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永悬不落（十）
“那是五显神的祭坛。”朱鹭介绍道：“五显神是一位……规矩很多的神明。”
因为身处狂热的信众之间, 他的声音非常低，挨的也很近。朱鹭原以为她至少会瞪他一眼，没想到她的目光只是轻轻拂过他的脸, 神色专注，很认真地在聆听他说的话。
这么简单就能讨好到她, 获得她的好感, 朱鹭的兴致略微提了一点起来。
他不喜欢困难的事情，如果一件事要花费很多精力才能办成，他一般就直接放弃。
名为“万铱”的这件事, 如果她本人态度抗拒，外面又有强敌环伺，朱鹭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可若她是愿意的, 整件事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朱鹭微微扬起唇角，说道：
“祭典之前要砍伐大树来塑造木质雕像, 除了三牢五牲, 还要八条特定尺寸的活鱼、三只三岁的雄鸡、三只三岁的公羊。在祭典正式开始时，大家要恭敬地前往山门，在山门前取出去年埋下的死人骸骨，架起薪柴，把骨头付之一炬, 五显神看见人骨焚烧的青烟，就知道祭典要开始了。”
“至于死人骸骨从何而来……”朱鹭见她完全被吸引了注意力, 故意断在关键的地方, 叹口气说：“好累, 不想说了。”
万铱顿了一会儿, 果然开始轻轻拽他的衣袖, 她的面具比脸大上一些, 眼睛完全露在外面，眼神里的好奇无可遮掩地袒露出来。
“每一年的祭典，铜绿山上下要选小童八人，在骨骸燃烧的青烟之中着白衣而舞。这八个孩子的年龄要尽量小，对应的是‘生’；‘生’之后，自然就是‘死’。”朱鹭说。
“铜绿山以外的地方，总是谣传，铜绿山会捕捉落单的过路旅客，割开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把全身的血流出来，将整个祭坛都泡在血里，以迎合五显神的喜好。”
“这个说法是错的，铜绿山从来不会杀掉过路旅客，他们只是将活人送进山门，然后过些日子，再去收敛那些人的尸骸，埋在山门前，以备明年使用。他们自己从不杀活人。”
万铱望向那些被绑缚起来的活祭品。
朱鹭配合地解说：“铜绿山去年的活祭品选的都是本族的男女，不过听说五显神对祭品并不算满意。所以今年的祭品全是外族人。”
“在这样的世界里，没有神明的庇佑，贸然前往他乡，被不知何处而来的邪神吞噬干净，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朱鹭牵着她，随着人流运动的方向往前走。
“我们现在就往山门而去。”朱鹭说：“你想看‘生’与‘死’吗？”
他原以为之前的描述会吓退万铱，没想到她几乎是立刻就坚定地点了头。
朱鹭唯一的爱好就是“观看”。作为观众，他会感觉很安全很自在，虽然去年已经完整地看过一遍五显神的祭典了，但是好电影看几遍也不嫌多。
人潮如浪一般涌向山门。
“山门”是这个时空气泡普遍存在的东西，用来划分“神明”与“人”。不过在其他神明那里，“山门”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地名，就算信众真的跨过山门也不会有什么事。
而在五显神这里，就算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不能走过山门，进入它的私人领地。
能维持这样大规模且长期的禁制，五显神真是一位很强大的邪神。
因此，有一些过于狂热忠诚的信徒，会选择成为活祭品，只为了进入神明的私人领地，期待能用生命换取一睹神明圣容的机会。
朱鹭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他想，自己遗失的那些记忆里，应该没和某个可爱妹妹手牵手去看过焰火、祭典或者其他什么。
不过这样令人安宁的时间并不久，朱鹭很快就看见一个不速之客。
仇衍。
这位实在是太好认了。
他太急着找人，衣服和发式没有任何改变，就算和其他人一样，脸上扣着面具，但在人群中依旧能够被一眼找出来。
“等我一下。”朱鹭趁她没注意到仇衍，把她带到看不见仇衍的视觉死角，说。
这人追的太紧，不是那种会因为找不到而中途放弃的类型。
得给仇衍制造一个假结局。
就说可爱妹妹死掉了吧。
反正听可爱妹妹说，她和仇衍不过“重逢”了几天。短短几天又能培养出什么感情呢？
要是仇衍实在生气，他可以把自己管辖的汉水北段赔给他嘛。
反正他也受够五显神那群信众了，每个月都要大肆扰民，很吵他睡觉。
等甩掉仇衍之后，他就可以带着可爱妹妹远走高飞，随便再找一个喜欢的地方，把那里的神明杀掉换成自己就好了。
