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045
上京城的三号地下避难所。
避难所内此时挤满了人, 虽然内部安装了通风系统，但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还是会有闷热的感觉。此时无数人的目光正盯着避难所上方的卫星画面, 战况每出现变化，避难所内便会响起一阵抽气声。
当泰坦倒下时, 整个避难所都陷入了悲伤的氛围中。
突然，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响，避难所的门被打开了。
起初并没有人在意，以为只是又一个幸存者进入了避难所, 直到枪声响起, 他们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喂，你们是什么人……”
“砰！”
避难所内的平祸司警卫第一个发现了这伙人的不对劲, 上前一步拦在他们面前，下一刻, 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在封闭的避难所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天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的旁边站着脸戴青色面具的天璇，手中举着硝烟还未散去的枪,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火药味。
随后，大量无常司的人从避难所的门鱼贯而入, 怀中抱着枪，全副武装, 明显是训练有素，很快就将避难所控制了下来。
避难所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 尖叫声四起, 躺在地上的警卫挣扎着去抓怀里的终端, 想要给平祸司发消息。
“不用费劲了。”
天玑摇摇头，扬了扬手中的一个方形遥控装置：“信号已经被屏蔽了。”
“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一片惊恐的尖叫声中，无常司的人已经进入人群，在形形色色的民众中找到了宗秉一院的队伍，枪口在一个个学生与老师苍白的脸上扫过。
“报告，没有找到游嘉。”
一名无常司的下属找了一圈，没有找到目标，凑到天玑身旁小声道：“天枢大人也不在这里。”
一个宗秉一院战术执行班的学生趁乱偷偷溜到了天玑身后，趁着两人交谈，突然朝天玑扑了过去！
“咚！”
一直沉默不语的天璇突然出手，其他人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的，下一瞬，那个企图偷袭的学生就被天璇直接按在了地上，脸与地面接触发出一声闷响。
天玑表情不变，走到宗秉一院的队伍面前，视线扫了一圈，淡声问道：“游嘉在哪里？”
“不……不知道。”
宗秉一院的老师将学生们护在身后：“游嘉不在这个避难所……有一些学生在撤离的过程中走散了，他们还都是孩子，你不要为难他们！”
游嘉不在避难所？
天玑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落向避难所中的卫星画面。
赤红的【唐·弗莱德将军】在战场中的身姿格外亮眼，一波巧妙绝伦的配合，利用幽能储备电池配合坞轴弹将【狰肉】击杀，流畅凌厉的动作看得人热血沸腾。
所有驾驶员中，拥有这样驾驶技术的人凤毛麟角，天玑眉心一跳，脑海中浮现了一个猜测。
难道……
……
“嘶……”
纪眀烛在逃生舱中翻了个身，虽然逃生舱内有安全防护装置，但猛烈的撞击还是摔得纪眀烛七昏八呛，身上也跟散架似的疼。
毕竟是个职业选手，没有上过战场的经验，这点疼痛对身经百战的战斗人员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纪眀烛来说，够他哀嚎半天的了。
纪眀烛：“啊，要死了……”
阿修：“您的软组织轻微挫伤，要害部位和骨骼没有大碍……”
翻译一下就是：再不治疗，伤口一会就自己愈合了。
纪眀烛：“你真的好无情……这种时候就不要吐槽了，我需要你的安慰。”
阿修罕见地噎了一下，它也没有想通，明明刚刚还跟战神一样大杀四方的纪眀烛怎么现在跟个娇气包一样，但作为一名合格的AI，它迅速搜索了一下“要如何安慰受伤的小朋友”，随后用没有语调起伏的声音道：“伤口吹吹，疼痛飞飞，不疼了不疼了……”
纪眀烛：“……”
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么反差感十足的话，纪眀烛被阿修乐得打滚。
“纪眀烛驾驶员。”
没等他笑完，通讯里又传来了左泉宗的声音：“你的情况如何？”
纪眀烛打开通讯：“报告红卫长……还没死。”
少年的声音传递到作战指挥室，听情况并无大碍，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作战指挥室的大部分人和纪眀烛并不认识，只有几个人听说过纪眀烛的名字，知道这是今年机甲战斗班一个相当优秀的学生，而且还有着得到了红卫长认可的转班生身份，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这位陌生少年的认可。
不论是于危难中救了闻康好几次的举动，还是他那亮眼的操作，和面对异种时的胆识与勇气……这都足以让众多指挥员们对纪眀烛肃然起敬。
“还能继续战斗吗？”
纪眀烛活动了一下手臂：“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
