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造神计划
“听着, 这个地方不太对！弗琳！我们必须得赶紧出去！”
旅店之中，头发蓬乱的女人面色憔悴地坐在床上，眼睛中满是恐惧。她的礼服还没有换下, 如烈火一般的红唇也因为主人的心力憔悴而没有被卸掉。被她称作弗琳的女人同样颓废的坐在扶手椅上，同样没有换下礼服, 只是草草的在外面披了一件披风，低着头不发一词。只是身体时不时的颤抖标志着她并不太平静的内心。
好像是为了掩盖住自己发自内心的恐惧, 她将头转向了一旁巨大的玻璃窗。
窗外，因为祭典而绑上的各种彩色丝带随着水流而飘动着, 伴随着一盏盏彩灯, 看起来热闹非凡。然而这前一日里还觉得十分温馨的场景，如今落到她的眼里，却只觉得遍体生寒。
弗琳抬起手臂揉搓了一下裸露在外的小臂上的鸡皮疙瘩，小小声的反驳道：“可是……我们是客人，就这样走了的话……”
“天呐，弗琳, 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要管那狗屁的礼仪？”女人抓了抓本就乱蓬蓬的头发，愤愤不平的说道。
从她头上依旧倔强地存活着的编发来看，在五个小时前, 她的发型也是美观而整洁的——不过现在，它早已变成了一团鸡窝，但女人也没有心情去梳理好自己的发型。
克拉拉觉得自己要疯了, 她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来参加一个生日宴，只需要开开心心的跳跳舞就好, 结果却发生了比她噩梦还要更噩梦的事情！至今她的脑袋里都会不自觉的浮现出那些残存的可怕记忆, 每次一回想起来就会让她打一个寒颤！
弗琳抿了抿嘴唇, 她当然不想在乎社交礼仪, 她也想直接走！但是不行。她在家族里没有克拉拉那么受宠，如果就这样擅自走掉的话，回去一定会受罚的，而且可能就此丧失一部分的继承权也说不定！
她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赌，但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一切依旧像冰冷的毒蛇一样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时刻提醒着她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她的身子又剧烈的抖动了起来，神色有明显的动摇。
可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她从未遇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克拉拉看着她面上的纠结，干脆利落地用话推了她一把：“我亲爱的，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正常事！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总得先把自己的命给保住了吧？”
弗琳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嘴唇翁动着想要开口，克拉拉趁机赶紧再劝道：“我敢保证，现在有很多人都连夜出城了，再多一个我们也没什么。更何况，等那些先走的人出去之后，这里发生的事情肯定会被外界所知晓，到时候我们提前离开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家族那边肯定不会死抓着不放的。”
听她这么一说，弗琳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她刚答应下来，克拉拉便火急火燎的一边摁下了侍者铃，一边开始收拾行李。
“是的，一辆马车，马上就要！对，就是那种可以直通海面的。目的地？目的地是哪座城不重要，能马上开出去就好……没有也没事，安排最快的车就行，越快越好！”
弗琳看着忙得热火朝天的同伴，心中却觉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一般沉重的喘不过气来，她抬起手抚了抚胸口，有些不安的想道：
为什么，总觉得心跳会跳的这么快呢？
她望着窗外热闹的街景，一种莫名的恐惧以及不安却占据了她的心神，不断冲刷着她的意识。那挂在街边飘舞的蓝色丝带此时却如同扭动的海蛇，随时随地准备给路过的行人致命一击，将冰冷的蛇牙刺入皮肤之中，又或者用爬满鳞片的身躯绕住行人的脖子，直到脖颈断裂。
她们房间的正对面刚好是一家酒吧，店家十分有小心思的在招牌上动了些小手脚，远远看过去，招牌上的那两个酒杯仿佛在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她怔怔地看着那两点红光倒映在玻璃中的倒影，那红色的光点越靠越近、越来越亮，最后，猛地紧缩成一条竖瞳，化身冰冷的毒蛇从玻璃中窜了出来直冲她的胸脯！
“啊——！”随着刺耳的尖叫声，她疯狂的向后仰着，椅子随着她的动作而向后倒去，撞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克拉拉听到声响，连忙转过头来，却看到弗琳不知为何连人带椅子倒在了地上，双臂还在胡乱挥动着，好像在抗拒着什么东西的靠近。
“不要，不要过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喊叫着，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但是在外人的视角看来，她的面前空无一物。
“弗琳！弗琳！你怎么了？冷静一点！”克拉拉小跑过去将她扶起，当她的手触摸到弗琳裸露在外的肌肤时，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好冷！简直就像是在天寒地冻的室外呆了三个小时一样！
