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疏远
凭心而论, 军部的食堂其实并不难吃，反而相反，即便是能出去用餐, 食堂也依旧每天都人满为患。
炊事班的士兵即使在战火中，也能坚强地给五花肉炒个糖色，虽然是一锅炖，但该有的步骤都没有省下。
考虑到灯希是第一次进食人类的食物, 祀寂生选了比较好消化的小米粥跟几样清淡的时蔬, 还有一份灯希可能会喜欢的清蒸鱼。
都用军部特用的可溶解食盒装了起来。
祀寂生一回过头，就是无措地在原地眨着眼，抱了一大堆小零食的灯希。
银眸微微眯了眯, 仔细扫了一眼。
一罐水果糖, 都是香精色素。
一杯冰奶茶, 容易增肥还伤胃。
还有一堆油炸膨化食品，看起来就不健康。
代步飞行椅旁空荡荡的，始作俑者早就跑得没影了, 只留下在小哑巴的视线下，慌乱地把别人投喂的小零食都塞进飞行椅里面，企图不让小哑巴看见的灯希。
他吃了别人给的小零食, 就没有肚子去吃小哑巴给他拿的食物了。
灯希心虚地垂了垂眼睑, 主动操控代步飞行椅晃晃悠悠地飞到小哑巴的身边，“要在这里吃吗？”
祀寂生神色如常, “回去吃。”
在食堂若有若无的八卦视线下, 跟恨不得当场抢人鱼的眼神中, 祀寂生面无表情地领着代步飞行椅踏上了军政大楼的云梯。
云梯运行到顶层还需要一段时间。
灯希戳着人类们塞给他的人类食物, 用鼻尖嗅了嗅他最好奇的那罐小鱼干。
因为玻璃罐封得很紧, 小人鱼并没有闻到什么, 窸窸窣窣的声响在安静的云梯内不停地响起。
“可以吃。”
灯希眼睛一亮，捧着玻璃罐伸高手，“小哑巴帮我打开。”
装着小鱼干的玻璃罐祀寂生一手就能握起，他单手利落地旋转开，再轻轻搁在灯希的飞行椅上，低声嘱咐，“但只能吃一点。”
人类的小鱼干只有灯希半根手指长，很小一只，灯希还没有吃过这么小的鱼，而且它们真的变得干巴巴的，好神奇。
小人鱼试探地将一根小鱼干放进嘴里咬了咬，再咬了咬，一口下去酥得嘎嘣脆。
灯希的蓝眸瞬间亮起。
没有生鱼刺身的清甜，是咸咸的感觉，鱼腥味被完全掩盖下去，鱼刺也被烘烤得酥酥脆脆。
超好吃！
灯希忍不住吃了一个，两个，三个……
没一会儿，小半罐小鱼干都被他吃进肚子里。
灯希还想再吃时，手里的玻璃罐突然被人拿起，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银尾抿紧薄唇，拉出一条冷冰冰的直线，残酷地说，“没收了。”
灯希睁大眼，“不可以！”
小人鱼委屈巴巴：“小哑巴抢我的小鱼干。”
祀寂生微微垂眸，“进食前不能吃多。”
灯希抿紧唇不说话。
祀寂生拧了拧眉，微叹，“进食完再还给你。”
灯希这才弯了弯眼睑。
云梯在这时缓缓打开。
祀寂生将灯希带到自己在顶层的休息室内，他将代步飞行椅的程序关闭，俯身将里边的小人鱼抱到了坐椅上。
因为在飞行椅内待了太久，一出来灯希就忍不住甩了甩尾巴，尾鳍“啪嗒”“啪嗒”地拍到地面上，水珠甚至飞溅到了祀寂生黑色的作战裤上，留下一片水渍。
祀寂生蹲下身，将缠绕住蓝尾的鲛纱重新梳理好，低声问，“会难受吗？”
灯希低头看着半蹲在他尾巴旁边的小哑巴，摇摇头，“不难受，一直都没有缺过水。”
“尾巴很舒服。”
祀寂生颔了下首，将飞行椅里装着海水的箱子重新装满水，才按下餐盒上的按钮。
军部的餐盒自动展开，稳稳拖着里边的饭菜，自动变换成盘子，向四周伸展，一一摆在了桌面上。
祀寂生将特地拿的勺子放进灯希的小米粥里，“会用吗？”
灯希只使用过人类的小刀跟叉子，他摇摇头。
祀寂生俯下身，用纸勺舀起一口小米粥，小米粥还热腾腾地散发着雾气，他等了一会儿，才放在灯希的唇边，“张嘴。”
灯希将勺子含了进去，含糊地问，“这是什么？”
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小哑巴喂的，灯希没有犹豫就吃了下去。
小米粥软糯可口，炊事班的大厨还撒了一点白糖，入口温热香甜。
这是小人鱼第一次吃热乎乎的食物。
感觉很新奇，味道也很不错。
祀寂生很耐心地解释：“是人类用稻米熬的粥，而稻米，是人类每天都会进食的食物。”
灯希：“跟我们的鱼一样吗？”
祀寂生应了一声，“学会了吗？”
灯希点点脑袋。
小人鱼笨拙地拿起勺子，学着银尾的动作，挖着碗里的小米粥，因为操作比刀叉简单得太多，灯希第一口就成功送进了嘴巴里，没有掉出来。
他很快就学会怎么使用勺子了。
但进食中餐所用的筷子比刀叉还要难个几倍，祀寂生将鱼肉上的鱼刺挑下来，夹进灯希的碗里，让他用勺子挖着吃。
蒸熟的鱼肉被淋上浓稠的酱汁，有点烫嘴，伴上小米粥的软糯口感，咸香咸香的。
