一片。他好像连语言能力都忘了,被点名后,浑身重重一颤:“嘎?”

暨云城守卫:“……”

连叫声都变成鸭子的模样了?

感觉更怪了啊!

像守卫这样经历奇妙的人,终究还是少数。

暨云城中,大多数人都忍不住频频抬头,兴奋地看向天上的水镜。

韩燧石的军队溃败以后,水镜便恢复了沉静的旧观。那些从天而降的雷火,并未在人间留下痕迹。

只有近乎沸腾的记忆、大败的敌军、还有被一串串带到城外草营的降卒们,切实证明着它来过。

在某一刻,有种奇怪的、激越的期待,在满城上下的人们心中涌动着。

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这面水镜可以带来什么。

但他们的未来,终将因那天上的存在,改变方向,改变道路,引向他们难以想象的光明前景。

同一时刻,暨云城的西侧大门洞开,一支装备齐整的士兵鱼贯而出。

这支军队,由秦少羽将军亲自带队。

在他身边,偏将因为刚刚的这场胜仗,满面都洋溢着红光。

偏将敬畏地朝天空看了一眼,大声嚷道:“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事!《尚书》有云:德惟一,动罔不吉;德二三,动罔不凶。我今日方算见了。”

秦少羽一向沉默寡言,性情冷峻。

此刻,他正站在队伍前方,端肃凝立如同一块玄武石,等待着队正清点人数后的回报。

听了偏将的话,他也只是点点头作为回应。

然而偏将实在太兴奋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止不住:“将军你说,若是女郎君还在……”

说到这里,他满面笑意猛地僵住,余下的话音也戛然而止。

“……”

呼啸的西风穿过队伍,好似故人的一声悠长叹息,融化在风沙里。

偏将自悔失言,讪讪地垂下头去。

要知道,秦少羽乃是最早跟随女郎君的家将。

对偏将和城中戍卫而言,女郎是太守家的女公子,云将军的掌上珠,他们的小将军。

但对秦少羽来说,女郎君却是他的主君和明公。

常言道,主辱臣死。

女郎君为救满城百姓,出城送信而死,他却仍然苟活于世。对于素来忠直耿介的秦少羽而言,说是天下间最大的羞辱也不为过了。

偏将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想着说几句找补。

忽然,外表好似刀雕斧凿般的秦少羽,像是一尊活过来的石雕那样,动了动眼珠。

偏将连忙把话岔开:“将军,咱们现在是要去偷袭韩燧石驻守的后军,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吗?”

“不,不袭后军。”秦少羽定定地说,“按女公子的交代,我们去夺他们的粮草。”

偏将错愕:“女公子是何时交代的啊?”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这一回,秦少羽沉默了很长时间。

“大概是那夜出城之前,同太守说的罢。”

想起前几日里,太守同自己殷殷商讨城中兵防的样子,秦少羽忍不住阖上双目。

太守一向不擅兵事。但这一次,他给出的建议却相当地纯熟适宜。

这自然不是太守一夜之间开了窍。

他讲话时熟悉的顿挫、清晰的思路,分明是在转述另一个人的计谋。

女郎出城送信之前,仍然替暨云上下规划了这一切吗?

那个夜晚,她把身影义无反顾地投向箭雨。而她的遗志……

秦少羽宽阔的手掌,猛地握紧了长刀的刀柄。

他想:女郎君最后的遗志,我必将一丝不苟地完成。

……

几个时辰后,韩燧石骤然从昏迷中惊醒。

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匆匆摸遍了自己的全身。

他还记得,自己昏过去的前一瞬,炽热的雷火已经逼近到了他的鼻尖。

那一瞬间,韩燧石觉得,自己肯定整个人都焦熟透了。

现在即使醒转,韩燧石也是心有余悸,连忙检查自己身上零件是否齐全。

身边服侍的亲兵一连叫了几声,才被韩燧石的耳朵接收到。

停顿了一下,韩燧石强行忍耐下自己想往裤子里摸一摸,确认东西是否还在的心情。

也是直到此刻,他的魂魄才仿佛逃脱了那场惊心动魄的雷火阵,重新回到人间。

此前的记忆缓缓复苏,韩燧石瞪大眼睛,一把抓住了亲卫的手臂。

“我军的众部卒、众部卒……”

他没敢完整地问出这个问题。

亲兵也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只听这亲兵用落水狗般的语气说:“将军,咱们、咱们……咱们败了。”

“……”

韩燧石猛地跳下了地,顾不上自己正光着脚,连外衣都来不及披上一件,只着中衣冲出了营长。他环顾过自己目前所在的中军大营,然后缓缓地瞪大了眼睛。

此时正值傍晚。在过去,营地里本该井然有序地点起篝火、轮值的士兵手持火把,巡视军营,以免遭到夜袭。

然而现在,点起的篝火稀稀落落,夜巡的士兵不见踪影。

借着一丝微弱的天光,以韩燧石的目力足以看清:在营地边缘,正有人悄悄地、偷偷摸摸地跨过鹿角,朝暨云城的方向夜奔而去。

“……”