感受到同伴的体温，弗琳终于停止了尖叫与动作，直勾勾的注视着前方，像是灵魂被抽出了身体，惊魂未定的大口大口吸着气。
“你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冷？是不舒服吗？”克拉拉感受着手下的温度，皱着眉头说道。
“我去帮你叫医生来，你先在这里待着……”
她刚想抽身离开，一只冰凉似死人的手便死死的钳住了她的手腕。她忍不住痛呼了一声，被这巨大的力道扯得往回倒，差点就摔到了地上。
弗琳的力气出乎意料的大，那贵族小姐纤细的手指此刻却如同坚硬的园艺夹一般死死的扣住她的手腕。
“不要去，不要……”
克拉拉的眉头紧皱，用力的甩了甩，试图甩开她的禁锢，但却换来了更加大力的收紧。她忍不住再次发出了一声痛呼，几乎被这力道给掐出了哭腔：
“你干什么呀？好痛！快点放开我！”
她那原本性格温和的朋友此时却对她的痛苦充耳不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机械性地重复着一句话：
“不要去，不要……”
“你什么意思呀，先放开我好不好，我不去了还不行吗？”克拉拉简直是欲哭无泪，她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没有知觉了。
听到她的这句承诺，弗琳好像从噩梦之中惊醒过来一般弹射般的速度松开了她的手，神情一片恍惚。
“谢天谢地，你终于松开了！”克拉拉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倒吸了一口凉气。她心疼的看向了自己的手，果然，手腕那一圈又青又肿，哪怕只是微微一动，都会传来针扎般的痛觉。
她又看着呆愣愣的坐在原地的弗琳，气打不出一处来，气鼓鼓的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说你是怎么了？叫你放开也不听……你看，我手腕都给你掐紫了！”
弗琳依旧保持着僵硬的坐在原地的姿势，眼神空洞的望向窗外，嘴唇一张一合，好像在说着什么。
“怎么不回答我呀？你说什么呢这么小声！”克拉拉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的样子，愤愤不平的跺了跺脚，气鼓鼓地弯下腰凑到她的面前，想要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不要离开。”
“啊，什么东西？”克拉拉没太听清，有些疑惑的问道。她转过头，面向弗琳的脸，刚想让她说大声一点，就对上了一双空洞而死板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注视着她。
顿时，她仿佛是冬日里被人劈头盖脸的泼了一桶冷水一般，从头顶冷到了脚底，连灵魂都快冷透了。
她打了个冷颤，害怕地想要后退拉开与弗琳的距离，却被她一把扣住了肩膀。女人空洞的红色眼瞳宛若凝固的血液，明明失去了焦距，却让人感觉她正在死死的盯着你。
克拉拉害怕的向后仰去，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无助的摇着头，眼神中满是恐惧地看着她一开一合的艳红嘴唇。
这次，她终于听见了。
“不要试图离开这里……你无法离开。”
……
城主府的顶楼，茶几上刚泡好的热茶腾起白雾，清幽的茶香伴随着这股雾气而逐渐弥漫在整个室内。
面容威严的蓝发男人拿起茶壶，如翡翠一般透亮的茶汤随着他的动作而被倾倒在茶杯之中。他动作优雅的倒完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恭敬的推到了白发少年的身前。
“大人，请用。”
修扫了那杯茶一眼，幽香扑鼻、色泽翠绿，是上等的好茶。他伸出手去，将茶杯放到了手边，却没有立刻饮下。
“真没想到，涅拉特先生身为土生土长的西区人，竟也爱喝绿茶。”他捧起茶杯，轻嗅道，“好茶，先生的品味不错。”
“不敢当，只是一些小小的爱好罢了。”萨卡斯十分谦逊地说道。
修微微一笑，将茶杯放回了桌上。
“何必如此自谦，这个品种的茶一向被东区人誉为“绿色的黄金”，除了真心爱茶之人，又有几个会花大价钱买下呢？”
萨卡斯的眼神难以察觉的掠过那杯依旧没有被动过的茶水，眉心跳了跳，但还是装作爽朗般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
“只不过是胡乱花钱罢了，这可算不上是自谦，大人您客气了。”
白发少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等男人的笑声停止之后，氛围一下变冷了下来。萨卡斯有些尴尬的干笑了几声，想要再挑起一些话题，但刚开口就被白发少年所打断了。
“不用再客套了，先说正事吧。”
男人脸上的表情一僵，勉强挂住了笑容，他假咳了几声，强装镇定说道：
“相信大人昨天晚上已经亲眼见证了这古怪的事情了吧？”
“借你吉言，眼睛挺好，还是能看得见的。”
萨卡斯被噎得差点没接上话，赶紧尬笑着继续说道：“是我废话了……那既然大人已经亲眼见证过了，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我怀疑，有人想要妄图复活海神。”
白发少年脸上的风平浪静的神情终于被打破了一点，他挑了挑眉，说道：“复活？”
“没错，就是复活。”萨卡斯将身子向后仰去，靠在了椅背上，好似十分沉重一般叹了口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西区多了一群信仰海神的狂信徒，他们坚信海神如今只是沉睡在海底之中，只要找到机会便可以复活海神，重现厄尔尼诺的光辉。”
“噢，这样啊。”白发少年相当云淡风轻的点点头，好似并没有对这个情报感到一丝惊讶。
