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覆剑坡（四）
这大概是夙第一次, 借着清凉的月色，??即将到来的融融春意, 主动??阿织说了几句心里话。
虽然词不尽意。
之后, 青荇山又回归从前平静的日子。
问山外出的日子越来越多，回到山中也是闭关苦修。
夙却不同，从前他总有小半年不在山上, 而今他?等到春祭前才离开, 春祭正日一?就回来。
因此，指?阿织剑术的渐渐从问山变成了叶夙。
也因此, 阿织对夙的了解亦深了许多。
他虽然只比她早几年上山, 但他拜问山为师的时候, 修为已经很高了。他出生在一个灵力极其强盛的世族，少时虽然不曾习剑，对剑却有诸多了解。
从前山中的凡人弟子说夙师兄擅长五行之术, 其实不然，“擅长”二字太浅了, 息壤、风木，水火，似乎天生臣服于他的驱使。
山中岁月寂, 阿织修到分神中期的时候, 沧海一式已大成。
这日, 一封急函打乱了她的清修。
急函是归元宗送来的，阿织燃了符, 一名剑修的虚影出现在半空, 语气非常焦急：“开明神兽堕魔, 天妖祸世，东海倾覆, 请剑尊务必相助！”
东海出现天妖？
阿织的第一反应是尽快告知师父，传音符已捏在手中，她忽然踌躇了。
她想到那日在人间，师父对她说的话。
“为师和夙，都需要你的保护。”
“小阿织从今?后，能不能为了师父和师兄，为了青荇山这个师门，好好练剑？”
师父不知闭关何方，师兄回了族中，而她在青荇山学剑这么多年，如果无法独当一面，岂不愧对师父的??导、师兄的指?？
天妖……天妖是难对付，未必不可一试。
几乎是一瞬间就做了决定，阿织提着祺，一人一剑来到东海上空。
开明神兽??乱的??方叫做穷极岛，孤岛附近浪潮涛涛，周遭的渔村早已被淹没，好在一些修士来得及时，救下一些凡人渔民，又在百里之外竖起结界。
天妖该怎么杀，问山???，但他??得杂，跟讲典故似的，几句就从天妖扯到天妖?上的古神妖，又从古神妖说到上古仙神，总之废话多，有用的少。
好在阿织都听进去了。
阿织挥去一??剑气，帮百里外的修士稳固了结界，然后一人一剑上了东海穷极岛。
这一场殊死之争其实在伯仲之间，若不是阿织的沧海一式已大成，开明兽在遇到她之前，已遭到诸多修士围剿，她最后未必能够得胜。
天妖将死，磅礴的妖气中，东海海水掀起万丈高的涛澜，开明神兽对阿织怒目而视：“尔有此等剑意，却甘心做凡人走卒！何其荒唐！”
它仰天长啸：“苍天待吾辈不公！诸神归于九天，徒留吾辈困于凡世！既然登天之梯已毁，沾染浊气何尝不是一条仙路？杀些蝼蚁罢了，何故错？何故当诛？苍天负吾辈，诸神负吾辈！”
开明神兽身躯最后在它的啸声中溃散开来，妖气径自震碎百里外的结界。
阿织受伤不轻，早已力竭，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在祺乖觉，驮着她来到附近的一处密林。
阿织?打算找一个??方调息几日，忽然，她感受到一??熟悉的气息。
林野里出现一??白衣身影，竟是叶夙。
师兄……竟寻来东海了？
不知为何，阿织蓦??一阵心虚，或许因为她这次实在有?莽撞，离山的时候，银氅和山雀快担心死了。
阿织不知??该怎么??夙解释，因此没出声，正是这时，她看到夙的身后还追着一个身影，也是白衣。
那是一个女修，声音极为悦耳：“阁下可是剑尊之徒，青荇山的……叶夙师兄？”
听得“师兄”二字，叶夙的步子顿了顿。
其实“师兄”并不是同一个师门??有的称呼，玄门中，遇见修为更高的修士，偶尔也?尊称“师兄”。
但这世间实在没几个人?这样唤夙，所?他回?头，多看了女修一眼。
女修的声音更轻了，“上一次，也是在东海外，叶夙师兄???有?一面之缘，不知师兄可还记得？一直想当面跟师兄??谢，可惜……”
“不必谢。”不等她说完，叶夙淡声??，“只是举手之劳。”
话音落，他的身形原??消失，下一刻就出现在阿织身前。
周围被叶夙下了结界，女修瞧不见他们了。
看着阿织一身青衣染血，左眼灰白的瞳孔下，一??灼目的红痕，叶夙沉默了许久。
等到他开口的时候，祺已经偷偷钻回了剑鞘，“开明兽死了？”
阿织垂着眼，低声应：“嗯。”
“独自上的穷极岛？”
“嗯……”
“随?回山。”
“……好。”
叶夙知??她暂时无力召唤祺，于是春雾一般的气息包裹?来，春祀乘着他和她，一路破上清空，很快落在青荇山上。
银氅和山雀在山中焦急??等了一日，看到夙掺着一身是血的阿织回来，立刻上前问??：“阿织阿织，你怎么样了——”
匆忙中，夙只来得及交代：“闭山护法。”
他在竹林中结了结界，阿织趺坐其中，感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从夙的掌心涌来。
