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番外

番外十二施鹤&晏恒

面摊儿的地方不大, 施鹤所在的餐桌又挨着墙，只有两个座位。

狭窄的空间无法给人留出充足的安全距离，只能被迫手肘挨着手肘, 筷子碰着调料瓶。

“施医生辛苦了。”晏恒看得出施鹤很疲惫，加之又是从学校里出来的，想来是上了一下午的课。

施鹤拘谨地握着筷子，轻声回答道：“……还好，不辛苦, 只是晏先生怎么会……”

出现在这儿？

虽然心里这样想着，但施鹤并没有把话说完。

这个问题不是很礼貌, 更何况他和晏先生之间也算不上熟稔, 实在不应该这样讲话。

然而晏恒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伸手拉开凳子，动作自然地坐在了施鹤的身边：“偶然经过，碰巧看见了施医生。”

施鹤愣了一下，心中越发狐疑了起来。

……偶然, 碰巧？

这得是多偶然、多碰巧, 才能刚好看到他在医学院后门口的面摊儿吃面啊？

“啊, 这样啊，”施鹤饿得厉害, 不欲细究，仰头问晏恒道, “晏先生吃过晚饭了吗？”

施鹤明白自己问的这句话有点儿多余，毕竟晏先生这样的人，不吃晚饭的话, 肯定有比他自己还要为他感到着急的人来关心照料他。

不过出于礼貌, 还是应该问一下。施鹤心想。

“还没吃。”晏恒说道。

听完, 施鹤讶异地睁大了眼睛：“晏先生还饿着肚子？”

饿着肚子的滋味儿可不好受，要是经常饿得狠了，之后就很容易患上胃病的。

如果晏先生还没吃的话，他愿意请晏先生吃碗面……再给他加个蛋。

晏恒对小大夫这个“饿着肚子”的形容词觉得有些稀奇，不由笑着点头应下：“对，还饿着肚子。”

“那我请晏先生吃面吧，等我一下，”施鹤放下筷子，起身走到玩手机的摊主旁边，“老板，再给我煮二两刀削面吧，要清汤……啊，等一下……”

晏恒能够理解小大夫一定要走到摊主旁边，跟他提出再来一碗面的举动。

社恐到了一定的程度，是连在外面大声说话也不敢的。

跟摊主表达完自己的诉求后，施鹤又转过身来看向晏恒，稍稍提高了音量：“晏先生能吃辣吗？”

晏恒回答道：“跟施医生一样的就好。”

“好，”施鹤松了口气，转而对摊主重复道，“二两刀削，清汤，然后……加个煎蛋。”

晏恒心头微动。

他看得清清楚楚，小大夫的碗里除了标配的面、臊子和黄豆粒儿之外，连个蛋渣儿都没有。

“晏先生稍等，面很快就好了。”施鹤坐回到凳子上，也不拿起筷子接着吃，而是规规矩矩地将双手放在膝盖上，跟着晏恒一起等。

施鹤从学校里出来的时间晚，这工夫面摊儿里没什么人，除了摊主之外，就只剩下晏恒和坐在门口的一对儿小情侣。

“咕噜——”

胃鸣声被清晰地传进了晏恒的耳畔。

施鹤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紧接着，他立马把脑袋低垂下去，不敢再看晏恒。

“施医生接着吃吧，”为了帮小大夫保住颜面，晏恒尽量压着笑意，“我自己等着就可以了。”

施鹤摇摇头，没有回答，像是在心里默默地开解着自己，方才的胃鸣声不丢人一样。

就在这时，摊主恰好将晏恒的面端了过来，化解了施鹤的一部分尴尬：“来~先生，您的面，小心烫~”

晏恒点头致谢，刚要起身去消毒柜里拿筷子，就被有眼色的摊主递了双筷子在手里。

“诶唷，原来你是医生呀，是医生的话，肯定也是医学院的老师对吧？太了不起了，”摊主是个热情的性格，帮晏恒送来消毒过的筷子时，笑呵呵地对施鹤说道，“要不是你男朋友说你是医生，我恐怕要一直把你当成学生了呢。”

“咳咳咳……”施鹤被摊主口中的这句“男朋友”给惊得呛咳起来，慌忙摆手解释道，“……不是，老板，咳咳咳我们不是……”

摊主对这俩长得像大明星似的顾客很感兴趣，见施鹤这么激动，他几乎瞬间就嗅到了瓜的气息，站在原地等施鹤把话说完。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施鹤咳嗽完，只能自己按照“生活常识”来拼凑故事：“啊，你们结婚了对吧？哎哟，我看你年纪好像挺小的，就没把你往已婚的那方面想。”

施鹤已经听麻了。

晏先生该不会生气吧，毕竟谁被开这种玩笑，都是会感到不高兴的。

即便对摊主这几句话很满意，但晏恒也还是有些介意摊主将施鹤惹得呛咳起来的这件事，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原本就带着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时候皱着眉头，自然更让人心生压力，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摊主见气氛不对，匆匆丢下一句“两位慢用”就遁走了。