“我先前确实对西区存在狂信徒略有耳闻，看来这些年来，他们的规模发展得越来越大了。”
萨卡斯点头表示认同：“他们顶着海神信徒的名义，确实是发展的越来越快……现在还打着要复活海□□号，规模已经扩大到了一种不得不派人去清除的地步。”
“喔？倒是不令人意外的结局。不过，我怎么记得的是厄尔尼诺没有死呢？”
“呃……”萨卡斯一时语塞，作为s阶异能者，厄尔尼诺确实只是找了块喜欢的海底沉睡了而已，根本谈不上【死亡】。
“既然他人都还在呢，那群信徒想复活的又是什么东西？”少年慢条斯理的说道，拿起茶杯轻轻摇晃着。“说是【复活】，倒不如说是【造神】更贴切一点吧。”
“……您说的是。”
萨卡斯的内心现在十分复杂，少年就像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一般，油光水滑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把你哄骗到晕头转向的心，难搞的很。
他抛出去的话全都被少年像打太极一样轻飘飘地打了回来，故意混淆的概念也被他一句话纠正。再这样下去，抛出的情报想要达成的效果也只会大大折扣。
真不愧是中心城的那位【大人】……他的心中萌生退却之意，但想到白袍男人那次通话的最后说出的威胁，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下去。
“之前他们在亚特兰里也有活跃，但是我及时发现了，为了获得更多的情报，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我并没有当众逮捕他们，而是派人去调查跟踪……但是无论我派出的是多么强大的异能者，到最后只会落得两个下场——彻底失去音讯，又或者变成毫无意识的植物人回来。”
“而昨天晚上的那一阵钟声，以及那一段可以控制人的意识的呓语，我怀疑也是他们搞的鬼。”
修轻轻点了点头，眼睫投下的阴影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看他没多大的反应，萨卡斯试探性地发问道：“大人，您看，这……”
“这件事情很大，先上报中心城吧。”
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是萨卡斯想要的结果，他皱起眉头来，好似很为难一般说道：“但是现在的情况……好像有点不容乐观啊。”
他故意抛出了复活这个概念，就是为了让少年决定亲自解决这件事情……如果直接上报中心城的话，那少年脱身也就变得容易许多。
【造神】这个词语到底还是太过敏感，他本来已经故意隐瞒，但没想到还是被三言两语又挑了回来。
白发少年放下手中的茶杯，杯底与实木茶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来淡淡的扫了男人一眼，看得男人莫名紧张了起来，强撑着镇定与少年对视。
“亚特兰的城主大人，我相信你能坐上这个位置，凭借的一定不是血统，对吗？”
他的话若有所指，亚特兰的城主之位本就是靠血统而定，但他这句话一说出来就是摆明了告诉萨卡斯：我知道你已经掌握了实权，也知道你一定有别的手段，但我不会明的指出来。
想清楚这一点，萨卡斯感觉自己的背一片冰冷，大概是冷汗浸透了皮肤。他强撑着干笑了两声，附和道：
“那是自然……我会派人再去调查这些事情的，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很乐意帮忙。”白发少年露出了进入城主府那以来的第一个微笑，那精致的脸仿佛在闪闪发光，但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可是一点都没有欣赏的心情，反而觉得这笑容就像是得到了猎物的狐狸正在假惺惺的微笑，又像是一条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
就在两人继续客套之时，窗外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一道陌生的女声正在大声和侍者争执着什么，语气听起来已经接近崩溃。
“哎呀，好像出了些小情况。”修扫了一眼窗外，眉眼弯弯，略带笑意的说道。
萨卡斯被这如同幸灾乐祸一般的话语激得眉心一跳，脸色十分不愉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城主府的主建筑与大门的距离并不远，从顶楼的落地窗可以很轻松的看到门口处的场景：尚未换下礼服的贵族女人站在门口，双手神经质的抓住披在肩膀上的披肩，好像要用这薄薄的布料裹紧自己，给自己一点安全感。
她正在与看守大门的侍者大声争辩着什么，到最后情绪上来了直接上手推攘着那个侍者，那位无辜的侍者出于她是贵族不能还手的原因，只能硬生生忍受下来，十分艰难地尽量语气柔和的劝女人停下来。
“这位大人，还请您冷静一点……”
“冷静，我要怎么冷静的下来？！让你们的城主出来见我！”女人接近歇斯底里般大喊道，声音就连顶楼隔了一层玻璃的修都听得一清二楚。他饶有趣味的看着站在窗前的男人脸色一下便黑了下来，十分热心的开口提醒：
“涅拉特先生，不用派个人去阻止一下吗？”
萨卡斯的脸色更黑了一些，他语气僵硬地回复道：“抱歉，让您见笑了……先告辞一步，我去处理一些事情。”
说完，他相当快速的向着白发少年行了一礼，快步走出了房门。修看着他仓促离开的背影，莫名觉得他十分狼狈。
待男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楼梯转角，他才悠悠的收回了视线，继续看向门口的闹剧。
“【造神计划】吗……”
空荡荡的房间之中，少年若有所思的声音响起，逐渐消散于寂静的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