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奔赴
踩着枯枝败叶, 脚下发出阵阵脆响。
项简挂断了电话, 把冻僵的手塞进了兜里，吸了一口冷气。
“我和助理说了让他们先离开。”
时翊与她并肩朝外走着，低沉地嗯了声。
今夜的风大，吹得树枝摇摆, 尘土飞扬, 项简眯了下眼睛，看到了前方停着的那辆黑色路虎, 发动机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
项简吸了吸鼻涕，刚才哭得她鼻子有些不通气：“你的车为什么在这里？”
“今天晚上本来和导演有个应酬, 已经推了。”时翊淡声解释, 从兜里拿出车钥匙, “托人把车子开来了, 准备直接去的。”
项简咬唇：“你因为我推的？”
时翊没直接说, 他怕给项简压力：“只是改个时间而已。”
项简低头看路，除了她爸妈，时翊算是最了解她的人了吧，知道她容易冲动做事, 所以推掉行程在这里等她回来。
也是这会冷静下来，项简才想到了许多别的办法, 比如先打电话跟时翊沟通一下之类的，但在那个时候, 她脑子一片空白, 除了回来找他什么都想不到。
就好像一瞬间这些年的阅历都消失, 变成了以前的自己, 项简叹气, 爱情真的能让人冲昏头脑。
那阵跟打了肾上腺素般的激动退却, 现在项简已经平静了很多，并不后悔刚才的冲动，她与时翊之间的事情，一定要在今天解决。
一打开车门，时禾遇就把小脑袋凑过来和她打招呼，他刚才一直在车上等着他们。
“爸爸果然没骗我。”时禾遇感叹道，“说去接妈妈，真的就接来妈妈了！”
项简捏了捏他的腮帮，叮嘱他在后面坐好，系上安全带。
车上开着空调，温度适宜，项简疲惫地躺在副驾的位置，紧绷的身体和精神突然放松后，疲劳便瞬间涌向了四肢。
顾及着身边的时翊，项简强撑着硬是一直睁着眼，困得眼皮都在打颤，还是坚持没有睡觉。
但当时翊把车开到大路上的时候，项简实在忍不住了，她脑袋一点一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最后还是一头倒在旁边的车框上，睡了过去。
均匀的呼吸声被空调遮盖，时翊侧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温柔，像是冰山被暖阳融化。
时禾遇还没睡着，他欣慰地盯着前方看——温柔的爸爸，不再退却的妈妈。
虽然似梦中的场景，但时禾遇知道，这不是梦。
他的愿望，即将实现。
回家的路程遥远，好在时翊早已习惯这种高强度的劳累，再加上项简的出现，让他开始露头的躯体化反应消失，几个小时的路程，他一次盹都没有打。
等待红绿灯的时候，时翊想起了项简刚才说的话，他神色不明地蹙眉。
他知道，他们的关系即将发生改变。
朝着两个极端。
胸膛紧绷的感觉再次浮现，时翊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觉用力，这是第一次，他没经过仔细分析就要做出选择。
对他这种理智了一辈子的人来说，无疑是困难的，就像是有两个无形的小人在拉扯他的神经，疼痛，不安。
黑色的车身划破夜晚的空气，城市的道路已经过去了高峰期，却依旧纷扰。
开到项简小区的时候，时间刚过九点，时翊停下车，旁边的人醒来已经有了一会。
项简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她思绪很混乱。
感受到车子停下，她直起身，反射性地想拿包，才想起自己把东西都放在了保姆车上。
第一次两手空空的回家，项简还有点不习惯，旁边的开关门声响起，再一扭头，时翊已经到了时禾遇那边，把睡熟的他抱下了车。
不管孩子有多成熟，进入梦乡的时候，他就是个四岁的宝宝，睡得又沉又香。
下车之前，项简看了眼还插在车上的钥匙，她迟疑片刻，将它摘了下来。
打开后备箱的门，项简把时禾遇的小箱子拿下来。
那车钥匙项简不太熟悉，研究了下才锁上车，路过时翊身边的时候，她顺手把钥匙塞进了他的兜里。
一人抱着孩子，一人拿着箱子，他们一路无话，默契地进入单元楼等电梯。
‘滴’。
十五楼到达。
项简率先拖着箱子下了电梯，她输入密码开门，然后进去把灯开了一盏，不算太亮，怕晃醒睡着的时禾遇。
时翊抱着孩子，轻车熟路地去到了卧室，项简靠在餐桌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给时禾遇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大约几分钟后，时翊重新出现在客厅，悄声给时禾遇关上了门。
空荡荡的客厅中，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墙上挂着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着，项简转过身，从餐桌旁拿了瓶矿泉水递给时翊。
“来不及烧水，你先喝这个吧。”
“谢谢。”
时翊伸手接过，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她的，温热干燥，像是过了静电，让项简的手指有些发麻。
她若无其事地把手藏在身后，蜷缩了起来。
时翊拧开瓶盖，仰着头大口喝水，一会的功夫水量就下去了小半瓶。
看得出，他渴极了。
听到吞咽声停止，项简咬唇，鼓足勇气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