那甚至不是某一个生了异心的士兵,而是一整支小队。

在这支小队后面,还有几支小队蚁附其后,就像是一条淅淅沥沥的运输线,把他军队的生命力源源不断地运向暨云城的方向。

韩燧石见了,下意识要拔腰间弯刀,手却摸了个空。傍晚的寒风席卷过单薄的中衣,令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逃兵是很常见的,因为这些士卒和民夫,未必都是按规程征来的。

他们有些是家里最不受宠的一个,被推出来的;有些是不愿入伍服役的人家,掏钱买来的,还有的干脆是为了补充人手,从路上的村庄里掳来的。

所以打仗的前一夜,以及刚吃过败仗的当夜,是士卒们最易生出逃心的时候,须得命令军法官看紧了。

可如此大规模的、几乎算得上明着窝里反的举动,是否也逃跑得太过嚣张了?!

韩燧石甚至还看见,有的士兵没有空着手跑。他们是牵着一头羊或者拿着一杆矛,光明正大挖着他的墙角跑的!

“简直欺人太甚!”韩燧石重重喝道,“逃卒公然如此,尔等怎地不拦住他们!”

亲兵看了韩燧石一眼,又看了韩燧石一眼。

见实在躲不过了,才犹犹豫豫地答道:“禀将军,我们拦不住哇。”

“怎么会拦不住!难道我一时昏迷,帐中其他偏将都死了吗?一个来主持中馈的人都没有吗?王将军呢?吴将军呢?”

亲兵几乎把头垂到自己脚面上:“那雷火威力实在惊人,众位大人们都告病了啊。”

“……”韩燧石猛地一噎。

鉴于他自己就是活活被雷火吓晕的,他也没法说雷火的威力不惊人。

营中副将参军等,未必是真吓病。

然而主将都被吓病了,他们不告病,岂不是显得韩燧石很脆弱,或者他们比韩燧石强?

韩燧石一向偏狭好嫉,遇才见妒,不能容人。

所以,他们何必冒着吃力不讨好的危险,站出来越俎代庖,替韩燧石整理三军呢。

这里面透露出的东西,不是军法或战术,而是人情世故。

胸口急剧地起伏了几下,韩燧石猛地一跺脚:“军法官何在?还不把人都捉回来斩了?”

亲兵愈发小心翼翼:“那个,将军……回将军,军法官也跑了。”

他甚至不敢跟韩燧石说,其实就是军法官先带头跑的。

如果不是身为亲信的军法官都跑得那么痛快、给大家展示了一个很好的榜样,或许士兵们还不会逃跑得这么嚣张。

韩燧石目眦欲裂,两颗眼球几乎要脱框而出:“什么?这不忠不义的狂悖之徒……”

一连骂了几句,韩燧石才想起来,他帐下的军法官,似乎正是自己某个亲兵的兄弟。

而那个亲兵,白日里被韩燧石以妖言惑众的借口,当众斩了。

心知当务之急乃是稳定军心,韩燧石重重地喘了口气,强压怒意。

“传令下去,让伙头兵埋锅造饭。今晚我们杀猪宰羊,务必吃得丰盛一些。”

这样的处置,就算孙武再世,也挑不出错来的。

然而亲兵听了这命令,居然一下子给韩燧石跪下了!

自韩燧石醒来时,便萦绕在心间的那股不祥之感,此刻终于攀升到了顶峰。

“又怎么了?”

亲兵打着哆嗦说:“敌军……暨云城……我们败回营地后,暨云城忽然发兵突袭,把我们的粮草卷的卷、搬的搬,带不走的一把火全烧了!”

临走之前,他们还专门派了两三骑兵,绕着大营远远呼哨,扬声大喊:“你们没粮啦,你们没粮啦!”

太损了,实在太损了。

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消息直接在军中流传开来。得知自己快没饭吃的士兵们,逃跑得非常果断。

于是,便形成了韩燧石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韩燧石此刻已经顾不上生气。

他不可思议地惊呼道:“我留在后营三千士兵、一万民夫,居然连粮草都守不住吗?”

亲兵:“……”

亲兵想,您可别惦记那三千士兵了。

他们先看见苍天发怒的可怖景象,随后又得知将军昏迷不醒,似是遭到天罚,士气大减。

所以,在秦少羽带兵袭来之际,不但三千士兵一触即溃,甚至民夫们主动背起粮草,牵羊牵猪,自发自觉地跟着暨云城来人跑了!

这一仗,暨云城打得是兵不血刃啊!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就像是一拳拳的当头痛击。

韩燧石终于再也承受不住。

他原地摇晃两下,一口鲜血猛地喷出,落在泥土上的血色,竟然淤紫发黑。

一天里的第二次,韩燧石像是一尊泥菩萨般沉重地摔了下去。

“将军!将军!”

