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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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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亭远面露意外, 随即低头打量自己:“我已是弱冠之年,还会再长身体?”

扯扯袖口,又提提下摆。袖口和裤脚皆未变短, 证明他并没有长高。

他当然没有长高。

只不过, 人若是变得强壮了,也会造成这种错觉。他从前太单薄了,便叫人觉得瘦弱。经过一个多月的强身健体, 身板结实了一些, 人变得挺拔了,就显得高了。

杜金花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人, 她仔细打量顾亭远,发觉他长没长高还是次要, 人是真的结实了:“你这是做啥去了?吃了啥?结实了这么多?”

顾亭远脸上便露出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倒也没有吃什么。只不过, 每日清晨起来,会打拳半个时辰。许是此缘故。”

“你打拳做什么?”杜金花不解地问,“你不读书啊?”

听到这句,顾亭远的笑容顿了顿。岳母是个实在人, 他早就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岳母实在起来的时候,他仍是不知作何应对。

“也读的。”他少有的撒了谎,“我一边打拳,一边读书。”

杜金花不懂这个, 倒是点点头, 赞道:“你是个不耽误事的人。”

这话让顾亭远心下赧然。可是, 他没有办法。他已经考过一次科举, 学问都在他的脑子里, 并不需要如前世那般,日夜苦读。他如今,每日拿出两个时辰温习,已是够用。

“对了,”杜金花想起刚才的话,“你会打兔子?你怎么会打兔子?”那不是猎户的行当吗?他一个读书人,咋会打兔子?

顾亭远便答道:“君子六艺包含骑射,我从前专注读书,懈怠了此项。如今……”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又捡起来了。”

他停顿的内容,杜金花几乎是立刻就懂了,他想求娶宝丫儿,担心太单薄了招人嫌弃,于是又打拳又射兔子,想结实些,叫她看得上。

不得不说,杜金花是有些高兴的。这书生为了宝丫儿,当真是用了心思。

来提亲的这些人家,被拒绝后仍然坚持求娶的,也有那么几家。来送担柴,来打桶水,献献殷勤。但是怎么说呢?都没有顾亭远用心。

可能是读过书,脑袋聪明,花样多。细数顾亭远每次来,送的画儿、戒尺就不说了,吃的桂花糕、豌豆黄、红枣干、山药糕、秋梨、柿饼等,都是干净细致,又好看又好吃。

这次还送了兔毛手筒。杜金花摸在手里,兔毛柔软,把寒风和凉气儿都挡在外头,很是暖和。她心里很是动摇,觉得这书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就连从前挑剔的单薄身板,如今都结实了,她还能挑他啥呢?

“你大老远走过来,累不?到屋里喝口水,歇歇脚?”她问道。

顾亭远眼睛一亮,抱紧书箱道:“那,那就打扰了。”

跟在杜金花身后,往院子里行去。

他不是第一次进院子,却是第一次进屋里,心下紧张得不得了,他要进屋了!

他这一世堂堂正正、正大光明、没有任何坎坷的进屋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他心下激动难言,每一步都谨慎而珍惜。却在下一刻,整个人僵住。

宝,宝音怎么在?!

顾亭远全无提防,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钉在原地。

他每次来,几乎都见不到她。岳母喊他进屋喝水,他也只以为是喝口水,根本没想到,宝音会在屋里。

而且,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愣着干啥?”杜金花让孙五娘去倒水,一回头就看见书生的傻样儿,有点嫌弃。咋能这么没出息?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咋就见到姑娘家走不动道儿?虽然这个姑娘是她闺女,但她还是忍不住嫌弃。

嫌弃完了,她扭头瞪闺女。坐这干啥?躲屋里去!

陈宝音只当看不见,仔细打量顾亭远。

她当然不会躲开,这书生是杜金花很看好的,是个危险人物,她得瞧瞧他的斤两。

杜金花给闺女使的眼色不好使,有些来气。这孩子,越来越皮了。看一眼就行了,怎么坐着不动了呢?

给孙五娘使了个眼色,让孙五娘把人拉走。

但孙五娘也想看看这个书生,配不配做宝丫儿的男人。坐在桌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顾亭远。

“……”杜金花。

一个两个,都这么气人!她这是作了啥孽哟?杜金花没好气,看着顾亭远,又挑剔起来。

挑剔啥呢?

从头看到脚,看他端碗的姿势,看他喝水的样子,看他贼眉鼠眼不。他如果敢偷瞧宝丫儿,她就骂他。

杜金花的眼睛尖利极了,而被她盯着的顾亭远,却端坐得稳稳当当。他看上去斯斯文文,言语小心谨慎,总让人觉得他很容易被惊到。但杜金花盯了他半天,发现他……咋说来着,那个词儿,对,波澜不惊!

好似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很少失态。

这就是读书人吗?

杜金花想起见过的其他读书人,也会恼羞成怒,会失态。这个人咋回事?读的书格外多吗?

“顾兄弟,你自己做的?”孙五娘拿着手筒,翻来覆去地检查,“针线活儿不错。你咋会这个的?”