“时翊，我有话对你说。”
氛围一瞬间变得有所不同，两人的心都有些发痒，那是种感情发酵前的第六感。
时翊看着项简满是坚定的小脸，叹了声气，他不笨，知道她下了什么决心。
“简简，让我先说。”
在项简无惧的神色下，时翊平静地阐述他身上的事实。
“我有述情障碍，治疗起来很困难。”
“嗯。”
“我可能永远也感知不到情绪，包括你的。”
“嗯。”
“你的事业才刚刚起步——”
“时翊。”
项简突然不再应和，出声打断了时翊，她眸光微闪，定定地望着他。
“我们和好吧。”
……
时翊怔怔地站在原地，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即使他把自己全盘托出，满身带着危险，项简也毫不犹豫地走向他，坚定不移。
一瞬间，那些剩下的话烟消云散，他一句也不记得了。
项简走到时翊面前站定，用手轻抚在他脸侧，那清峻的轮廓印在她的眼底，冰冷的指尖被他身上的热度沾染。
“没关系，我不急着听到你的回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项简放柔声线，轻轻勾唇：“你等了我这么久，现在也该轮到我等你了。阿翊，如果你想好了，就来接我和禾遇，我们搬过去和你一起住。”
就像是天上传来的嗓音，落入耳中的时候还带着回响，时翊握紧双拳，胸口酸胀。
他何其有幸。
十分钟后，时翊离开了，项简看着紧闭的房门，一个人缩在沙发上，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看，半天都不动一下。
听见来电铃声，她才挣扎着从沙发上爬起来，拿过茶几处的手机，接听电话。
是陈冬，上来就开门见山地说明目的：“发生什么事了，许娴跟我说你状态不对劲？”
项简心情低落，只是敷衍道：“没什么冬哥，身体不太舒服。”
陈冬多人精了，根本不信她的鬼话：“是身体不太舒服，还是心里不太舒服啊？”
项简僵住，她茫然地握紧手机，大脑飞速运转，企图弄清陈冬话里的意思。
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陈东不再拐弯抹角，和项简直白了当地说清楚了。
“你跟许娴说去找的那个人是时翊吧，你扔下那句话，可给人家小姑娘吓得不轻，立马就找我来汇报了。”
项简还想挣扎一下：“真不是时翊，怎么可能是时翊呢呵呵……”
“得了，别在我面前玩游击战，我见过的地下情比你吃过的盐都多。”陈冬一翻白眼，直接把事扔明面上了。
“实话告诉你吧，我跟时翊认识很多年了，之前丁总那事就是我找他解决的，你俩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这话让项简瞬间凌乱了，强大的信息量扑面而来，她张张嘴，疑问太多，以至于她压根不知道从哪开始问。
“所以别再给我绕关子了，直接说吧。”陈冬吸了一口烟，语气意味深长。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
顺着项简家一直往北走，有条河流，河上建了座不长不短的桥。
往常时翊都是开车经过这里，这是他第一次走过这座桥。
他把车停在了附近，里面燥热的空气让他无法安静思考，便下来沿着路走着。
这条路平常就人不多，更不要提这个时间，隔着几分钟才零星路过一个人。
时翊没忘带着口罩和帽子，项简叮嘱过他要注意。
a城已经有些时日没下过雨，水流并不急，站在桥上听，只有很缓的水流声。
冷风吹过时翊额前的碎发，他望向远方，眼眸不似以往平静，那里面装着很多东西，更多的则是隐忍。
项简没理由顾及他的病。
如果这是三年前他们分手的原因，那么在知晓这件事的前提下，他与项简复合，对她公平吗？
许多想法略过，时翊感觉胸口的位置很难受，他现在应该是在难过吧。
短暂的平静被一通电话打断，时翊接通，陈冬的声音传来。
“在哪呢？事情我都知道了。”
时翊蹙眉：“什么事情？”
“什么事你问我？提示下，我来当红娘牵线的昂！”陈冬说话不客气，接着就坦白了，“刚才跟项简打电话，我跟她透了个地，她把你得那病的事告诉我了，我就说你小子节目上的状态不太对，原来在这等着呢。”
时翊转过身，随意地靠在桥栏上，单手插进兜里，冷声道。
“我没事。”
陈冬语气夸张：“还没事呢？我再不来找你，天知道你什么时候能钻出那个牛角尖！”
见时翊不说话了，他清清嗓子正色道：“行了，废话到此为止。”
“我知道项简一直以来担忧很多事情，所以不敢与你重归于好，那姑娘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很谨慎敏感，但现在知道了你生着病，她反而坚定地要和你重新在一起，时翊，麻烦动动你那个高智商的脑子，这得有多爱才能做到啊？”
“作为经纪人，我不希望让项简在最佳的上升期恋爱，甚至结婚，但是作为朋友，作为你事业上的老哥，我他妈只有一句话，项简这么好的女孩，一定要好好珍惜，错过了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
时翊嗓子发干，轻声道：“除了她，我不找了。”
陈冬被他噎了一下，沉默了会才继续说：“好，你不找了，但是你不想让项简幸福吗，你知道她怎么才能幸福吗？”
“跟深爱的人在一起才是幸福，听明白了吗，你为了她而离开不叫对她好，你要做的，是为了她努力治好自己的病，给她幸福，这才是对她好。”
