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最后的（中）
“他们。不听话。”小姑娘勉强吐出几个字：“让他们帮你。不帮。”
万铱仔细向她们一路追逐的那几个“窫窳”望去。
这个方向正是前往植物园的方向, 那几个“窫窳”的目的地恐怕就是植物园。
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被闪电击中过的痕迹——皮肤呈红色，红色中显出白色的闪电纹路。
电光火石之间，万铱弄明白了仇衍是怎么做到“在启动基因武器的瞬间, 来到了她的身后”这件事的。
很简单, 因为启动基因武器的不是他。
在纳尔星最近解禁的一批政府机密档案中有提到，上世纪人类联盟的特工组织曾经在活狗的大脑中植入电极，试图通过电流刺激来控制狗的动作，并一度取得了成效。
只不过, 活的生物体无法承受太多次电击，在几千次电击之后，生物体就会进入癫痫状态，并最终死去。
仇衍可以通过生物电来控制“窫窳”。
“窫窳”在受到多次电击之后会死亡，但是它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外星生命的基因武器会消灭掉一切基因上被认定是“人类”的生物。
如果仇衍自己去启动基因武器, 他也会被无差别清除。
是的。她早该想到的。一旦知道了真相，过去经历的事情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显示出了本来的面目。
那些不对劲、破绽一直存在, 只是她身处其中跳不出来, 看不见它们、没有发现它们。
针对“窫窳”的基因隐蔽涂装, 她也看不见，因为她和“窫窳”才是同一族群。
基因隐蔽涂装的原理就是“人类”与“窫窳”的基因不同、眼球结构不同，怎么会出现“专门针对‘窫窳’隐形的装置对‘人类’来说也是隐形的”这种情况呢。
茉莉的眼镜舅舅早就知道。
他早就知道他和万铱她们并不属于同一个族群, 万铱就是他口中的“窫窳”，但他还是用话术搪塞过去了, 并反过来利用万铱帮忙启动基因武器。
安东尼在最开始应该不知道自己并非这个星球上的“人类”，他是在和万铱一起进入第三候机楼之后, 才从同伴眼镜舅舅那里得知的。
那个时候, 安东尼看了太久的联络仪, 他那会儿的表情也很奇怪。只不过万铱当时在急着找线索，没有太留意他的表情变化——人类青少年陷入时不时的抑郁情绪或者忽然开始生气都是很正常的。
这也是为什么，安东尼在基因武器即将闭合的几十秒之前，会放开万铱，任她掉到“窫窳”中去。
那时他的眼神并不是憎恨或者厌恶，他不是想让万铱死掉才放开她的。
正相反，他希望她能够活下来。
因为在那个时候的安东尼看来，万铱和“窫窳”在一起还有可能活下去，但是留在基因武器内部，她就一定会死。
万铱，和基因武器要消灭的“窫窳”，是同一个族群的。
Z160真正启动的那一瞬间，她们7队要是留在Z160内部，会立刻被团灭。
路熙让7队去启动基因武器，并不只是单纯地让她们完成路熙队的任务。如果她们真的乖乖去做，会被立刻淘汰出局。
万铱已经无从猜测安东尼在放手那一刻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有些微末的悲哀。
他看起来，真的已经完全是一个人类的少年了。
拥有人类少年的自负与厌世，也拥有人类少年的心软和不坚定。
机器人滚滚开始用它丰富的语言库讲解“为什么她们会跑来找万铱”：“他，那个人忽然出现在了我们住的地方。我们打了好久，没有赢他，但是获得了他的基因组，发现他竟然也是人类。”
仇衍的最初降落地点，直接就是窫窳的聚居地？这也太倒霉了吧。
“滚滚和主人很高兴，可是他不帮我们。滚滚和主人很伤心，以为你们是被窫窳饲养的新人类，只帮助窫窳，不帮助我们，所以才攻击你们的。”
没错，这个模拟空间的争斗双方，同时认为对方是“窫窳”，自己是“人类”。
“但是现在！滚滚知道，万姐姐，你和他是敌人，你们想要杀死对方！你和他是敌人！就和我们是伙伴！我们绝不会扔下任何一个伙伴的！”
滚滚的童音尖锐到有点失真，万铱不知道它作为一个人工智能是否有情绪这种东西。
如果有，可能也是早就设定好的“对人类友善、要帮助人类”的性格组件吧。
“就算是神，不帮助人类的话，滚滚不会相信祂们的，祂们也是滚滚的敌人！”那个机器人这么宣告道，很亲密地和主人的头发贴在一起，似乎很幸福的样子。
