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腔室
人鱼的声音又软又轻, 像阳光照射下徐徐吹过的海风，它吹入耳畔，将血液里的冰冷一点一点驱散。
精神海开始平定, 鲛人的利爪也不再冒出, 可指尖依旧在隐隐作痛，残留的疼痛感像一把尖锐的利刃，在早就千疮百孔的精神海里彰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
稍微一触碰, 就会鲜血淋漓。
但只能忍耐。
祀寂生作下承诺, “我会将病治好。”
不会再忘记。
灯希翘起了唇角，露出一个很小的软窝，“那以后，如果小哑巴还生病了, 我会帮小哑巴记住的。”
祀寂生反问，“不害怕？”
他记得在大海里的时候，灯希的胆子有多小, 明明有这么逆天的种族天赋, 却很少会去使用。
换作在有心人的手里，人鱼的歌声会是诱惑任何生物神智的利器，它可以轻松地让所有人都言听计从。
但是灯希不会。
歌声只是他在大海里遇到危险的时候, 保护自己的手段, 他会被大型生物们吓得蜷缩起尾巴, 但是他从没有想过去利用歌声伤害那些大型海生物。
灯希骄傲地仰着脑袋，“我可以唱歌呀，小哑巴就会变乖了！”
他想用歌声保护自己, 也保护生病的小哑巴。
祀寂生冷淡的神色不知何时消失, 银眸浮现出浅淡的笑意, 很快, 又哑声道，“如果歌声失效，就不要再待在我的身边，有多远，游多远。”
灯希担心道，“那小哑巴呢？”
祀寂生安抚，“我会自己恢复正常，不用担心。”
灯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祀寂生想起什么，继续嘱咐，“我不在的时候，如果有人来要求你唱歌，可以不用管他们。”
灯希努力记下，用力点点脑袋。
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后，祀寂生才俯下身，将蓝尾放进水池里，尾鳍触碰到海水的一瞬，灯希下意识抓紧祀寂生手臂，就像他不舍得松开小哑巴，离开这个怀抱一样。
因为拥抱的姿势，垂落在水池里的蓝色鱼尾有大部分贴在人类的双腿上，灯希后知后觉，粗糙的人类衣服正在磨着他的鱼尾巴。
从腹部蔓延向下的透明蓝鳞开始，就已经紧紧相贴。
祀寂生松开的手一顿。
灯希下意识因为粗糙磨感垂下眼睑看了一下，而后，一瞬顿住。
科普人类器官的“小美老师”突然在灯希的脑海中显现，灯希红着脸，乖乖地松开了手，自己从人类的身上滑进了水池中。
人类好奇怪。
没有人鱼的腔室，他们平常跟小伙伴贴贴的时候不会觉得很羞羞吗？
灯希不是很懂，他支支吾吾说，“我之前不知道，以后不会看小哑巴的那里了。”
他沉进水中，只露出小半张脸跟一双眼睛，心虚地垂下眼睑后，就看到小哑巴站在水池台阶上的人类双腿。
宽松的作战服已经完全湿透，可以清晰地看见被包裹住的双腿，人鱼体征已经完全消失，连亮银色的鳞片都没有。
在灯希生活的那颗星球上，上面全是大海，没有陆地，露出海面的只有尖尖的礁石一角，对灯希来说，陆地、跟能在陆地上行走的双腿都十分的新奇。
如果他也可以在陆地上走路，就可以去找不会时时刻刻都待在海水里的小哑巴了。
祀寂生察觉到灯希的视线，看出了蓝眸中的好奇，“怎么了？”
灯希摆动着尾鳍，仰起首问，“为什么小哑巴会有人类的双腿？”
因为祀寂生站在水池的台阶上，灯希却沉在了海水中，他得非常努力地仰头，才可以跟低垂的银眸对视。
于是祀寂生俯身坐在了台阶上，伸出了手，也将灯希拉了上来，蓝色的鱼尾垂落下一格又一格的台阶。
灯希看了看自己的尾巴，又看了看小哑巴的双腿，好奇地问，“我也可以把鱼尾变成人类的双腿吗？”
祀寂生避而不答，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可以试试。”
他本就是人类，只是基因突然返祖，变成了一尾银鲛，但人鱼不同，文献里记载着，人鱼是从蛋壳里出生的。
他们虽然相似的像是对方的族人，但其实，相隔的是本质上的区别。
