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灯希
灯希是被冷醒的。
香甜的梦境突然陷入一片漆黑，地面腾空出现了一个大洞，毫无预兆地向下坠落。
地面之下是一个冰窟。
温度在极速地下降，呼吸的耳腮仿佛也被冻住，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灯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漆黑，他被什么东西拖着鱼尾极速地往深海裂谷中拖去。
不是梦，他真的在下降！
灯希瞪大眼睛，瞬间惊醒。
救命！！！偷鱼了！！！！
他今晚不就忘了盖贝壳盖吗！怎么就被别的鱼抓走当储备粮了！
灯希立即一甩鱼尾，将尾巴上拖着他的东西甩开，逃命似的摆着尾鳍向上游，紧接着，一股毛骨悚然感霎时袭上灯希心头，他回头看了眼。
太黑了，什么都没看清。
他已经深入这个海底峡谷的深渊里了，只有最顶端才有一丝光亮。
人鱼的感知十分敏锐，灯希看不见也可以猜到，他的身后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开水流，飞速向他游来。
不止一道水流，而是很多很多道。
来自黑暗中阴冷的窥探感令灯希头皮发麻，快跑，千万千万不能被抓到！
可人鱼的游速并不高，灯希拼了命地游，身后追着他的东西却越来越近，更不用提他对这处海底深渊根本不熟悉。
除了向着光亮的地方晕头转向地游，根本找不到躲藏的地方。
就快要被追上了。
灯希的耳腮飞快颤着，剧烈的体能支出让灯希游得越来越慢，终于，在他一头撞上前面的珊瑚礁时，已经没力气再游了。
好疼。
灯希摸了摸脑袋，幸好珊瑚礁很脆落，他的脑袋没有被划开一道口子，松了口气，又用手胡乱摸着前面杂乱的海草们。
突然间，海草中有什么闪过一抹微光，紧接着，连锁反应一应而起，从一点微光，但一簇微光，蔓延成一片，一大片……
整个海底深渊在这一刻徒然亮起，灯希瞳孔微微涣散，是荧光水母，成千上万只荧光水母在这一瞬亮起，照亮了漆黑的深渊。
美得震撼。
而灯希也成功看清了追着他的是什么生物，是拥有着剧毒的海蛇，好几十条大海蛇一同追着灯希游来。
每一条都有三四米长，足足有灯希的胳膊粗，它们巨牙滴落下来的毒液，只要被咬进体内，连几十秒都活不过。
海蛇是一种避光趋黑的生物，荧光水母的亮起，让追逐着灯希的海蛇们停滞一瞬，放缓了速度，渐渐游进了光亮下的阴影中，但阴森的蛇头依旧从四面八方全部对准了灯希。
看得灯希头皮发麻，他咽了咽口水，借着这个空隙扭头往海草里钻，刚拨开，顿时眼睛一亮，是能藏身的洞穴！
被海草掩盖的峭壁后赫然出现一个洞穴，他刚刚好可以躲进去，灯希立即往洞穴里面游，而深渊里微弱的荧光水母，发过这一次短暂的光，就纷纷恢复了原先的黯淡。
短短一秒钟，深渊重新变回黑暗。
灯希胡乱用手抓了几只荧光水母，藏身进洞穴里，鱼尾蜿蜒在石壁上，蝶翼般的耳腮剧烈震颤着，急速地呼吸着。
他没有力气了，只能先暂时休整，灯希看了眼手中的荧光水母，微微一捏一戳，水母就闪一下光。
灯希安下心，蜷缩在角落里，小心翼翼地抱起自己的大尾巴，把脸缩在鱼尾背后，时不时就捏一下水母，趁着发光的一瞬间，偷偷从自己的大尾巴之后探出浅蓝色的眼眸，悄悄摸摸地看一眼。
那些海蛇果不其然也跟了进来，但因为海流之间没有波动，它们找不到灯希在哪里，并且因为灯希时不时让水母发光，他的身周因为海蛇的避光性，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
简而言之，灯希现在很安全，但只要稍微有点异动，就会成为海蛇的盘中餐。
危险如影随形，漆黑中只有微弱的水母灯一闪一暗，灯希有些无聊地数着自己的鱼鳞，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又回到了没有遇到小哑巴之前的时候，全世界、整片大海，只剩下他这一尾人鱼，他的呼唤永远得不到族人的回应。
