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草莓味
不管是异族, 还是有异族的家庭，都会怨恨打破他们原本平静生活的人。
从大海来到人类世界的小人鱼并不清楚异族被大众所知或者隐藏在正常人类中有什么区别，他垂着眼睑反应了很久, 慢吞吞地想了很多，还是似懂非懂地问，“如果不被知道，会有什么区别吗？”
祀寂生沉默片刻，耐心地解释，“他们可以隐藏在正常人之中，不会因为舆论而被家人抛弃，更好地生活。”
灯希抿抿唇，很不理解地问，“是小哑巴抛弃他们的吗？”
祀寂生怔了一下。
灯希忍不住抱紧小哑巴, “我永远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话，就抛弃我的族人、家人的。”
灯希很不明白，“小哑巴不是伤害他们的人, 李医师说了，是你收留他们的，让他们不再受到坏人的伤害。”他很着急，但因为懂得太少, 安慰都显得笨拙, “他们被割掉的耳朵还有舌头，是小哑巴做的吗？”
不等祀寂生出声, 灯希就否认，“不是的, 是其他坏的人类做的。”他一字一字道, “我被那些坏人抓走, 也不是小哑巴做的，反而是小哑巴救了我。”
祀寂生：“是因为想来找我——”
灯希伸手捂住小哑巴的嘴巴，不让他说话，有些生气，“如果我遇到的不是坏人，那我是不是可以不受到任何伤害，慢慢找到小哑巴？”
祀寂生想张唇，捂住他嘴巴的小手就收得更紧了，一抬眼就只能看到气呼呼到鼓起的脸颊，最后只能妥协似的微微颔首。
灯希这才弯了弯眼睑。
他不想看到小哑巴把坏人做的坏事也揽到自己身上。
他看过那个庭审视频，还没有跟小哑巴说过，虽然似懂非懂，但灯希知道，那时候的小哑巴一定很为难。
他别无选择。
而且，那个视频并没有播放完，谁知道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最差的不过是，真相一直在被掩埋。
太欺负人了。
为了人类，所以暴露异族的身份，却因此而被人类讨厌，灯希以为帮助异族的小哑巴会受到异族的喜欢，但其实小哑巴也被异族讨厌着。
没有人喜欢他的小哑巴。
灯希移开捂住小哑巴的手心，双臂搂紧银尾的脖颈，将脑袋埋了进去。
明明被讨厌的人不是灯希，灯希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他闷闷地说，“小哑巴试过吗？一直生存在深海的感觉。”
“在大海中不小心误入了一族大型海生物的海域，它们每天都会在海面上巡视，一旦发现异常，就会将你当作猎物，凶狠地撕碎。”
“你只能藏在漆黑的海底洞穴中，不敢游出去，每天一睁眼，一闭眼，都是黑暗，看不到一点点的阳光。”
当时的小人鱼在那个洞穴里藏了将近一个月。
“每晚都会睡不好觉，怕自己会被发现，因为不敢游得太远，只能吃附近的海草，但当海草都被吃完了，就只能饿肚子。”
抚在灯希背上的机械手套一瞬收紧，祀寂生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安安静静地听了下去。
灯希好像回到了那个黑暗无光的环境中，害怕地缩紧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栗着。
祀寂生安抚地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
很久很久，灯希的情绪才微微平定下来，因为挨得太近，呼出的气息在冰冷的飞舰内变成湿漉漉的水雾，打在银尾裸露出的脖颈侧处。
不管是鲛人还是人鱼都习惯了海底深处的冰冷，更喜欢将飞舰上的气温调得很低。
他们互相依偎着取暖。
灯希小声说，“我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我以为我也要跟着被我拔掉的海草一样，在洞穴深处孤零零地枯萎掉。”他轻声说，“在深海的黑暗里永远地闭上眼。”
祀寂生低哑着声，“不会的。”
灯希弯了弯唇，肯定道，“对，不会的。”
“像海星一样卧沙般得躲藏，不去作出改变，那就只能在无力中接受现实。”灯希笨拙地作着比喻，“可我们不是海星，我们不会像海星那样，埋在沙子里也能靠吸食海水里的浮游生物生存下去。”
“那样，我们等待的只能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大海中消失。”
祀寂生低声问，“所以，你作出了改变吗？”
灯希揉了揉因为黑暗的回忆而微红的眼眶，骄傲地仰起首，“我离开了洞穴，但是没过多久，就被那些海生物的族群发现了。”
