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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闻家事 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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蘑菇出生没多久, 作为荣国府这一支的第一个孩子,照例是要给她办一个热闹的满月宴。特别是荣国府和宁国府的人平时没事还要坐在一起吃吃喝喝,如果一旦有一个正当的理由,那更是热闹之极。

家里的执事媳妇早早的就操心这件事了。而且家里面刚刚办了白事, 急需要办一件喜事冲淡一下悲伤的气氛。王熙凤虽然亲自操办, 但是家里面的事多, 大事小事都需要王熙凤拿主意, 所以也有不少管家媳妇儿来这边回云芳。

特别是云芳这里的亲眷也在邀请之列, 云芳的意愿不能忽视。

这一日赖大家的,吴新登家的, 钱华家的, 林之孝家的, 几处管家和管事的媳妇一起约着来,趁着回话的时候给云芳道喜,也有来看蘑菇的意思。

他们这些有头有脸的管家媳妇,在这府邸里有的时候地位比本家的正经亲戚还高一点,这种歪风邪气也不知道怎么来的。反正贾家在京中的本家旁支女眷以长辈的身份来看新出生的孩子是应有之义,这些管家媳妇中的一等体面人也要来看望孩子。

这时候云芳已经养回了精神, 头上勒了一个镶嵌着米珠的红色抹额,因为经常躺下来休息,发髻松松垮垮的挽着。

她们进门的时候,周妈妈在院子门口遇到她们, 当即笑着迎了上来。

赖大家的就问:“三奶奶可好,萱姐儿可好。”

“都好都好, 姐儿正在吃奶呢, 几位先跟着我进来, 咱们在门外候一会, 本该请几位到厢房去,厢房住着□□,三奶奶说没事儿别进她们的屋子,省的带了不干净的进去沾染了姐儿。也想请几位去上房西间坐一坐,可三爷挪进去了,奶奶也不许人进去,打扫什么的只交给香草姑娘。所以只能委屈了几位。”

这几位管家娘子一听,顿时在背地里乍舌。这三奶奶管的真严,听着这意思,如今三爷还在上房住,这里也没什么通房丫头,日常三奶奶也不许三爷和那些丫鬟近身,连打扫这种粗活都给了陪嫁的丫头。

顿时几个人眼神乱飞,他们这些混出头的管家媳妇年纪都大,对小主子不是那么的恭敬,暗地里就编排过王熙凤是个河东狮醋坛子,如今知道了琏二奶奶是厉害在明面上,这瑭三奶奶是厉害在了背地里,又给日后的茶余饭后加了谈资。

但是大家也是人精,琏二奶奶那里为了二爷偷腥的事儿已经打发了好几个丫头了,哭哭啼啼吵吵闹闹满府皆知,老太太和二太太知道了当不知道,就这样二爷还不改偷腥的毛病,二奶奶白闹了几场。这边三奶奶是不声不响,把事儿办完了,大家还不知道呢。

这么一想,都暗暗把云芳的地位往上抬了抬,知道这人不好惹。

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两三个□□打帘子出来。也不敢大声寒暄,小声打了几声招呼,赶快回她们住的厢房去了。整个院子鸦雀无闻,只有远处鸟声清幽,连带着一阵风吹过来,只能听见秋风呜咽。

起风了,大家赶快缩了一下脖子。

周妈妈进去禀告,听见里面一个女声说:“既然来了,进来吧。”

随后一个小丫头出来打帘子,这几个管家娘子进去。上房分成三间,正中是待客的地方,木榻是云芳的陪嫁,崭新崭新的,铺着秋香色的褥子靠枕,放着一张炕桌。两边墙上没有字画,反而是不少架子,放着书和摆件还有小盆的花草。

木榻的炕桌边放着自鸣钟,地上放着四把椅子,椅子中间是高腿小几,上面放着笔墨纸砚。

这里不像是待客的地方,更像是一个小书房。

东西两间房子都挂着门帘儿。西间现在是贾瑭的住处,门帘没放下来,从外面看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是书桌板凳,也仅仅是该有的东西有,不该有的东西一件没有。不像是久居的样子。

黄晶打起东间的帘子,“嫂子们进来吧。”

西间的东西少布置的很简单,东间就显得东西多了起来。最显眼的还是一处大床,床边放着一扇屏风,如今嫌弃碍事,在角落那边横着,上面挂了一件男人的外袍没收拾起来。还有妆台和小小的也不知道装什么的柜子,也占了一大片地方。从窗帘到这里用到的帐子布料,都是厚实崭新的。看上去很鲜亮,瞧着就很体面。