“人类不相信神明！相信神明的都是人类的敌人！”
小姑娘重复着：“神。人类，不相信。”
人类不相信神明。
刚才滚滚说，它可以控制汇源公司同一批次同一型号的所有机器人。
万铱不由得想起地下研究所那台写满宗教祷词的汇源牌主机。
或许，那台主机里的祷词并不是那些外星生命输入的，而是滚滚运行的。
它毕竟只是一个育儿机器人，就算前身是人类开发的全能机器人“初代机”，它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在日日夜夜陪伴着最后的、唯一的人类时，它作为一个机器人，是否曾经尝试向人类曾经信奉过的神明祷告，希望神明保佑它的主人。
这种事情，在脑海里一勾勒出来，就觉得……十分惊奇。
一个机器人，实在没有办法帮助自己的主人，在收集的资料中找到了一些“信奉神明而得救”的传教故事，就信以为真，仔细地查阅了神明出现过的典籍，并老老实实按照宗教典籍指示的那样，将赞颂神明慈悲与圣明的诘屈聱牙字句一遍一遍翻阅。
它有一刻，真的觉得主人可以获得神明的垂怜吧。
就像宗教典籍里宣扬的那样，神明会从天上垂下一根蜘蛛丝，人类可以攀援而上，到达没有任何苦难和烦恼的天国。
宗教典籍里没有说机器人可不可以去天国，不过只要主人得救了，它应该无所谓自己去不去的吧。
“万姐姐。”小姑娘重复了一遍对她的称呼，觉得“人类对陌生人显示亲密，是将其当作‘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来称呼这一点十分令人着迷。
于是她又重复了一遍称呼：“万姐姐，我们要做什么呢？”
万铱说：“再靠近一点前面奔跑的人类，他们被仇衍控制了，现在我要让他们停下。”
仇衍对自己无限定的理解很深，甚至可以操纵生物体，万铱虽然在这一点上不如他，但是只单纯破坏他的操纵还是很简单的。
搭一个积木房子需要很久，毁掉却只需要一秒钟。
随着绝对距离的拉近，万铱手中的电流也如愿追上了他们，她很小心地操纵着电压，顺利地阻断了来自仇衍的电流刺激。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因为她和仇衍的控制权争夺，这几个人类体内的生物电一度紊乱，估计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行动能力。
万铱并没有被暂时的胜利迷惑，她很清楚自己在同一无限定的控制能力上是比不过仇衍的，她能赢很可能是因为仇衍的注意力没放在这边。
“他自己去启动基因武器了。”万铱低声说道，她头脑很快转过弯来，带着些许恐惧：“时间要来不及了。”
之前的两个基因武器，仇衍之所以会用生物电控制人类去启动，是因为路熙队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不能在任务完成之前就出局。
但是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基因武器了。所有的基因武器启动之后路熙队就会获得胜利，现在，仇衍根本无所谓自己会不会被基因武器一起当成目标。
这几个被控制的人类，仇衍控制他们的目的就是拖住万铱、浪费万铱的时间，这样他就可以利用时间差来启动基因武器。
可是就算万铱识破了这一点，她其实也没有什么操作空间了。
她在正面对局中赢下仇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只能说是“试试看”罢了，而一旦她落败，就更加没有人能阻止路熙队的获胜了。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要尽力一试。
万铱风一样地穿过植物园的大厅。
和其他废弃建筑不一样，废弃植物园并不显得颓废破败，反而因为植物们的欣欣向荣而一片生机勃勃。
植物园大厅的设计大致像一把伞。
大厅正中央就是一个很大的花坛，花坛中间立着一根粗壮的承重柱，承重柱像伞柄一样，顶端向四周发散出去无数根伞骨状的金属条，互相焊在一起，金属条之间则镶嵌着一块一块的玻璃，使得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到花坛中的植物。