一口下去，肚子都变得暖乎乎的。
灯希享受地眯起了蓝眸，弯着眼睑，“好好吃！”他喜欢人类的食物。
祀寂生将时蔬也都夹进了灯希的碗里，怕灯希第一次用勺子，会把碗打翻，他看着灯希吃完了，将饭后小甜点——那罐小鱼干重新还给了灯希，才开始用餐。
灯希托着腮看着小哑巴进食，突然想到什么，困惑地歪了歪头，“有个人类说我是小哑巴的小男朋友。”
“小男朋友是什么？”
祀寂生手里的筷子骤然碰上餐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安静的空间内震耳欲聋。
他低低闷咳一声，胸膛起伏一下，深呼吸了一口气。
灯希更加困惑地问，“小哑巴为什么不说话？”
祀寂生抬眸看向灯希，“是一个称呼。”
灯希好奇地眨眨眼，“是什么称呼？”
祀寂生一字一句，“因为我们互相喜欢才会有的称呼。”
银眸倒映出怔忪在原地的灯希，喉间紧涩。
灯希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很开心似的，恍然道，“原来是好朋友的称呼。”
他弯了弯眉眼。
空气似乎一瞬间滞停。
休息室内安静了好半响，祀寂生才静静地反问，“好朋友？”
灯希理所当然地点点脑袋，“对呀，我喜欢小哑巴，小哑巴也喜欢我，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祀寂生搁下筷，隐忍地闭了闭眸，又用气音重复了一句，“好朋友。”
甚至隐隐能听出低压的语气。
在冰冷的大海中紧紧相拥，近乎求偶似互相摸对方的尾巴，请求蜷缩在同一张贝壳里入眠。
好朋友？
祀寂生骤然起身，往外走了没两步又倒转回来，双手插进灯希的腋下，俯身将灯希从干燥的椅子上抱了起来。
像拎起一个小娃娃似的，动作克制且疏远，完全不像之前拥抱的时候，用长臂弯住灯希的腰，还让灯希贴在胸膛之上。
他将小人鱼冷冷地放进潮湿的代步飞行椅内，刚背过身，又在灯希懵懂茫然的视线下转回来，将飞行椅内挤压着鱼尾的小零食们，冷着脸一个一个拎了出来，放在了桌子上。
任劳任怨地倒了杯休息室里的甜果汁，放在了灯希的手边。
祀寂生深吸一口气，“我走了。”
灯希乖乖地点点头，唇角露出一个笑窝，“那小哑巴去忙吧。”
祀寂生的神情瞬间更冷了，抿紧了薄唇，转过身大步在门外走去，握住门把手时，停顿了几秒。
灯希望着小哑巴颀长的背影，挥了挥手，蓝眸微弯，“小哑巴再见。”
下一秒，休息室的门就被人冷冷关上。
祀寂生浑身冒着寒气，向全息训练场走去的步伐在中途被拦下，李医师提着一个封锁的银白药箱，牵着白发幼崽跟元帅正面相迎。
李医师点了下头，“元帅。”
她轻轻推了白发幼崽一把，“妈妈有些事要忙，你先去休息室陪那位大哥哥好不好？”
白发幼崽抱着李医师给的光脑点点头，小跑着进了休息室。
长廊一瞬恢复成寂静，直到四下无人，李医师才低声道，“元帅，药都拿来了。”
祀寂生迈步向治疗室走去，“几天的疗程？”
李医师跟在他身后，面色发愁，“按照您新决定的治疗方案，这些药只够您用三天。”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样也好。”
一次的治疗能抑制三个月的鲛化，也能让监测元帅精神海的光脑系统平定小半年。
他们进入治疗室，李医师打开手提箱，里面赫然是满满一箱的基因抑制药，呈给元帅过目后，她从善如流地放入治疗室的保险冷库箱内。
李医师除了是一位给异族人配药优秀的药剂师位，还在心理学领域上有卓越的成就。
她将治疗室的灯打开，给元帅倒了一杯温水，“今早的疗程因为我孩子而打断了，是我的过失。”
“来聊聊吧。”
祀寂生静静坐在治疗室的沙发皮椅上，淡淡颔了下首。
“您的精神海在近期波动过五至六次，副官说，您还有过一次鲛化现象，不过已经被治疗舱压制下去了。”
“为什么要突然加重治疗方案？”
长久的沉默。
“下一个问题。”
“还会用训练场发泄多余的精力吗？”
“会。”
“发泄情绪是好事，但您更适合克制它。”
“我明白。”
“最近还需要药物的辅助才能睡着吗？”
“监测系统显示我的睡眠质量提升了。”
“那您自己的感觉呢？”
“或许不需要了。”
“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他想起什么，眉眼微微松懈，银眸盯着圆桌上一个布满裂纹的蓝绿色海螺，良久，静静地说，“我见到了一直忘不了的人。”
找回了他的宝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