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云归曾经和系统讨论过一个问题。
现代社会的哪些人, 看起来最像恒朝的士兵？
答案是——工人。
一样的惯守规矩、服从性高，而且被培养出了基本的秩序性。
那么反过来讲，如果云归想在短时间内获得一批工人, 她也只需调动士兵。
*
恒朝，暨云城。
秦少羽收到太守的传令, 命他在军营中挑选出五十人。
按照太守的交代，这五十名士兵, 需选忠厚老实的才好, 但也不要那种笨得好像榆木疙瘩的。
他们可以是老卒，但须得令行禁止；可以稍有伤残，但伤残处不能在双手双臂上；最要紧的是，嘴巴必须严。
秦少羽独自琢磨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弄清太守选人是为了什么。
允许伤残，就意味着对士兵的战力要求不高；性情忠厚老实，多半不够圆融, 应该做不了信使。
排除这两项后, 秦少羽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要单独调这样一批兵。
关键在于，下令之人是太守，而非女公子。
太守虽然是秦少羽的顶头上司, 但过去两年里，秦少羽一向直接受命于女郎君。
他在太守面前答话的次数，连十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
就是这寥寥几面，已经足够秦少羽判断出：太守是个对军事很不感兴趣，军事也对他很不感兴趣的人。
若是女公子下了这样一道命令, 秦少羽自然二话不说, 要粮调粮, 要兵给兵。毕竟女公子的智计筹谋，远非他所能及。
可下令要人的是太守，嗯，这个……
秦少羽没有不敬主公的意思。
只是太守心性一向旷达匀净、高云野鹤、不同流俗……
简而言之，现在太守身边既没有陶主簿，也没有女郎君。不知道是哪位新晋的宾客心腹，如此的志高才疏，提前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想把手插进他的军营？
他虽是部曲出身，却也做过云老将军的亲兵。
若真是云松之郎主或者女郎君调遣，秦少羽莫有不从。至于宾客幕僚之流，何敢这样随意摆弄于他？
门房通报以后，秦少羽一路直入太守府。
他全程目不斜视，却也看出在夫人入住以后，府里布置得远比往日富丽。
到了太守书房门口，秦少羽隐隐听见里面有女子笑语。心头犹豫，推门的手不由得一顿。
还是家仆见状，特意对秦少羽做了个口型：“夫人。”
传说陶主簿辞病以后，城中大事小情一律由夫人过目，原来是真的。
或许，那五十士卒的事，并不是哪个冒进的幕僚所为，而是夫人的意思。
秦少羽开始感觉，自己这次直接上门，有点太冲动了。
……他至少应该带点礼品的，是不是？
虽然军营中也没什么好东西，但他记得自己离开营帐的时候，好像有几个士兵正合伙打了一筐酸枣子……
现在回去取酸枣肯定来不及了，因为秦少羽的影子已经映在雕花木门上。
书房里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到来，云松之欣然道：“可是程翼？快快请进！”
程翼，便是秦少羽的字。
秦少羽推门而入，果然见到夫人端居坐榻，与太守一左一右，正好相对。秦少羽先是对两人行礼，然后秉明了此次的来意。
“你想问，这五十人是做什么用的，对吗？”
“正是。”秦少羽垂首道，“若太守、夫人有遣使之处，少羽自当调派精兵，何须伤残老卒呢？”
余光里，秦少羽看见上座的太守和夫人相视一笑。
“程翼一向勤勉忠介，连父亲都对你赞许有加，此间事无需瞒你。”
太守招手，示意秦少羽近前。
然后他就从……嗯？？？
他直接从案几下拿出了一块、一片、一方……总之就是一个看着就不怎么像凡间之物的东西？
那事物方方正正，四角打磨得十分圆润，银底黑屏，看起来竟好似从天上那方水镜上直接裁下了一块。
紧接着，太守在那东西的侧面按了一下，黑幽幽的屏幕竟然直接亮了起来，露出蓝天碧海相接的一片码头景色！而且太守将手指点在上面的时候，这东西还发出气泡碎裂般的俏皮声音！
太守叹气道：“就剩45%的电量了。”
秦少羽根本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骇了一跳，整个人猛然往身后一弹。
……不知是不是秦少羽的错觉，他这一窜之后，太守和夫人都露出了“心满意足”、“后继有人”、“丢脸有伴儿了”的神色。
“此、此为何物啊？”
太守凝眉想了想：“似乎是叫，挨派的？”
秦少羽慢慢坐正，定睛往屏幕里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注意到屏幕图案的码头上，其实还站着两三点人影。
这是用什么术法摄进去的吗？
太守需要一队人，连老兵也不介意，难道是要把他们都送进这里面不成？
正当秦少羽心乱如麻之际，只见太守在屏幕上灵巧地点动了几下，屏幕上就猛地弹出了一段音像。
这半个月以来，暨云城上下都对类似的事物很熟悉了。
“这是‘直播’吗？”
“和直播不太相同。”段璟娘缓缓道，“像这种‘本地视频’，是可以反复观看的。”
本地视频可以反复观看，那外地视频可不可以呢？
秦少羽将这个疑惑藏在心底，双手慎重地捧起ipad，沉下心来细看里面的动静。
只见视频里放着两一台金属机器，一台机器的主体是一块石磨般的竖轮，另一台机器的主体，是一大块固定的粗糙带子，看起来仿佛是妇人们绕线的织机。