花坛里原本应该种着许多名贵的花，但是名贵的花是需要精心培植的，在植物园被废弃的时间里已经死完了，只剩下一坛郁郁葱葱的野草。
植物园的绝大部分都是各种植物的展馆，能安置大量主机的地方只有一个——行政办公楼。
万铱记过植物园的平面图，没有再浪费时间去找路，直接上楼，从大厅上方的玻璃天花板跑过去，经过连廊，直冲行政楼。
仇衍出现在连廊尽头。
“很快。”他难得主动说话。
接着万铱听见重物砸在地上的声响。
她回头匆忙扫了一眼，发现追着自己上来的小姑娘和她的机器人滚滚已经僵硬地倒在了地上。
小机器人甚至躯壳表面都能看见电火花，砸在连廊的地面，一路往外滚，速度越来越快，直至砸破侧边的玻璃，从连廊上掉下去。
巨量电流输入心脏。一秒致死。
他参加第一场比赛时，就是这么简单粗暴破解掉91号的无限定·时囚的。
万铱感觉自己挪开视线的时间甚至不到一秒，可是仇衍已经无声无息地近到身前来了。
这不是正常的速度。
万铱指尖电流涌动，可是他太快了，身形飘忽、利落快捷，几乎无法看清具体方位，更不要说主动出击击中他了。
眼见着没法主动攻击，万铱立刻转变思路，集中注意力，想在身体附近构成一个免疫伤害的电磁屏障。
就像仇衍那样，在受到伤害的瞬间把伤害弹开。
她并不担心仇衍会在电磁屏障形成之前出手，仇衍是很快，但是无限定的运转只需要动心起念，除非他本身的无限定和速度有关，否则根本不可能抢在她前面。
万铱身周浮起蓝晶色的淡淡光膜，逐渐成型显化，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在电磁屏障形成的一瞬间，她整个人被一股莫名的冲击波给直接掀飞出去，沉重地撞击在玻璃天花板上，砸穿了玻璃，坠落在花坛中的草毯上。
【小石：好强的压迫感】
【山居：不管7队是和仇衍正面对打，还是跑路迂回作战，都赢不了】
【风：明明7队队长哪一步都选到了局部最优解，但还是一步一步被吞噬，这就是积分榜一的压迫感吗】
【yyyii：路熙挑人的眼光很好的】
【沉思如我：便宜Q45那个渔夫了】
【Q45：喊你爹我干嘛】
【Q45：输了就是输了，d级异能就是d级异能，就算碰巧看起来和别人一样，到底是不一样的】
【白彦之：我缺德我先说，赛后采访让江易寒凌和万铱站在一起好吗】
【一只苹果：那得7队输了才能和江易寒凌他们队站一起吧】
【Q45：不会吧不会吧这个局势谁会看不出来7队要输吗】
怎么会。
万铱的外套被天花板的尖锐玻璃块给划破了，一半的布料都甩飞出去，甚至固定头发的发绳也被玻璃尖角勾破，头发散在翡绿的草毯上。
她整个人都被摔懵了，胸口一阵一阵地痛，嘴角控制不住地往外流血。
万铱立刻回想自己上一次遇见仇衍的时候，用闪电攻击他，就立刻被他身周的电磁屏障弹飞了。
同样的情况，怎么防御主体转换换在她身上，还是她被弹飞出去？
仇衍已经从她砸穿的天花板那里跳了下来，依旧是公事公办的表情，准备过来送她出局。
万铱没有力气再躲避，只能直直地盯着他的脸看。
到底是为什么？
她被他身周的电磁屏障弹飞的时候，以为自己只可以免疫他的主动攻击。
但是他刚才要把她击飞出去，绝对算得上是“主动攻击”了，为什么这一次没有免疫？
仇衍一步步向她走来，万铱固执地睁着眼睛，与他对视。
她是那种，就算要输了，也要意识清醒留到最后一秒的人。
或许是内伤导致的感官失调，万铱闻到了一种熟悉的气味。
鲜血、雨水、闪电、草叶断面和某种花香混合在一起的，奇异又熟悉的气味。
没等她忍着疼痛回想起来，仇衍忽然被什么别的东西吸引住了。
在两个人的对视中，他第一次主动挪开眼睛，看向别处。
仇衍弯腰捡起了一枝花。
准确地说，那是一根刚刚绽出花朵的树枝。树枝被折下来的时间不长，上面的花.蕾还没有枯萎，稍微绽放了一点点，如果凑得足够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万铱刚刚来到这个模拟空间时，在混沌遗物·童话指示的指引下，像童话里那样，折下了碰到自己头发的第一根树枝。
她一直将这根树枝放在外套里，刚才外套被划破，这根树枝也一同被抛了出去，正好落在她的发尾。
仇衍拿着那枝花，像是拿着一柄刀。
应该是之前从未拿起过任何一种花。
“果然是你。”他声音压得极低，但依旧是公事公办的冰冷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