施鹤依旧低头咳嗽着，难受得眼泪在眼眶边打着转儿，小声跟晏恒道歉：“抱歉啊晏先生，我……”

“施医生，给。”晏恒从常温区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后递给施鹤，示意他喝口水缓一缓。

施鹤咳得鼻腔酸涩间，还抽空朝晏恒拿矿泉水的货架上看了一眼，见标价是三块钱，他当即心疼得皱紧了眉头。

但因为呛得太难受，他只得伸手接过，小口小口地轻啜着。

“慢点儿，”晏恒帮他拿着筷子，从旁温声叮嘱道，“慢点儿呼吸，别再呛到。”

不等施鹤拧上水平向晏恒道谢，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施鹤没耽误时间，直接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垂眸看了眼来电人。

是他一直以来资助的学生。

会不会是遇到什么难以解决的困难了？

“喂？您好哪位，”施鹤咳得眼尾泛红，接通了电话后，只能尽量忍住咳嗽，轻笑着对电话那头说道，“是思澜啊，你最近学习怎么样呀？”

“小鹤哥，你能再给我打两万块钱过来吗？”电话那头的张思澜并不打算跟施鹤寒暄，毫不客气地说道。

虽然听着是问句，但语气却是没打算给施鹤拒绝的架势。

施鹤一愣，追问道：“我上周不是才给你打了八千块钱吗？”

张思澜听完没有感谢，反倒怒气冲冲地催促道：“能不能打？我今天晚上就要用。”

施鹤察觉到不对劲：“思澜，为什么今天晚上就要用？咳咳咳……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要晚上用钱？”

“小鹤哥，你就说你给不给吧？”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张思澜似乎急得很，大有一副施鹤要是敢不给，他就敢骂人的样子。

施鹤拒绝道：“按照你们学校的消费水平来看，咳咳咳……你一周不至于花八千块，所以今天这两万，我恐怕不能打给你，除非有正当的理由。”

“小鹤哥~求求你了~”张思澜腆着脸耍着无赖道。

让他没想到的是，施鹤压根儿不听他的撒娇，严肃地问道：“不行，我不能给你打钱，还有，思澜，我需要知道你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你不打是吧，好，我就实话告诉你吧，”张思澜一改往日的随和态度，咬牙切齿地说道，“你那点儿钱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呢，每次只打那么一点儿钱，你打发要饭的呢？我们两个可是海大的高材生，让你在我身上投资，是给你面子！”

施鹤被他气得手指都在发抖：“你……你们到底用那些钱去做什么了？”

张思澜索性也不再装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话能够刺激到施鹤就说什么：“我俩当然是用你的钱去赌了，钱不够，当然是来找你要了~”

晏恒在施鹤再次被张思澜气到喘息艰难前，伸手从施鹤的手中拿过手机，挂断后放在桌面上，低声对施鹤说道：“以后不用资助他了。”

其实晏恒明白施鹤对他资助的这两个学生报以厚望，也清楚施鹤得知他们两个不务正业、不好好学习之后，一定非常失望和伤心。

但长痛不如短痛，这两个孩子确实不再值得他的小大夫呕心沥血地资助，也该让人认清真正的事实才行。

施鹤嘴角的笑意僵住，半天都没能反应得过来自己遭遇了什么。

“施医生。”晏恒下意识想要安慰他，话到嘴边又停下。

这种情况下，任何的安慰都会被显得过于苍白和无力，因为事实已经如此，不管说什么都无力回天了。

“……没事，没事，”施鹤勉强笑了笑，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跟晏恒说话，“吃面吧，一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晏恒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施鹤的手机放在桌上没锁屏，晏恒略一偏头，便瞧见了屏幕上那两个被施鹤资助的学生的名字。

听着施鹤和他们交谈的内容可以得知，他们都是以优异的成绩考进海大的学生，入学之后却被身边的诱惑拖住了脚步，无法再让自己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学习之中，甚至沾上了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恶习。

趁着施鹤低头闷不吭声地吃面，晏恒掏出手机，按照已知的信息，给助理发了条消息，让他去处理这件事。

这种心术不正的祸害，平日里也一定是靠着装可怜、装弱者来博取身边人的同情心的，

让他失去他最在乎的东西，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

吃完了面，在施鹤一时脑热的提议下，俩人溜溜达达地朝三条街以外的出租屋走去。

被别的话题牵引了半天，晏恒一直都没有机会问一问施鹤颈侧间的那道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你的……”口中的“伤”字还在嘴边儿，晏恒就发现身边的人消失了，低头看去，发现施鹤正半蹲在路边儿的一位大爷面前，轻轻翻动着他竹筐里的东西呢。

“年轻人，来看看吧，新酿的青梅酒，”老爷子笑呵呵地招呼着他们俩，语气诚恳地说道，“自己家里酿的，度数一点儿都不高的。”

天气越来越冷了，天色也马上暗下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一场大雪。

老爷子一个人在外面，终归是有些危险的。

“酒还有多少？”施鹤半蹲在老人家的竹筐边，打量了一下筐里剩余的小酒坛，掏出钱包，对老人说道，“……都给我吧，您也好早点儿回家休息。”