是他只要说出一个字，就会让蓝尾察觉出不对，毅然而然回到大海里的根本上不同。
两个世界之间唯一的牵连，要是想不断裂，就只能用谎言去遮掩。
指尖的闷痛似乎又开始发作，冰冷的机械手套按上蓝色的鱼尾，在正中央的鳞片处，用指腹轻轻一划，拉出一条无形的长线，让灯希莫名有一种，他的鱼尾要分成两半的错觉。
透金色的耳腮颤栗一下，灯希连被摸尾巴都顾不上了，慌张地伸手按住那只机械手套，触手就是一片冰凉，冻得灯希忍不住蜷缩了一下指尖，“要割尾巴吗？”
他快哭了，“不要割尾巴。”
灯希还没有变过人类的双腿，但是他每次看小哑巴变的时候，银尾都表现得非常轻松。
可灯希刚刚突然意识到，人类的两条腿很有可能就是被割成两半的鱼尾，光是想想，就很可怕。
灯希有点害怕。
祀寂生顿了一下，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让灯希误会了，他低声安抚，“不会疼，也不是把尾巴割开。”
切换人鱼跟人类形态，对于祀寂生而言，跟吃饭喝水没什么不同，让他来教导没有经历过的小人鱼，只能试着用一些笨拙的办法，让灯希去意识到鱼尾跟人腿的区别。
但灯希显然有点接受不了，蓝色的鱼尾蜷缩在一起，焉焉地垂进海水中。
深邃的银眸因为眸色很浅，天生就带着强烈的攻击性，但当眉眼微微松懈下来，尖锐感变钝，就只剩下让人安心的深沉。
灯希在银尾浅淡的注视下，微微安下心，咬着下唇，试探着放松紧绷的蓝尾。
不管是对人鱼还是对鲛人来说，鱼尾都是他们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方，祀寂生没有摘下机械手套，虽然人手的感受会更温和，但是温热的体温会让鱼尾的触感加剧。
他用冰冷圆润的机械指尖搭在灯希的蓝色尾鳍上，“想象一下，这是行走用的双脚。”
机械手精准地仗量，一点一点往上触摸，薄唇吐出冷淡的字音，“这是脚踝。”
“小腿。”
“膝盖。”
“……大腿。”
灯希的眼睑不停地颤动，几乎快要被逼出水汽，他想跟着去想象，但一闭上眼，就是冰冷的触摸感，带着潮湿的水汽，湿漉漉的海水。
尾巴有点痒。
越往上，越是酥麻。
灯希像一条搁浅在岸上的鱼，鼻尖突然呼吸不了，被抱进冰凉的海水中时，他的耳腮似乎又罢工了，于是他成为了一尾溺水的人鱼，在大海里不断地跟着诱惑下沉，怎么也挣脱不了。
灯希在很努力地向小哑巴的世界靠近，他晃晃脑袋，告诉自己要忽略那些控制不了的感受，他在脑海中模拟着银尾说过的话。
大腿之后是什么？
机械指尖微顿，停留在蓝尾上，耳边是低磁的嗓音，“记住了吗？”
灯希的蓝眸快要氤氲出雾气，似乎非常地不好意思，他的声音很小，小得快听不清，但在安静的水池上，依然被祀寂生听得清清楚楚。
“……腔室。”金发蓝尾的小人鱼呼吸有些紊乱，害羞得全身涨粉，用气音提醒道，“那里是我的……腔室。”
一秒，还是两秒，裹挟在机械手套内里的指尖慌乱地收回撤离，僵硬地放在半空，微微蜷缩，不知该做什么动作。
因为蓝色的鱼尾跟银白的鲛尾长度相差过大，祀寂生以为自己停留在了安全的区域，但其实，他的手早就触碰到了禁区。
喉间一霎那干涸得说不出话。
“……抱歉。”
祀寂生呼吸不稳，再次重复了一遍，“抱歉。”
灯希埋着脸，安静地摇了摇脑袋。
怎么可以碰那里？
好过分，他只是看了几眼小哑巴，灯希想，小哑巴却摸到了只有伴侣之间才可以摸的地方。
朋友跟朋友之间，怎么可以摸那里？
水池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呼吸好像一下子变得黏腻，不管是鼻尖还是耳腮，似乎都被潮湿的海水裹住，快要透不过气来。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祀寂生，他低声问，“还要继续学习怎么变成人类的双腿吗？”
安静的小人鱼好像一下子被惊醒，他慌张地摇了摇脑袋，很小声地说，“我想自己试一下。”
“我都记住了，可以自己来的。”
不要摸他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