顾亭远停下喝水,捧着碗,抬起头回答:“只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

“咋?听你的意思,还打算学绣花啊?”孙五娘惊奇地道。

如果宝音要他学,他会学的。顾亭远这样想,慢慢回答:“暂时没有打算。”

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绣花?杜金花瞪了孙五娘一眼,这个不着调的,都问的啥啊?

“小顾,你跑这么大老远,就是为了送一副手筒啊?”杜金花问,“还有别的啥事不?”

顾亭远摇摇头:“没有了。”

就为了看她闺女一眼?跑大老远?杜金花觉得,如果是她儿子这么没出息,她一定要气死的。

“那成。”杜金花便道,“歇好了,就走吧。”已经留他喝口水,还叫他见了宝丫儿一面,够意思了。

杜金花开始轰人,顾亭远不慌不忙,放下碗,慢条斯理地起身:“是,晚辈告退。”

背起书箱后,他终于敢看向宝音,心里咚咚直跳,垂眼作揖:“陈小姐,告辞。”

啊!见到宝音了!啊啊啊!

这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顾亭远愈想愈高兴,俊秀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光彩,叫人看着都不禁被感染。

孙五娘便觉得这书生有点傻气,一点儿读书人的傲气和清高都没有,该不会学问不好吧?若是如此,倒是配不上宝丫儿了。宝丫儿长得好,心也好,脾性儿更好,能配得上更好的人家。

杜金花则是没眼看,只觉得傻透了。以后若是有个这样的女婿,人家不笑话她啊?

“我送你。”就见陈宝音忽然站起来,说道。

杜金花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宝丫儿!”哪能这样的?不兴这样的!她慌忙伸手,捉住闺女的手腕。

“我正好要去大伯家。”陈宝音说谎不眨眼,“顺道送他一段。”

“那也不行!”杜金花板起脸道。

陈宝音根本不怕,她再知道也没有了,杜金花疼她,拿她没办法的。

“娘怕人说我闲话啊?”她以毒攻毒,“现在说我闲话的人难道少吗?”

她被抱错,她被送回来,她跟刘铁牛,隔三差五就有人从京中骑马前来,村里因为她建学堂……种种,关于她的闲话,在村子里根本没停过。

杜金花心里顿时刺了一下,脸上表情不好看,但还是坚持道:“不许去。”闲话,少一句是一句。

顾亭远怔怔的,刚才的喜悦早就消失不见,原来她过得如此艰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前世,因为他的缘故,她被流言蜚语缠身。这一世,他尽量避免了,可她还是因为别的事情被流言蜚语缠身。

“宝丫儿!”杜金花惊叫一声。

顾亭远回神,就见宝音不知怎么挣脱了岳母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他看了岳母一眼,拱了拱手,加紧步伐往外去。

心中再次紧张起来,她要送他!她怎么要送他?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准备。

心口砰砰直跳,紧张得不能自已,她要跟他说些什么?是要考验他了吗?宝音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冒着被人说闲话的风险送他,肯定有事。

走出篱笆小院,迈上出村的路。

陈宝音没说话,只是迈步往村口走去。

顾亭远一颗心提得高高的,等着她开口,却直到出了村子,她也没开口。

“陈,陈小姐。”站在村口,顾亭远停下脚步,低垂着头,对她拱了拱手,“你,你可是有话要对在下说?”

陈宝音定定地看着他,少顷,她继续抬脚:“再走走吧。”

再走走……顾亭远心中是喜悦的,能跟她单独走一段路,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

“恭敬不如从命。”他缓缓说道,抬脚跟在她后头。

又走出一段,陈宝音终于开口:“明年下场,有几分把握?”

顾亭远微微愣住,没有料到她会问这个,很快回过神,斟酌一番,答道:“八分。”

世事难料,他都重生了,宝音还被抱错了,谁知还有没有别的变故?因此,没有说满,只觉有九分把握。但,说九分把握,未免显得他狂妄,遂又减了一分。

“你想要做官?”陈宝音没有就此表态,又问。

不想做官,谁考科举呢?顾亭远知道,她这话还有别的意思。点点头,道:“是。”

“为国家社稷?为黎民百姓?”这时,陈宝音的脚步停下来,转过身,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而认真,“这是你的一腔抱负吗?”

她竟问他这个问题,顾亭远怔怔。

前世她没有问过。那时,她总是敦促他,要他好好读书,好好办差,要得个好的考评,要当官,当越来越大的官。他的官越大,她就越风光。他的官越大,俸禄银子就越多,她就过得越滋润。

她现在问他,是何意?在侯府长大的十五年,她喜欢有志青年了吗?这一刻,顾亭远有些拿不准了。

这毕竟是不同的两世。她还会跟从前一样吗?她会想要他如何回答?假如他回答老婆孩子热炕头,她会瞧不起他,觉得他庸俗、没有出息吗?

思忖几息,他选择如实回答:“做了官,欺负我的人就比害怕我的人少,我认真做事,就会有似锦前程,我会拿很高的俸禄,给家人安稳富足的生活。”

他是个俗人,这让顾亭远有点难过,可他从小决意读书时便是如此,想的是让自己和姐姐过上好日子,而非一腔理想抱负。

她是宝音,他不能骗她,也许她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可他怎能骗她呢?

说完这话,他看了她一眼,便不敢看了。低垂着头,等候她的裁决。她会以此为由,让他不要再来提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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