听见时翊那明显变重的呼吸声，陈冬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
“时翊，我知道因为这个病，有些话你很难理解，哥都明白，简单总结一下吧，马上我会挂断电话，如果你还想再看见项简的笑容，现在就立刻回去找她，如果你坚持认为离开不给她增加麻烦才是好，那我也不会再多言。”
“现在，请你做出选择吧。”
*
静默的客厅中，行李箱拖拽的声音出现。
项简把它带到了卧室里，推到准备收拾衣服，这是刚才许娴给她送来的，她跟司机去了趟修车厂，这个点才回来。
时间上也很恰好，就在时翊离开的半个小时之后。
项简先把里面的护肤品拿出来，摆在了桌面上，又拿出面膜准备放在抽屉里，只是她才刚拉开抽屉，忽然就愣住了。
将面膜随手放在一边，项简从抽屉的角落处取出了张照片，那是时禾遇带来的全家福。
曾经一片模糊的真相，现在水落石出。
在未来，他们可能因为某种原因重遇结婚，然后因为时翊的病情影响，婚后生活一直不美好，最后导致拍摄全家福时，互相的冷漠都难以伪装。
所以时禾遇才会一直撮合他们，这孩子非常没有安全感。
要问项简怕不怕重蹈覆辙，其实她是怕的。
但比起那点对未知的恐惧来说，项简更怕结婚的那个人不是时翊。
况且现在已经证明未来不是不能改变的，她有那份自信，能和他开启一段不一样的人生。
没了收拾东西的心情，项简落寞地坐在了床边，她踢掉拖鞋，躺在床上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团，思绪逐渐飘远了。
她是不是不该放时翊走的？要是他真的不回来了怎么办？
或许，这次她应该再勇敢点的。
项简无助地闭上双眼，喉咙处酸涩无比，手脚都是冰凉的，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叮咚’。
正当她脑袋里一片浆糊的时候，门铃突然间响起。
项简猛地坐起身子，在原地愣了好几秒，反应过来什么后，她迅速下了床，连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小跑着来到家门口。
她吞咽了下，耳边都是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声，又吵又乱。
闭住呼吸打开门，时翊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额头有层薄汗，急切的模样让他神色不再平淡。
“简简。”
一句亲昵的称呼，让项简神情微变，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着急。
项简光着脚，冰凉的温度透过地面传来，她完全没有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眼前，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时翊摘掉口罩和帽子，向前了一步，头顶几乎要顶到门框，他平复了一下呼吸，余光看到了项简光着的脚，反射性皱起眉。
下一秒，时翊忽然靠近，弯腰将项简横抱起来，一手揽过她纤细的腰间，一手托在腿弯处。
项简惊了一小下，伸手环过他的后颈，紧紧抱住了他，时翊身上还带着清新的冷气，混合着他干净的味道。
之前在节目中时翊也有公主抱过她，但项简却感觉，这一次有什么不太一样。
时翊用腿关上门，然后转身大步走向沙发，项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他有力的臂膀，将她整个人环在了怀中。
走到沙发旁，时翊轻轻将项简放下，单膝跪地，脱下来外套盖在她冰冷的小脚上，仔细包裹住。
做完这些他才来得及抬头看她，却冷不丁撞进那双勾人的凤眼中。
时翊喉结处上下滚动，他眸子漆黑，像是无底的深渊，毫不躲避地与项简对视。
半响，他哑声开口。
“简简，我们在一起吧。”
像是一朵烟花在耳边炸开，项简仿佛看到了那五颜六色的火苗，她瞳孔微缩，浑身紧绷。
时翊单手撑在沙发的扶手处，离着她更近了些，近到项简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感受到呼吸间的热气。
“我会积极接受治疗，无论面对的是什么，都拼尽全力应对，以后如果我哪里让你不开心，你可以尽情的打我骂我，不要再生闷气，我保证尽自己所能，一辈子都对你好。”
那以为已经哭干的眼泪重新出现，项简眼眶和鼻尖泛红，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喉咙酸胀地说不出话来。
她的时翊，她深爱的时翊，永远在等她的时翊。
她让他独自等了这么多年，现在却只让她等了不到一个小时。
时翊患有述情障碍，不懂如何表达爱意都能做到这些，如果他是个正常人呢。
他一定会轰轰烈烈地爱着她，比焰火炙热，比浪潮汹涌，刻骨铭心。
时翊爱项简这事，除了他自己不知道以外——全世界都知道。
眼泪低落在地，变成一朵小泪花，项简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双手搭在时翊的肩上，靠近了些。
鼻尖触到他的鼻尖，轻轻地一蹭后，她稍微侧过脸，吻在他的脸颊，一触即分。
对上那双瞬时变暗的墨眸，项简睫毛微颤，眼前氤氲着雾气。
“今晚，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