不知为何，那竖轮和带子仿佛都在轻轻跳动。
秦少羽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两者不是在跳，而是飞快转动时给人眼造成的错觉。
紧接着，一只握着刀背的手，出现在了镜头里。
【“接下来给大家示范一下使用砂轮机、砂带机开刃的过程……”】
开刃？
捕捉到关键词，秦少羽的耳朵微微动了动。
【“首先，我们先用这台砂轮机，打磨一下毛刺。”】
视频主人公直奔主题。
他手握刀背，将一片刃口平滑的长条钢铁，凑近了飞速旋转的砂轮，正正反反地磨了两个回合。
当钢铁和砂轮相碰时，地上顿时溅落了一片火星。
【“做完了基础处理，接下来就该用砂带机了。这里我要说一下，打磨长刀，最好还是用砂带机。有的朋友会问了，砂轮机可不可以呢？也可以，但你用砂轮机慢啊，它接触时间短，不上劲儿，还是砂带机最快。*”】
匠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粗处理过的白钢斜斜凑到砂带上。只见刹那之间，嗡声鸣起，火星四溅。
短短几十个数的时间后，此人再把长条钢铁从砂带上移开，当即寒芒涌动，铁光如朔，一面刀刃已然开锋！
秦少羽当场倒吸一口冷气！
军中多配长矛，是因为长矛主体为竹竿，只在最上面装一个铁槍头，造价便宜、容易打制。
然而什么时候，给长刀开刃成了这么容易的一件事？
倘若真有这样举重若轻，天下士兵早都改配长刀了！
视频里，那位匠人的动作还在继续。
重复着同样的流程，只用了两三句话的时间，一杆长刀就这样磨开了刃。
像是为了炫耀宝刀，此人站直以后，拎着长刀刀柄，对台子上摆着的一只竹筒奋力一劈！
甚至连停顿的时间都没有，竖立的竹筒无比顺滑地从竹节开裂到竹筒底。
秦少羽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
这人用刀的姿势力度，一看就知道是个外行。但饶是如此，神兵锋利，依旧能弥补主人的青涩。
假使能他们军中能配有此物……不，哪怕只是短暂地借用此物……！
若有一百柄这样的宝刀，便可组成一支锐不可当的先锋队；有一千柄，平地步战再也不在话下；若能有三千柄……
韩燧石的军队要是再敢来，无需水镜帮忙，那四万人连脑壳儿带裤衩子，全都得留下。
秦少羽猛地抬起头来，急迫地想要和太守、夫人说些什么。
忽然，他对上了两双笑盈盈的眼。
刹那之间，一股明悟在秦少羽心间涌现。
与此同时，还有一种“假的吧”、“真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般的幸福感，瞬间冲昏了秦少羽的头脑。
这位一贯端肃严整的小秦将军，说起话来第一次这样打磕巴。
“太、太、太守，夫、夫、夫人，莫、莫、莫非……”
“正是。”云松之含笑冲他点头，“让你挑选五十谨慎嘴严的老卒，就是为了操使此物啊。”
秦少羽猛地一个打挺，整个人都精神百倍。
“末将明白了！”
这不仅是为了保守砂带机的秘密，同时也找到了第二条出路，可以安顿曾为这座城池流过鲜血、落下伤残的士兵。
哪怕只有五十人的着落，那也是着落。
但太守他，对军中情况有这么详知吗？
不知为何，如此周全妥帖的考虑，总感觉出自女郎君的手笔似的？
这念头只在秦少羽脑海里微微一转，便落了下去。
秦少羽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另一件事：“修筑在军营旁的新屋……”
段夫人轻轻颔首。
没错，就是用来安置这些东西的。
秦少羽立刻道：“末将懂了。我会日夜派人值守，不教人窥得此间动静。”
很快，秦少羽又举一反三道：“请太守和夫人放心，末将归营后，定然对麾下士卒多加操练，择选其中悍勇无畏者，编成一营，这才配得上此刀！”
云松之欣慰道：“柔止，咳，我就料到程翼最让人省心。”
案几下，段璟娘表情不变地狠掐了差点说漏嘴的丈夫一把。
后面的事，就不能指望云松之。
还是段璟娘殷殷关切了秦少羽几句，又以长辈的身份，命仆役取来几件丝袍送他。
直到最后，段璟娘才轻描淡写地提起一句，此事关系重大……
秦少羽闻弦音而知雅意：“夫人放心，末将明白的。今日之事，再不会让第四人知晓，若有泄漏，请以军法治我。”
直到秦少羽的身影慢慢退出长廊，云松之这才迫不及待的抓起ipad。
段璟娘立刻将丈夫按住。
“怎么，郎君又要看那‘柴油发电机如何连接其他机器’的说明视频了？”
云松之连忙顺顺自家夫人的手背。
“那视频实在有趣的很啊，夫人。何况又是正事，我也是提前学习一下啊，夫人。”
段璟娘实在不知，那个名为“柴油发电机”的巨物，究竟有趣在哪里。
但这确实是正事。
她看了半天也没弄懂这东西的操作，丈夫却隔着视频都研究得津津有味，大约是天资在此。
只不过嘛……
“先给我用。”段璟娘悠然道，“让我再看一遍女儿留在里面的自拍。嗯……等电量变成40%时再还你。”
“夫人……”
“不许讨情，也不许愁眉苦脸，坐过来些，笑一个，笑得漂亮点——好的。”
——咔嚓。
今天晚上，云归拿回ipad充电时将发现，她娘亲在里面存了整整10个G的照片。
内容基本都是是：娘亲和父亲的自拍、娘亲和父亲的合照、娘亲和父亲的大头照……
云归：嗝儿。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就感觉有点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