云芳这个时候正半歪在床上,怀里抱着一个小襁褓,一个乳母在一边站着。云芳让乳母先回去:“你去歇着吧,等会叫你。”

乳母退下去了,云芳这才说了一句:“今天来的挺齐的呀。”

赖大家的就笑着回话:“过几天是姐儿满月的好日子,有些小事儿还要来问问奶奶的意思。顺便我们也来给姐儿请安,给奶奶道喜。”

云芳笑了一下,吩咐黄晶:“去,让她们送几个座儿来。”

黄晶出去了,林之孝家的赶快把一张纸给了香草,香草认识字,看了看,这是满月当日的菜单和戏酒。

就给云芳念出来:“当日摆酒席三十桌,每桌八人热菜十道,冷菜八道,汤四品,点心两份。酒有黄酒果酒白酒任选。”

念完之后,负责采买的买办主管钱华的媳妇开口说:“共买了海虾一百斤,海鱼一百尾,羊一百头,鸭子一百只,鸡一百只,如今正是秋天,正是蟹膏肥的时候,上好的螃蟹一百只,鸽子一百只,各种菌菇加起来六百斤,乳猪一百只,其他杂菜加起来一千斤。”

听着很多,但是架不住人多啊。而且为了吉利,都是一百一百的买,也是求一个长命百岁的口彩。

三十桌,每桌八个人,一共是二百四十位宾客,他们身边跟着的丫鬟婆子也是能捞几口的。这是大事儿,是荣国府广发帖子邀请亲朋好友的正经事,中间上下其手捞好处的人就越多,别的时候云芳不管,但是自己女儿的满月,敢糊弄自己就让他们知道马王爷是三只眼!

云芳就说:“你们办事儿都是经验老道的,别的我就不管了,全交给你们,若是出了什么纰漏我也不找你们,回头我跟二嫂子说。我年轻不知事儿,刚嫁到这里还不满一年,以前一些小爷小姐们是怎么过满月的我不知道。但是你们既然拿了这些东西给萱姐用,我就接着,谁要是说不合规矩的,让她来找我,我把这个花费补出来。

但是有一条,你们既然报上来了,让我知道你们敢以次充好,到时候饶不了你们。海虾和海鱼必须是活的,敢拿不活儿的来应付事儿,等着我找你们二奶奶的麻烦。

我再多嘴问一句,虾的个头多大,鱼是什么鱼?羊是什么羊?乳猪是多少斤的?鸭子是哪里的鸭子,鸡是小鸡还是老鸡,大概重多少?各色杂菜又是什么菜?这会儿鲜菜难找,你们是用什么代替的?”

钱华家的心里立即叫苦,这果然是个厉害的,一点都不好糊弄!

“海虾有三寸长,海鱼是刀鱼,羊是山羊,都是两年以下的。乳猪在十斤左右,鸭子是麻鸭,个头在三到五斤中间。鸡是一年左右的鸡,吃着鲜美不柴。杂菜有豆腐,木耳,豆皮,腐竹,黄豆芽,绿豆芽,冬瓜,还有一些干菜,到时候用水泡发。”

云芳一想,问:“刀鱼?你确定是刀鱼?还是秋刀鱼?这两种鱼不一样。”

反正个头都小,但是刀鱼好吃啊。

“是刀鱼。”

“哪里的刀鱼?别让湖刀冒充了江刀,到时候闹了笑话让贾家的脸都丢尽了。”

钱华家的一脸汗,她不知道什么是江刀湖刀。只听说是刀鱼,而且刀鱼贵,从南运到北能活着上岸的少之又少,正因为如此,花费巨大,所以买办这一条线上的人等着从里面分银子呢,心里暗暗吃惊。

在说话的时候凳子已经送过来了,但是这些管家娘子们此时都不敢坐。都小心的在一边等着问话,其他人一身冷汗,赖大家偷偷的观察云芳。

云芳听不到钱华家的说话,冷哼了一声,没管她。问吴新登媳妇:“这次准备花费多少?是招待了多少人的,家里各处能不能都沾点?”