左泉宗顿了顿，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那么，纪眀烛驾驶员，我现在授予你乘坐泰坦【烛九阴】的资格。”
此话一出，不仅是纪眀烛，连作战指挥室的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红卫长，这……”
“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他还只是个学生啊……”
“这太危险了。”
作战指挥室的门从两侧打开，霍哉从外面走了进来，也听到了左泉宗的这句话，目光闪了闪。
面对众多质疑，左泉宗面色不变，他看着画面中已经倒下的泰坦，失去烛九阴的阻拦，异种已经没有了顾忌，在城市中肆意肆虐着，高楼大厦顷刻间成为废墟，曾经象征着和平与繁荣的上京城，如今已经沦为末日般的景象：“我已经决定了。纪眀烛驾驶员，你的意见呢？”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纪眀烛本就对驾驶泰坦很感兴趣，他原本以为自己哪怕要复刻左泉宗的道路，想要真正坐上泰坦也得要好几个月的时间，没想到进展这么快。他定了定神，极力平静语气：“我没有意见。”
霍哉上前，来到左泉宗身边：“你决定了？”
左泉宗：“我决定了。这孩子……烛九阴刚才认可了他。”
霍哉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
左泉宗转过头，对纪眀烛道：“纪眀烛驾驶员，我代表‘雷部泰坦战斗与战时指挥办公室’的名义，现在授予你泰坦驾驶员的称号。”
顿了顿，左泉宗继续道：“至于授勋仪式，等战斗结束后再补上，现在你还有另一个重要的任务。”
纪眀烛伸手去拉逃生舱的门，问道：“什么任务？”
左泉宗看着画面中的烛九阴，目光中露出一丝悲伤，缓缓道：“乘坐泰坦，还有……杀了常北驾驶员。”
纪眀烛手一顿，愣在原地。
……
“天玑传来消息。”
玉衡扫了一眼通讯的内容，向白翁汇报：“他们已经进入了宗秉一院所在的避难所，但是没有找到游嘉。”
犹豫了一下，玉衡还是如实道：“天枢也不在。”
白翁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天枢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他从来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的，……难道他被平祸司的人抓到了？”
“天玑猜测，游嘉可能不在避难所，而在异种的战场中。”
玉衡打开卫星画面，指着角落里一台不起眼的赤色机甲：“【唐·弗莱德将军】改装型，这是路雁塔集团登记过的财团私人机甲，目前在游嘉名下，而且从操作习惯和熟练度上看，应该就是游嘉没错。”
“而另一台【唐·弗莱德将军】……”
白翁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你的意思是，天枢之所以没有回复，是应该他在这台机甲里？没有执行任务，而是和游嘉一起上了战场？”
玉衡面露犹豫，她和天枢的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认为对他很是了解，总觉得其中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我觉得未必……或许天枢有什么想法也说不定。”
“让天玑做好他的事。至于天枢……”
白翁脸色阴晴不定，半晌后道：“等事情结束，我亲自和他沟通。”
……
“你们看！”
“逃生舱里有人出来了！”
各个避难所中，正在低头默哀的民众中，有人注意到了烛九阴旁边的逃生舱有了动静，纷纷出声道。
他们此时也很好奇，这个横空出世的技术高绝的驾驶员，究竟是何方神圣？是平祸司内的泰坦驾驶员？还是隐藏的王牌？
随着逃生舱的舱门打开，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画面中。
“这……”
“这么小？这还是个孩子吧？”
“刚才就是他在驾驶那台【唐·弗莱德将军】吗？”
“也太年轻了吧……”
“等等，他在往泰坦的方向走！”
“难道……”
纪眀烛推开逃生舱的门，扑面而来的硝烟和浓重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轰——”
“隆隆——”
巨大的异种正在上京城内肆虐，机甲与异种的战斗依旧没有结束，但明显人类一方没有了泰坦的支援后已经落入下风，高级机甲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削减，面对灾殃级异种，哪怕是S级机甲也显得有些无能为力。
战况激烈，纪眀烛小小的身影在泰坦旁边显得如蝼蚁般渺小，并没有异种注意到这一边。
“咔。”
不远处，另一个逃生舱内有轻微的响动，随后，闻康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浑身是血，左臂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看上去像是骨折了。他捂着左臂，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纪眀烛后，为对方的年轻怔愣了片刻。
纪眀烛看着他，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半晌，闻康颤抖着伸出手，从腰后解下一把枪，丢给纪眀烛。
纪眀烛接到手上。
“去吧。”
闻康的唇抿成一条直线。
纪眀烛紧了紧手中的枪，走上前。