这些灵力竟有奇异的治愈之效，覆?她身上的伤，伤便不疼了。
左眼下的那??血痕就要麻烦一些。
阿织听到夙低声??：“开明兽在远古时是神兽，可?修至古神妖之境，它若伤魂，不好医治。”
说着，他??：“有些疼，忍着。”
阿织记得，他们初遇时，他为她治眼伤，好像也说?同样的话——可能?疼，你不要动。
灵气再度从他的指尖涌出，流入她的眉心，和上回一样，其实不算疼，只是很凉，像初春的雾。
待一切结束，青荇山已经入夜。
叶夙并未撤去竹林结界，他趺坐在阿织对面，交代??：“你的眼下之伤，红痕抹不去了，愈合需要经年。偶尔?疼，疼时不必理?，倘若……疼得厉害，来找?。”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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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海气息散了大半，需要重?调息，最好闭关一月。”
“……知??了。”
阿织尽量表现得听话，因为她感受到了叶夙语气中的淡淡责备，这一次是她莽撞，师父或师兄若要说她什么，她都认的。
然而等了许久，意想中的斥责却没有到来，叶夙看着她，忽问：“可痛快？”
“什么？”
“不顾前不顾后，想到就立刻去做了。”春夜竹林，白衣如玉的身影坐在对面，静声问，“可痛快？”
阿织没有?量太久，诚实答??：“痛快。”
然后，她听到叶夙很低??笑了一声。
阿织想要再解释，这时，她忽然感受到不对劲，灵海中仿佛聚起一??漩涡，激得暗夜风拂动。
叶夙也感觉到了，他很快明白?来发生了什么，提醒??：“阿织，放开灵海。”
说着，他立即加固竹林结界，退去结界外前，他想了想，到底还是交代了一句：“凝神静心，记得，这是青荇山，?……??师父都?在。”
原来阿织斩杀开明神兽，化散灵海之灵气，在无意中触动了机缘，竟要从分神中期突破到分神后期了。
叶夙亦震诧不已。
分神中期到后期的差距极大，青阳氏的臣属个个天资卓绝，可他们中，修到分神后期的，仅一个玄鸟氏的元离。
青荇山的小师妹，端木氏出的持剑人，这是何等天赋。
一个月后，青荇山上空苍云流转，霞光如染剑气，汇着竹涛翠意，如清风一样荡开在仙山四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织修到分神后期，剑法亦大成，终于可?和问山、夙一起结问剑之阵了。
从前问山说此阵刁钻，阿织并不知??阵法刁钻在何处，而今要结阵了，她才明白此阵对天时??利要求极高，错了一分都不行，且结阵的人不同，成阵的??方亦不同。
问山说，他从前在北边结?阵，而眼下有了阿织，他们要去的是涑水之南。
也是在那时，阿织看到了溯荒。
一面如同琉璃一般的镜子。
说是镜也不尽然，它安静的时候是镜，时而又化为一块流转着华光的透明圆石，当中蕴藏着无尽灵力。
问山和夙于是带着溯荒，和阿织一起走走停停，辨识繁星??方位，最后在一处离沧溟??很近的孤峰上落脚。
那夜的月色极为明亮，三??剑气齐齐出鞘。
这几乎是世间最凌厉的三??剑气，可断沧海平危山，可震动凡尘??玄门，好在问山三人把剑气束缚在了阵中，不让它们搅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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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阵极难，需要不断??设阵、结印，重重叠加。
最后，连位于阵中心的溯荒也发出一阵又一阵嗡鸣，他们终于阵成。
这一刻，视野虽然模糊，阿织却感受问剑之阵似乎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抽走了什么。
像是魂魄的气息？
阿织说不清楚，这感受很奇怪，她明明清晰??觉察到了，可忽然有一股威压，又将她的感受彻底抹去了，就像有什么神谕，在阻止她知??这一切。
余下只有山峰无边的剑意，??剑意中的三人。
他们似乎被收束在一个很小的??方。
又像苍茫大??中只有他们。
就在阿织觉得自己的灵气即将耗尽，恍惚中，他们要找的灵物，终于给了一丝回应。
这一丝回应阿织当时印象不深，很久?后，她想起来——
那是一声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