晏恒站在一边，垂眸端详着小大夫头顶的发旋儿。

“好，好，我给你算便宜点儿！”老爷子高兴极了，麻利地帮施鹤装好了竹筐里剩余的几坛酒，然后就踏上了回家的路。

目送老爷子离开之后，施鹤顺手打开了一坛青梅酒，凑到坛口轻轻嗅了嗅，随即喝了一大口。

晏恒接了个助理的电话，讨论完事情后，惊觉施鹤居然喝完了两坛子酒，匆匆走上前去。

“你还有伤。”晏恒伸手拿过施鹤手中的酒，不让他继续喝。

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施鹤却是个倔强的性子，跟他平日里那副温柔驯顺的模样完全不同。

“……没事的，我不上课的时候，还有……没手术的时候，”施鹤双手将小酒坛从晏恒的手中拿了回来，稀罕地抱在怀里，接着说道，“偶尔喝一点儿，没问题的晏先生……”

说着，他伸出两根捏在一起的细长手指，在晏恒的眼前晃了晃，笑盈盈地强调道：“只喝这么一点点喔，完全不会出问题的。”

光是看现在的反应，就已经可以证明出问题了。晏恒心想。

“施医生，你醉了。”

晏恒这话并非问句，而是陈述。

老爷子怕是对“度数不高”有什么误会。

这酒的味道，光是闻着就很烈，只不过被青梅的香气所掩盖，让人很难轻易察觉出来它的烈度。

施鹤确实有点儿迷糊，不过还没有醉到完全分辨不出眼前的人是谁的程度。

晏恒朝他身后看了一眼，见很快就要到家了，不禁有些不舍。

“诶？我……我到家了。”施鹤醉得步子都迈不稳了，可是在晏恒面前，却仍旧保持着大方得体的举止。

他站在自家单元门前，十分礼貌地朝着晏恒鞠了一躬，笑眯眯地说道：“我上去了，晏先生。”

说完，他转过身，迈进单元门的门槛儿。

晏恒并没有忽略掉他虚浮的脚步，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今天施鹤没有发烧，所以晏恒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把他像那天一样抱到楼上去，只得单手搀扶着他，一步一步地迈着台阶。

“诶~诶？！你、你看我的腿……”

施鹤整个身子的重心都在晏恒身上，在身后这股强悍力道的支撑下，他无论是想要抬腿还是起飞，都称得上是易如反掌。

这样上楼，怕是得上到猴年马月去才能进屋。

晏恒无奈地弯了弯唇，微微俯下|身子，倏而将半趴在楼梯扶手上的小醉汉扛在了肩头上，抬腿大步流星地朝楼上走去。

站在入户门口，晏恒轻车熟路地从施鹤的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门。

施鹤紧紧抱着那几小坛子青梅酒，老实巴交地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晏恒将被子裹在他身上，而后单手抱着他，另一手打开客厅的窗户，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交换一下室内外的空气。

施鹤突然发了声。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小大夫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可怜。

晏恒轻轻拍拍他的后背，算作安慰：“没事了，以后你再也不需要跟他们有任何交集了。”

他已经让助理去处理了张思澜借高利贷赌博一事，想必明天早上，学校方面就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以后你再也不会过这样的生活了……”晏恒说完这句话，踟躇了半天，轻声唤道，“小鹤。”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出这个称呼了。

晏恒松了口气。

施鹤的眼泪顺着鬓角滑落。

“我知道我不好，但我想……我也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也想要幸福地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可是我不敢，我会像妈妈一样……被辜负，被打被骂……”

“我不想被骗……我想当一个被大家喜欢、被大家接受的人……”

晏恒用指腹抹去他的眼泪，温声安抚道：“我们小鹤是最好的，你就是正常人，你可以跟你喜欢的人在一起。”

“……跟我zuo吧。”

施鹤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大，但这短短几个字却犹如一道炸雷劈在了晏恒的耳畔，惊得他迟迟缓不过神来。

“小鹤……”晏恒攥了攥拳，像是在忍耐什么，最后曲起指节，轻轻碰了碰施鹤滚烫的颊侧，“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我认得你，”施鹤醉得目光迷离，双手轻轻搭在晏恒的肩头，不断地重复着，“我认得你，跟我zuo。”

晏恒不相信他的话，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握住眼前人的下巴尖，沉声道：“施鹤，你看清楚，我是晏恒。”

“我知道……”施鹤点着头，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他顾不上抬手去擦，只毫无章法地拉扯着自己用来遮盖伤口的高领毛衣，口中低声地嘟囔着只有晏恒能够听得清楚的晦涩话语。

晏恒的耳根止不住地发着烧，也终于看不下去了，伸手帮他把脑袋从领口里扒出来，同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他的伤口，端菜似地将人轻松地端回到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

施鹤脱力地蜷缩在自己的被子里，手指依旧紧紧拽着晏恒的衣摆，努力仰起头，目光涣散地朝着晏恒的方向望去，嘴唇微启，声线喑哑：

“……让我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