巨大的烛九阴倒在地上，他可以很轻易地靠近胸口处的驾驶舱，并不需要借助其他设备。站在泰坦的驾驶舱前，纪眀烛隐隐能听到舱内传来的动静。
像是有一头猛兽被关在笼子中，发出骇人的哀嚎。
地下避难所，天玑看着画面中的纪眀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更多的人则是激动的站起，卫星画面中的少年站在了烛九阴面前，这是否意味着，他已经得到了红卫长的首肯，能够驾驶泰坦了？？
灰败的绝望中，希望又如星星之火般被重新点燃。
“解锁泰坦驾驶舱。”
“收到，正在解锁泰坦烛九阴的驾驶舱。”
“泰坦烛九阴各项数据正常，损坏度低于5%，能源储备剩余64%，可正常作战。”
“正在上传泰坦驾驶员纪眀烛的资料……上传成功。”
“纪眀烛驾驶员。”
左泉宗说：“现在可以打开驾驶舱了。请小心。”
纪眀烛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驾驶舱的舱门，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他的进入申请被系统通过，随后舱门缓缓被拉开。
然而引入眼帘的，却不是常北的身影。
“嗷——”
驾驶舱内传来一声属于异种的嚎叫，刺耳尖锐。随后，纪眀烛看到驾驶舱内部正趴着一头异种，比起真正的异种，它的身躯更小，和人类体型一般无二，但头部已经破开，一朵蓝色的食人花模样的植物从头颅裂缝中钻出，取代了脑袋的位置。
它的肋骨处长出了四支扭曲的手臂，趴在驾驶舱内，蓦地看去，就像是一只长着食人花头颅的人形蜘蛛趴在那里，散发着浓烈的腐烂臭味。
他浊化了。
纪眀烛看着这头怪物身上穿着的雷部制服，后退一步，默然不语。
作战指挥室内，所有人面露悲伤，别过脸去，不愿再看面前这残酷的一幕。
“纪眀烛驾驶员，动手吧。”
左泉宗轻声道：“常北泰坦驾驶员，需要一个体面的离开。”
对于一个肩负着人类希望与荣耀的泰坦驾驶员而言，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被污染浊化，成为丑陋的异种，无疑是最残忍的结局。
“咔哒。”
子弹上膛，纪眀烛举起了枪，对准面前的异种。
枪声惊动了面前的异种，“常北”警惕地抬起狰狞的食人花脑袋，然后猛地朝纪眀烛扑了过去！
“小心！”
闻康大吼一声。
纪眀烛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砰！”
这一枪开得仓促，并未命中“常北”。
但出乎意料的是，“常北”并没有对纪眀烛发动攻击，它的动作敏捷地过分，躲过子弹后，直接从纪眀烛身旁掠过。
它动作不停，越过纪眀烛后，朝着不远处一头劫难级的异种猛扑而去，食人花般的头颅甩动，对准它的腿部狠狠咬下！
人类浊化而成的异种，体型上远远不及真正的异种巨大，这头被袭击的劫难级异种足有十六米高，它的口中正咬着一台破碎的机甲，口器一合，机甲瞬间在强大的咬合力下分崩离析，零落的零件线缆与装甲碎片纷飞洒落。
这头劫难级异种正沉浸在战斗的胜利中，突然腿上一疼，低头一看，一个矮小的“同类”正在撕咬自己的腿，身上穿着人类的衣服。它疑惑了一瞬，随后在疼痛中暴怒。
“不要……”
纪眀烛一惊，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轰！”
劫难级异种抬起粗壮的后腿，踩了下去！
“噗嗤——”
“常北”的身躯直接被踩扁，红蓝色混杂的血液在爆裂中飞扬洒落，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哪怕已经浊化，他也并未攻击身边的人。
战前，常北迷茫过也质疑过，看不清未来，也不知该为谁而战。
但或许这一刻，他比谁都更清楚，比谁都更坚定。
异种就像踩扁了一只蝼蚁，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继续往上京城内缓慢离去，留下一个满是血水的坑洞，残破的雷部制服静静地躺在那里。
所有人久久难言。
纪眀烛深吸一口气，他收起了手里的枪，对着坑洞的方向，敬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礼。
“啪。”
作战指挥部，左泉宗和所有指挥员同时敬礼，整齐划一。
——为了逝去的生命，为了所有值得守护的东西。
沾染血液的残破制服静静躺在坑洞之中，仿佛一面鲜明的旗帜，昭示着一位伟大的英雄落幕。
纪眀烛深深地看了一眼常北的制服，然后回过头，进入了烛九阴的驾驶舱内。
舱门缓缓合拢。
平祸司、地下避难所、各个蠢蠢欲动的组织……无数双眼睛此时都在看着这一幕，看着少年进入泰坦之中，犹如神话中迈向神山的勇士，只留给世界一个平静的背影。
数秒后。
“嗡，嗡——”
动力核心的嗡鸣沉闷地在天地间响起，仿佛有力的心脏于沉寂中再次跳动，猩红的光芒在眼部亮起，黯淡的装甲似有光华缓缓流淌。
正在城市中肆意踩踏破坏着的三头灾殃级异种，【璃吞】、【黑鳞】以及【瀑牢】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巨大的身躯停顿了一下，随后同时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城市废墟。
满地的废墟之中，一尊山脉般的钢铁巨人缓缓站起，身上堆积的建筑残骸漱漱下落，夕阳泼洒，烛九阴身上猩红的装甲亮得耀眼，像深渊中骤然升起的黎明，猩红色的线条勾勒出烛九阴修长的身躯，属于泰坦的强大力场像熔炉燃起火星，刹那间张开，在天地中屹立。
宛若神话里从坟墓复活的魔神，自毁灭中重生，于衰败中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