猎物没再躲藏下去。
“虽然很害怕，但我还是靠歌声冲破了它们的围剿，离开了那个海域。”
“很棒。”
“然后？”
“然后我找到了一个没有危险的海域，虽然这里的鱼很少，但是有很多很多可以吃的海草，生活很久很久也吃不完。”
灯希掰着手指头数，“我还找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巢穴搬了进去，每天一睁眼，打开贝壳，就可以看到照进海水中的光线。”
祀寂生附和着说，“那一定很好看。”
灯希点点脑袋，“可以不用再躲藏，也不用再害怕被发现，每天都可以游到海面上。”
有时候天空可能会出明艳的太阳，也可能会出现掀动整个海面的暴风雨，但不管是什么天气，灯希都可以玩得很开心。
灯希歪了歪脑袋，问，“小哑巴知道了吗？”
祀寂生反问，“什么？”
灯希认真地说，“我也觉得，敢游出巢穴，不害怕被正常人发现的小哑巴很棒。”他笑起来，“带着一直藏在黑暗中的异族作出了改变。”
超棒的！
“那也一定一定可以冲破围剿的。”
也可以享受着照耀在海面上温暖的光线。
祀寂生其实都知道。
冰冷的指腹轻轻抚了下披散在灯希脑后的金发。
灯希可以想通的事情，他也不会陷在走不通的死胡同里，但心里清楚跟承受一切是两回事。
面对全星际的《异族人公约》起草书早在三年前就上交给了星际联盟，但除了帝国的长老会在阻挠，参与星际联盟里的其余星系都不同意。
只要异族发狂的问题一日不被解决，那他们就跟被全星际厌恶的虫族没什么区别。
治疗中心的基因抑制药更新换代过不知道多少次，但始终根除不了。
他们可以抑制基因，却改变不了基因。
祀寂生触了触灯希的眼睑，擦拭掉湿漉漉的水痕，低低应了一声，“嗯，会的。”
灯希不太满意，“是一定。”
祀寂生只微微颔首。
飞舰在这时停下，猝不及防的，灯希骤然腾空，他吓得抱紧了银尾。
起身后，祀寂生抱着灯希俯下身，将人稳稳放到了地上。
灯希试探地踩到地板上，有些不舍地松开小哑巴，但很快，他又重新牵上小哑巴的手，被人一步一步牵着下飞舰。
从停飞舰的草坪走下后，是庄园外围的花园，但因为没有主人的精心打理，灯希搬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现在还是什么样。
花蕊都枯萎了，草叶也都凋零。
前方是机器管家一丝不苟地扫着落叶。
灯希有些可惜地摸了摸萎缩掉的花瓣，“它们快要消失了。”
祀寂生说，“因为秋季快到了。”
灯希好奇地问，“当大海的洋流变暖，春天到来的时候，它们会重新盛开吗？”
祀寂生给出肯定的回答，“一定会。”
他们回到了庄园的大门处，祀寂生微微眯了眯眸，看着满地的快递箱，转身看了看身后的机器管家，“怎么不处理干净？”
管家一板一眼地机械回答道，“这些是没被主人拆封过的。”
祀寂生微微拢眉，他记得他这些天没有在商城购物过。
灯希有些惊喜地松开小哑巴的手，小心翼翼地避开杂乱的箱子，正要触摸到，就被人拖了回来。
祀寂生看着无处下脚的大门处，“小心，先等等。”他吩咐管家，“把它们先搬进去。”
最后再轮到询问灯希，“这些都是你的？”
灯希点点脑袋，“对的！都是我买的！”
灯希每次上课，就忍不住摸鱼，久而久之就不好意思去打搅兔崽了，无所事事的小人鱼只能一个人趴在地毯上，划着光脑。
灯希看不懂星网，每次没看几下，就会掉进他唯一熟悉的商城里。
人类的东西好多都是灯希没见过的，还很漂亮，他看着很新奇，就忍不住想把它们带回家玩。
快递都被一个一个堆积好，放到了客厅的空地上，灯希忍不住想跑过去时，就会被祀寂生强硬地拉回来，只能一步一步地慢慢走过去。
怕灯希无力的双腿在跑动后会摔倒。
灯希的鞋子被脱在玄关处，踩着洁白的长袜，盘腿坐在毛绒绒的地毯上，祀寂生怕他被伤到，用腰间随身佩戴的荆棘匕首一个一个划开后，再交给灯希。
一个小鲸鱼抱枕。
一个透粉色的花瓶。
一个很漂亮的人工珍珠贝壳，“这个是给小水母，它的新家！”
还有一个两三米长的砗磲人工贝壳，全银打造，还点缀着星点的珊瑚礁，灯希说，“这个是给小哑巴的。”
亮银色的鱼尾睡在玫红色的贝壳里实在是太不搭了。
祀寂生继续拆，拿出里面的东西时，忍不住顿了一下，他没有买过这种东西，以为自己看错了，拆开后才彻底确认。
呼吸瞬间一窒。
“为什么要买这个？”
冷肃的黑色机械手套指尖，夹着薄薄一片的淡粉色包装，方方正正，还能隐隐闻到草莓的香气。
灯希懵懂地说，“商城购物的视频里说，它可以吹成气球，还可以装水玩。”
那是一个草莓味的颗粒粉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