“快来人啊,将军又昏倒了!”

这一次,韩燧石落地的一刻,仿佛连魂灵都同时摔得粉碎。

*

不同于韩燧石大营的愁云惨淡,现代社会,云归的病房里只有一片其乐融融。

说来也是赶巧,第一次直播的时间,竟然和出院的日子撞在了一起。

幸好云归已经做完了她想做的事情。不需要时刻关注评论。

可以说,在她的父亲登临城墙,疾声叱出那句“天佑暨云,战必克”的时候,这场战役的胜负,乃至于韩燧石的未来,都已经变成命中注定。

云归垂手站在一旁,身上的病号服换成一件娃娃领的浅色连衣裙,头发用一条发带高高扎起,脸上也因为这些日子的修养染上一层健康的淡粉。

在长辈面前,少女安静地微垂眼睫,神情看起来甚至有些乖巧可人。

只看云归现在的模样,又有谁能想到,就是眼前的小姑娘,刚刚跨越时空,带领一座城池打了场大胜仗?

“云云,想拿的东西都拿着了吗?”喻妈妈一边检查,一边侧过脸来跟云归说话,“没事,要是有东西落下,回去再给你买。”

“东西我都已经带好了。您千万不要再买新的,太破费了。”

自从那天签过合同以后,喻妈妈每天下班以后,都会来探望云归一次。

她每次过来的时候,手里一定会带着点东西,大大提升了云归的生活质量,以及生活情趣。

原本,云归的病房里只有墙角堆放着几箱牛奶、铁皮柜上排列着几个果篮。

然而在喻妈妈的精心照料下,这间病房的床头多了一盏小夜灯、墙角搭了一个简易的落地书架……

要不是云归出院速度快,她甚至怀疑,喻妈妈能在医院里布置出一间可供出嫁的闺房来。

在学习到“细菌”和“病毒”的概念后,云归已经禁止喻亭亭前来探视。

但今天毕竟是迎接出院的日子,小丫头还是跟着妈妈过来了,一见面就悄悄塞给云归一个大果冻。

女童仰起头,看向云归姐姐,奶声奶气地说道:“我问过医生叔叔了,他说姐姐可以吃哦。”

小丫头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云归忍不住在她白里透红的小脸蛋上轻轻地捏了一把。

喻妈妈站在云归面前,看着地上打好的几个大包,言笑晏晏。

“这么多包啊。幸好我猜到要搬的东西多,今天多请了一个小帮手过来。”

云归闻弦音而知雅意,联想到喻家的家庭构成,试探道:“是亭亭的哥哥吗?”

“哈哈,我真想带他来,可惜那臭小子去参加夏令营,买了今天的车票,现在还没到家呢。”

“不过一会儿来的这男生,说是亭亭的哥哥也没差了。你们年龄相近,他性格挺活泼,是个好心眼的孩子,听说我要来接人,就主动要来帮忙呢。”

喻妈妈打开手机,很和气地问:“小烁,东西买完了吗?我们在301房,你上来吧。”

听到这个名字,云归觉得有点耳熟。

等到那位热心肠的小帮手一露面,云归就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星眉剑目,赤子心肠,神情坦荡而无城府,正是牧教授的那个大傻……她是说,大愚若智的孙子。

男生见到云归,显然十分诧异:“哇,是你啊,世界真小!原来你是喻叔叔的侄女!”

喻叔叔的侄女?

看来,这就是喻家人对外宣称的,云归的新身份了。

云归笑了笑,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用自然而然的口吻抛出一个问题:“你居然和亭亭他们认识啊。”

“那当然了!”

牧晨烁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比大金毛追着飞盘跑的速度还快。

“喻瀚识可是我发小,铁哥们儿!”

喻瀚识,这就是亭亭的哥哥,喻家的第四人了。

云归弯腰拿起一个提兜:“我们走吧。”

“诶,你别拿这么重的东西,我来我来。”

牧晨烁还没忘记云归的病历卡:“你肚子上破洞能用力吗?伤口千万别绷开了,不然我给你租个轮椅吧?——诶,对了,你现在能喝水了吗?我能给你倒水吗?”

云归:“……”

这男生最后是否会给她倒水,尚且是个未知数。

但他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却已经修炼得登峰造极了!

云归笑容可掬地感谢了牧晨烁,并且顺手递给他一盒核桃奶。

“不用着急出发,你远道而来,辛苦了,先喝点东西补补脑吧。”

“哦哦哦好的,谢谢你啊。”

直到把饮料拆封,吨吨吨喝了一半,牧晨烁才反应过来:“诶,等一下,为什么是补脑啊?”

这一次,连四岁的喻亭亭都无言地看着他。

——小烁哥,你才发现事情不对吗?

点击切换 [繁体版]    [简体版]
上一章 章节目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