吴新登管着荣国府的银库,是贾政的心腹,二房的人支应银子特别容易,但是东院就要凭着对牌票据才能支领。

特别是贾赦,想用点钱,银库那里推三阻四,管事儿的吴新登派媳妇万事问二太太的主意,贾赦没法跟着弟媳妇对线,只能指使邢夫人去,邢夫人十次里面能要回来三四次已经是够能干的了,她不止一次跟云芳抱怨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这里面有贾赦故意要钱的因素在,但是二房卡着大房用银子也是实情。

而且云芳知道吴新登是个贪婪的,赖大是明着贪,吴新登是暗着贪。

吴新登的媳妇先是看了看赖大媳妇,笑着跟云芳说:“这是公中出钱,奶奶只管带着姐儿花用就行了。”

云芳冷笑一声,香草就骂:“吴嫂子说什么话,家里家大业大,各处都有规矩。说的轻巧,紧着我们奶奶和姐儿花用!回头各处的管家娘子上夜的婆子都该嚼舌头了,说姐儿的排场比老太太太太以及各位姑娘都大,更是给弟弟妹妹们开了一个不好的头,让人家说她做姐姐的如何如何,嫂子是全不顾着姐儿的名声,到底是什么居心。

再说了,奶奶不过是一个侄儿媳妇而已,管家的是二太太这个做婶子的,二太太都不这么说,嫂子张口就来,这家里是嫂子说了算是吧?

嫂子也是管事儿管多了的,怎么一张嘴胡说八道。”

这些管家媳妇都不敢吭声,刚才是给了钱华家一个没脸,如今给了吴新登家的一个没脸。

云芳接着说:“刚才我也说了,多出来的银子我补上。祖宗创业艰难,我是知道的。为了让后世子孙不那么奢靡铺张浪费,该用多少也是提前说好了的,我们上一辈的姑太太是什么例?这一辈的大姑娘是什么例?我少不了要问清楚一点才行。我也不令你们难做,但是又想给萱姐儿把场子撑起来,少不得我这个做亲娘的辛苦一些,你们说是不是?”

“是”

“是是。”

“那行,回头吴新登家的把这次办事儿的账本送来,我查完给你们补银子。省得你男人把账记的不清不楚,回头二太太问起来支支吾吾,一推二五六弄的里外都难看。”

这是防着他们做假账,从中捞银子,到时候查出来了贾政问起这群管事儿,这群人都推到这满月酒席上。本来是五十两银子能办下的事,人家生生写成了一百五十两。贾政就是不管,王夫人也少不了记在心上。

云芳就是把这账记清楚了,回头两房闹开了,或者有一日贾瑭闹分家,最起码自己是干净的,谁敢拿日常花用的银子说事儿,到时候云芳肯定会一口咬回去。

敲打了这两家已经够了,云芳就说黄晶:“黄晶,你也不当用,怎么不请各位管家坐下来。”

这几个管家媳妇赶快谢座。

云芳这时候脸上带着笑,和他们说起些荣国府的事儿,问赖大家的:“听说你儿子如今也读书了,是不是啊?”

赖大家的不敢托大,赶快站起来立即答:“这也是主子们看的起,几辈子奴才就给他挣了一个自由身,他读书也没天分,不过是不用做个睁眼瞎罢了。”

云芳哈哈笑笑,还要跟这些人说话,不过蘑菇醒了。

醒来之后哼唧了几句,云芳赶快摸了摸她的襁褓里面,已经尿了。

“香草别站着了,赶快拿干净的尿布过来。”

这几个管家娘子看了就赶快站起来告辞,她们在这里如坐针毡,既然没法奉承,还不如早点回去呢。

云芳也不留她们,敲打过就行了。

这几个出来后,周妈妈送她们出去。出了这处院子,几个人赶快大口喘气,赖大家的就拉着周妈妈的手:“哎呦周大娘,你这是怎么熬过来的,这可是个厉害主子。”

周妈妈只是笑,“我不常在这里,也就是这个半个月来的勤快了点,这一屋子的小丫鬟不经事儿,给她们搭把手。奶奶就是严厉了些,人还是很慈和的。”

这是严厉了一些吗?

不过周妈妈是三爷的奶妈子,肯定不会说三奶奶的坏话,大家看她口风紧,也不敢在她跟前嚼舌头。

赖大家的听出来点意思,“你不在这里在哪儿?三爷正出息呢,听说门上有人来求见三爷,每次都不空手,你们家的小子跟着三爷出去,是不是也有好处?将来多提携一些。你也勤快点,勤快了人才喜欢,回头三爷看着您老人家尽心尽力,岂不是好处更多。”

周妈妈被赖大家的拉着手,也跟着笑起来,只是说:“不是你们想的,我要是整日坐在家里哪有吃用从天上掉下来?我也想不勤快,但是我们奶奶说我年轻,该多操心。这不,她陪嫁的两处宅子都是我在照管,十天半个月的来找她支银子,各处填补些东西栽种点花卉。”

“呦,原来你是担着这差事啊。”

“可不,那两处地方不住人,要常常过去照管才行,要不然放的时间久了,房屋容易糟朽。”

钱华家的问:“我听说三奶奶还有一些陪嫁的庄园田产店铺。你老人家是不是也在管着?”

