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112
距离那对阳渊城居民来说, 宛如末日般的一夜，已经过去了三天。
时间的洪流不可阻挡，依然稳步推进, 不会因为任何灾难与痛苦而止步。对于一部分迷茫的人来说，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产生什么变化, 从地下避难所出来，看着狼藉一片的城市, 一声叹息过后，便认命般地重新加入重建城市的队伍中。
在这个混乱的年代，这样足以毁掉半个城市的灾难虽不常见，却也在意料之中, 对于普通人来说，除了收拾好心情重新向前走, 又能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呢？
只不过，当无常司宣布阳渊城成为无常司对抗天空城的据点后，很多东西悄然起了变化。
街上巡逻的不再是平祸司的火部成员, 而是换成了无常司的人，阳渊城这几天又进来了很多人，都是其他卫星城在听了祁零的宣言后选择加入抗争队伍的“战友”。
在社交媒体和公众网络上, 人们对这些加入阳渊城的人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们是“背叛和平的人”，也有人说他们是“刽子手”的帮凶，当然，也有人称呼其为“敢于为自由抗争的勇士。”
纪眀烛经过这几天的休息, 身体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 整个人的状态还算不错。
他是个不喜欢麻烦和危险的人, 在原本的旧人类时代，也几乎没有碰到过什么激烈的冲突，但来到这个时代才短短几个月，纪眀烛光是受伤的次数比前半生加起来都要多了。
“你的身体没问题吗？”
摇光在收拾着自己的光脑，担忧地看着纪眀烛。
“纪老大，要不再等几天再走吧？”孙易也劝道。
“不用。”纪眀烛摇了摇头：“我们现在留在阳渊城也没什么用。”
事态已经升级为阳渊城和天空城之间的战争了，不能再称之为冲突，对于失去了凤凰救赎者的纪眀烛来说，即便留在阳渊城也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还可能让祁零发现，让自己和摇光他们陷入危险。
“天玑他……”
摇光收拾好光脑，走到纪眀烛身边，回头看了一眼：“在看我们呢。”
纪眀烛回过头，和不远处站着的天玑目光对视了一眼。
天玑站在门口，手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带。身为改造人，天玑和其他人不一样，没有鲜明的个性与色彩，给人的感觉总是灰蒙蒙的，纪眀烛没有在天玑身上见到过诸如“愤怒”“大喜”“悲伤”之类的复杂情绪。
然而此刻，天玑这样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脸上黑色的藤蔓刺青仿佛都黯淡了几分，他站在不远处和纪眀烛对视，仿佛一只即将要被抛弃的小狗，莫名有了几分可怜巴巴的意味。
天玑隐瞒了纪眀烛很多事，哪怕是在纪眀烛追问下，他也没有打算告诉纪眀烛。在忠诚这方面，天玑的确是数一数二的，只不过他的忠诚并不止是对纪眀烛，而是对阿修。
或许是察觉到了纪眀烛和摇光两人对他隐隐的疏离，到了要走的时候，天玑并没有跟在他们身后，而是在门口站着，像是在等待某种宣判。
“要带天玑一起走吗？”摇光问。
摇光和天玑相处了也有好一段时间了，两人从在无常司的时候就是同僚，如今又共同成为了无常司的叛徒，经过这么多次共同的相处，也算是关系很好的战友了。
但摇光有些无法原谅天玑的隐瞒，更何况隐瞒的对象还是纪眀烛。如果要在天玑和纪眀烛之间选择一个跟随的对象，摇光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纪眀烛这一边。
天权死后，摇光心中的依靠就换成了纪眀烛，或许是因为之前和天权闹别扭，才导致摇光最后连想说的话都没有和天权倾诉，这让摇光的性格有了很大的变化，整个人也不复之前叛逆少年的模样，变得极为乖巧，事事都站在纪眀烛的角度考虑。
听到摇光的话，纪眀烛讶然：“为什么不带天玑？”
摇光愣了一下：“可是……”
“人是很复杂的，摇光。”
纪眀烛轻轻摇头，说：“不要因为一个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错误，就轻易否定任何一个对你而言重要的人。人是拥有复杂情感色彩的动物，谎言可以是温柔的，仇恨有时候也会变成爱，正是因为它如此复杂，才让人着迷于人性中闪光的部分。”
摇光听得一脸懵逼。
纪眀烛转过身，朝天玑招了招手：“走了啊，天玑，愣着干嘛？”
天玑肉眼可见地愣住了片刻。
纪眀烛站在晨曦中，逆着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整个人看上去像是站在光轮中一般，耀眼闪烁。他的表情如常，对天玑的态度和往常一般无二，亲昵且充满信任。
作为改造人，天玑很少有情绪波动剧烈的时候，但此时，他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心脏似乎跳动得更加有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复苏一般，一股难言的暖洋洋的力量顺着心脏流动到身体的每一处，那是一种……被信任的感觉。
天玑抿了抿唇，一向阴鸷的双眼好像亮了一瞬。
“来了。”
天玑放下插在胸前的手，走向他们。
“很有哲理的一段话。”
阿修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但措辞不像是您的风格。”