更多的时候，总会孤零零地独自蜷缩在漆黑无比的洞穴，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大贝壳，角落里的海草床上没有闪烁着星光的亮银鱼尾。浓浓的孤寂感蔓延上心头。
灯希落寞地垂下眼睑。
小哑巴有没有发现他不见了？会来找他吗？
可是小哑巴不会说话，也不会人鱼的吟唱，小哑巴要怎么才能找到他，他又怎么知道小哑巴在找自己？
灯希再偷偷探出脑袋，看了一眼洞穴里的海蛇群，害怕地闭了闭眼，偷偷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不要害怕！
等体力恢复过来，他就亮着荧光水母，直接冲出去！
海蛇群围绕在洞穴口，在阴暗的海水里四处游着，只要灯希过去，就一定会碰到它们。
他要是被咬了？会死掉吗？
灯希又在黑暗里静静抱着鱼尾坐了一会儿，等到体力恢复，才紧张地捏了下荧光水母，准备用人鱼语轻声吟唱，在歌声生效的一瞬间冲出去，即使灯希害怕得脸色苍白。
出声前，灯希微微侧耳，似乎听见了什么声响，洞穴外的深渊中，好像有谁在呼喊着他的名字。
·
这片海域在白天的时候，为了找新的巢穴，基本已经探查过，唯一不了解的只有那处海底深渊。
祀寂生游在深渊的上方，低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一片漆黑的深海底，巨大的扇形银色尾鳍骤然掀翻起海流，鲛纱紧跟着划开水流，将近两米长的银色鱼尾迅速向深渊划过去，犹如夜空之中划过的流星，带着极致的速度与力量。
海流被大肆掀翻，原本需要灯希触碰才能发起光亮的荧光水母被翻涌的海流影响，自动亮起一阵一阵的荧光，微弱的萤火在冰冷的深海之中剧烈的燃烧起来，火光连绵成一片，将整个海底深渊彻底照亮。
祀寂生立在深渊之中，漂浮在万千光芒交织的海水之中，一寸一寸地仔细看了过去。
没有。
一点蓝色的鱼尾都看不见。
祀寂生眸底暗沉，继续往深渊的海底游去，速度一放缓，水母的光芒一下就变得羸弱，整片深渊都处于朦朦胧脓的昏暗之中。
越往深处，祀寂生就嗅到了一股阴暗森冷的腥味，没有搬新巢穴之前，他曾经抓过一尾海蛇。
祀寂生闭眸细细感受了一下，眉宇间越发凝重，是大海蛇群。
普通的海蛇一般只有一米多长，但大海蛇群普遍都达到了四米，最长的甚至六七米，毒性也更加强烈，哪怕是擦破一点皮，毒素进入体内，不出几秒钟就会成为一具冰冷青紫的尸体。
只用肉眼单纯地找下去是毫无意义的。
祀寂生非常清楚，他的神情极具冰冷，思维冷静到一步，甚至模拟出平时笑容毫无阴霾的蓝鲛被海蛇咬伤之后，神色痛苦，眼神充满害怕，漂亮的蓝眸在短短几秒内飞速涣散，最后面部青紫地倒在无人知道的巢穴里。
祀寂生呼吸微微一滞。
如果不快点找到蓝鲛，他所想的将会变成现实。
灯、希。
祀寂生在心里一字一句地呼唤。
他徒劳无力地张了张唇，握紧手心里的海螺，每当张口的一瞬间，嘈杂的人名立即钻进他的大脑。
“我们的歌声就像风，它想吹就吹，想在哪停就在哪停。”
“这是我们生来就有的能力，你只需要跟随大海，去找回它。”
祀寂生胸膛微微起伏，闭了闭眸，缓缓将海螺抵在耳边，脑海滞停一瞬，小巧的海螺似乎连接了精神海与现实。
在一片静谧中，海浪翻涌声跟海风吹拂而过的声音静静地响起。
祀寂生张唇无声念了两个字音。
是他早就在心里描绘过无数遍的人鱼语，是他病了之后，第一次正常地念出一个人名。
“灯希。”
鲛人独有的潜音，随着海流传播到海域的每一个角落，又低又沉。
洞穴里的灯希缓缓抬了抬眸，他怕自己听错了，又仔细竖起耳朵听了一遍。
是在叫他吗？
生疏的人鱼语，又干又涩的字音。
灯希知道，洞穴外有人来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