“是奶奶的陪房楼大家的管着,他们两口子,女的管城里的铺子,男的管外面的田产和春秋两季的收成。”

吴新登家的说:“怪不得不见他们呢,各位太太奶奶的陪房都在咱们家住着,三奶奶的陪房倒是没搬来,我听说他们也不从家里领月钱?”

周妈妈摇了摇头:“不领,是三奶奶给他们分月钱。他们也不在咱们家常住,是哪天来回事儿了,晚了天黑了才留在这里住一晚上。外城的宅子他们带着一群人住着呢。楼大两口子是三奶奶那边的大管家,那边也是有几十个下人被他们两口子管着呢。”

这几个女人暗暗吃惊。

这边和周妈妈分别,吴新登家的就说:“我说那么气壮呢,原来腰杆子硬啊。”

钱华家的就说:“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都是治家的好手,不过三奶奶这样刚硬的也少见。要是一般人,早把这些产业给婆家管着了。”

荣国府这个时候还算如日中天,也做不出接管女眷产业的事儿,但是这话说的几个人都是心痒痒。要是把这些奶奶们的嫁妆管着,荣国府岂不是更加日进斗金。这里面也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尽管心里痒痒,有些事儿也只能想想。

路上这几个女人还在议论:“琏二奶奶也不比瑭三奶奶弱,之所以辖治不了二爷,我瞧着就是没捏住钱袋子。要是跟瑭三奶奶一样,二爷也老实。”

众人纷纷点头。

第二天云芳才知道,昨日她们说的海鱼并非是刀鱼,也不是秋刀鱼,换了一种鱼。

云芳听说之后就明白他们在采购上动手脚了。怕自己看出来了又重新买的东西,所以就把这事儿拿出来和贾瑭说,贾瑭也是满腹感慨:“唉,这个家族,从上到下都烂透了。

王夫人卡着钱往自己的荷包里划拉补贴儿女,下面也是疯狂敛财。

贾瑭就说:“珠大哥的葬礼花费不菲,二太太私下截留了一部分,给宫里送去了。”

“这种事你怎么知道?”

“这府里的下人,几代繁衍下来里里外外老老少少加起来有小万把人呢。别说一个萝卜一个坑,是一个坑有很多个萝卜想跳进去。如今在他们看来我出息了,能自立门户了,不少人就跑我跟前讨好来了,想跟着我干个差事,好歹有点银子回去养活一家老小。

这种截留银子的事儿是瞒上不瞒下。就是抖出来了,老太太和二老爷也不会说什么呢。只不过二太太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

哪怕是给宫里银子,王夫人就该大大方方说出来,顶多邢夫人和贾赦不乐意,但是不能不管贾元春。贾元春和出嫁的女孩不一样,她进宫确实是担负了一些家族使命,贾赦不会是非不分昏聩到不管她死活的地步。就是邢夫人,因为想着将来有一日贾元春成了娘娘会拉扯贾瑭这个虚无缥缈的念头而愿意拿钱。

可是王夫人这种做法是避免了和邢夫人之间的口舌,但是开了一个坏头。那群人一看当家的太太还干这种事呢,太太拿大头他们难道就不能拿个小头?

家里的银子如果被一个忠心的看着,也不会丢了,但是被一群贪心的惦记着,有金山银山也不够花了。

其实大房和二房之间矛盾并不在于银子如何花。而是在于谁来当家!

只要能当家,银子自然随便花,但是不能当家,就算有爵位如贾赦,每次想花钱的时候也不自在。

目前是贾政牢牢的掌握着管家大权,贾赦指望着儿子翻过来一局。本来贾琏夫妻两个“帮着”管家也沾染了一点儿权利,给了贾赦希望。贾政还攥着权利,王夫人却把王熙凤和贾琏笼络住了,这就把矛盾消灭于无形,表面上两家似乎是握手言和了。

但是谁让贾瑭异军突起了,他没有指望着亲爹和亲叔叔,自己把日子过起来了,所以这种平静的局面已经维持不住了。

贾瑭躺在云芳她们母女身边,拍着女儿的小身体哄着她睡觉,“咱们俩是永远摸不到荣国府的管家权的,就算是没人管家,也不会让你和我来管,他们就害怕咱们弄到手之后,如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了。”

“也不稀罕这管家权,我倒是想着能让咱们早点分家单过呢。”

分家是大事,也是摆脱将来灾祸的必要条件。

贾瑭也想着呢,“先不急,我手里没有尺寸之功,没法突破父亲还活着就分家的法理。但是将来功劳太大,也有可能分不出去。

真是让我左右为难,这要好好谋划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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