纪眀烛在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回应道：“我哥说过的，我拿来用一下，不行吗？”
“当然可以。”
阿修说。
在很多人眼里，纪眀烛是一个时常满嘴跑火车，有些不着调的人，总是摆出一副“什么事都与我无关”的样子，就像是旁观者一样地对待这个世界。
但事实上，阿修知道，眼前的少年并不全然是表面这样，在危险与逆境中，他总能表现出可靠的一面，在对待亲近的人时，也从不掩饰自己的情绪。炽灼且热烈，像闪闪发光的太阳，在黑暗与阴影交织的复杂世界照亮着身边的人。
这或许就是纪眀烛和祁零、毕方等人最大的不同吧。
三天前的战斗产生的影响还远未消除，大街上的人比往常要少了许多。
在祁零发布宣言后，无常司也随之宣布，阳渊城内的其他民众，若是不想加入阳渊城的反抗战斗，可以随时离开，因此纪眀烛等人想要出城并不难，更何况，现在平祸司也没有精力继续追缉他了。
纪眀烛从口袋里掏出那张送来的纸，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
九胜城……
他在意识到这里不是异世界，而是未来的时候，就曾经想过，能否在这个世界寻找到曾经的痕迹，比如说纪眀烛和纪启明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还有曾经的电竞俱乐部，以及纪启明的研究所之类的地方，或许能够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可惜时间已经过去了数百年，人类和异种间的战争早已将大量原有的城市损坏，建立了新的卫星城，没有曾经的参照物，纪眀烛根本不知道这些地方在哪里。
而眼前这张纸如果真的是自己写的，那就意味着失忆前的纪眀烛和现在的纪眀烛想法是一样的，而失忆前的纪眀烛通过某种渠道找到了纪启明曾经的研究所位置，并给自己留下了线索，研究所内或许有重要的东西，能够让纪眀烛拨开层层迷雾，看到真正的真相。
……
云层中，天空城在天际缓缓驶过，巨大的城市穿梭在雪白的云间，仿佛神话中的众神之殿，远离满目疮痍的人间，泾渭分明。
数不清的不朽族站在神殿两侧，体型与容貌都惊人的相似，他们像军队般集结在一起，数量极为惊人，远远看去，黑压压的一片，一眼都望不到头。
地面上的人鲜少见到不朽族，在很多人心中，都觉得不朽族的数量并不多，毕竟平时在地面露面的不朽族，往往都是几个熟悉的面孔。但事实上，不朽族的身体本就是从流水线上生产的，只要天空城还在运转，每时每刻都有新的不朽族在诞生，并且不死不灭，只要天空城愿意，随时都能创造出一支可怕的军队来。
深红慵懒地靠在舒适柔软的椅上，支着手托腮，目光扫视着下方的同胞们。
他已经沉睡了好几个月，但这点时间对于不朽族来说只是弹指一瞬，人工智能没有人类的宗教文化，不需要依靠虚幻的神明来进行统治，但作为天空城的真正拥有者，不朽族的最高领袖，深红在所有不朽族心中都是神明般的存在。
纯白、堇青、烟墨……这十二个以颜色命名的不朽族是深红信赖的部下，此时他们以纯白为首，正在向深红汇报着他沉睡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泰坦……”
深红依然保持着慵懒的姿态，听到泰坦失控的事后，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手中有了三台泰坦，就准备向我们宣战么？”
面对深红毫不在意的语气，纯白顿了顿，道：“可是无常司手中的泰坦对我们还是有一定威胁的，主要是……人类一方对于泰坦拥有某种坚定的信仰，将其视为守护神，无常司拥有泰坦后，在人类心中的地位也就变得不一样了，我担心无常司可能会趁着这个机会，将人类一方绑定到他的阵营中，那对我们来说……”
“有什么所谓。”
深红笑了笑：“要是他们真的想站在我们的对立面……那就一起杀了便是。”
“但……旧人类的威胁还没有清除。”
纯白说：“如果新人类阵营不再站到我们这边，新旧人类两方很可能达成某种合作。”
旧人类。
当纯白提到这个词，深红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有人曾经站在这里，怀抱着拯救的心，想要渡众生。”
深红的目光落在身侧，似乎在怀念着某个人。过了一会，他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可是，等待他的并不是什么好的结局。他做了一切自己能做的事情，想让世界走向正轨，却被自己想要拯救的……亲爱的同胞们亲手葬送。”
深红的目光流出几分哀伤：“真傻啊。”
随后他又看向面前无数的不朽族，道：“我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不是吗？那群旧人类如果真的想和新人类合作，那就由他们去吧，这是他们选择的路，我又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走向灭亡呢。”
他平静的语气中暗含森森杀意，纯白在原地怔愣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了。”
“还有一件事。”
纯白想了想，又道：“在祝融失控的时候，有一个人类让我非常在意，在天妃轨道炮发射的时候，他躲在了祝融的驾驶舱内，但失控的祝融并没有将其浊化，而且，似乎还有保护他的意思……”
“他叫什么名字？”
“上京城平祸司的前泰坦驾驶员，纪眀烛。”
深红的动作顿住，目光抬起，直视纯白。
“你再说一遍。”
深红慵懒的姿态终于有了变化，他坐直起身，一字一句道：“他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