朱鹭用言语改变了万铱的外表，随后将她藏在人群中，转身向仇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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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铱之前发现，她如果想复制对方的无限定，不可以和对应的无限定者距离拉的过大。
也就是说，只要拉近和这位五显神的距离，她就可以顺利复制到对方的无限定。
祭坛离五显神的距离太远，她要到铜绿山的山门去。
在山门不远处复制成功之后，她就可以拥有对方的原初轨道，有出口将自己的无限定能使用出去。
只需要违反朱鹭给过的命令，就可以冲击他布置下的禁制。
用纳尔星的评级体系来看，五显神是一位宝剑序列无限定者，对应的能力是体质变异。
万铱原本还愁怎么用“体质变异”去应对“禁止言说”这道禁制，没想到朱鹭又给她加了一道“外貌改变”。
这不是撞在“体质变异”这个序列的无限定上了吗。
然后朱鹭竟然离开她身边了。
万铱甚至犹豫了一下朱鹭诚一是不是在钓鱼执法，先让她跑一段路再抓回来，这样就有罪名指责她了。
不过她很快惊醒，发觉自己在用江易寒凌的行为模式揣测朱鹭——她目前只和江易寒凌组建过短暂的亲密关系，再遇见某人想和她在男女朋友的方面有所发展，自然而然就会去把江易寒凌拉出来比较。
万铱很快纠正了自己的思路偏差，重新代入朱鹭的性格，最后得出结论：朱鹭才懒得搞这种花活，他反正不咋要脸，想鸽就鸽，想迟到就迟到，干坏事从来不找借口。
她放心地使用刚复制来的宝剑序列无限定，发现这位五显神的无限定还真有点特别。
一般来说，“体质变异”是往其他活体动物的方向变异，变异的同时最大化该动物的优势——比如说林师兄，他的敏捷轻快就是游隼这种鸟类最大的特点。
但是五显神，他体质变异的方向是……水。
发现这一点的瞬间，万铱立刻就想起铜绿山有关五显神的历史——在信众的口口相传中，五显神是为了救人死于山洪中，所以信众们才为他铸起塑像，尊他为神。
但是，如果五显神的无限定本身就是“化作水”，他怎么能够会被山洪淹死？
万铱想不到答案，抱着犹豫与猜测，开始第一次使用这个无限定，她有点用力过猛——主要也没想到朱鹭下在自己身上的禁制并不严苛，一下就被无限定能冲开了——视野瞬间矮下去，她的腿完全变成了水，往旁边流泻而去。
好在她反应迅速，不到一秒钟就重新恢复了正常，在旁人看来，她只不过是矮了下身子去捡掉落在地的东西。
倒是有个孩子看见了这惊人的一幕，一边扯父母的衣服，一边惊叫着往万铱的方向指去。
他的父母怀里抱着更小的孩子，不耐烦地看向他，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因为万铱已经隐入人群，什么也没看见，不客气地斥责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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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衍一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不过从今天开始，他决定特别憎恶某个人。
朱鹭诚一。
虽然他在万铱面前抱着乐观的心态，但那主要是为了让她不那么忧虑——单一个体的忧虑情绪最终会感染整个群体，这已经被无数群居动物验证过了，包括人类。
不过，虽然仇衍没觉得朱鹭会答应加入他们的团队，但他的设想也不过是“朱鹭拒绝合作、拒绝见他们，因为太麻烦”。
仇衍对朱鹭的印象就是如此。
但仇衍万万没想到，朱鹭会抢人。
在汉水最北端、朱鹭自己的居所中，发现朱鹭再度把人带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仇衍甚至一度感觉到某种未曾有过的杀意。
他不确定这种“把同伴视作身体的一部分”，看见同伴面临危险和伤害，就如同看见自己的臂膀被砍去——这种想法是群居动物普遍存在的吗？
这种思路倒是挺有利于群体的生存与发展的。
难怪群居动物寿命与生存机会要普遍长于、多于独居动物。
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被群居动物写在骨子里的本能驱动，但仇衍还是为自己过度的负面情绪而惊讶，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
情绪起伏会反馈给躯体，他某个瞬间还检查了一下自己胸前的衣服，确定那种逼人的心脏烧灼感只是情绪恶化导致的，不是真的有火烧了起来。
庆幸的是，虽然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剧烈的负面情绪，但是他的理智还是稳固地悬在一切心烦意乱之上，统御全局，帮助他迅速找到朱鹭的痕迹。
不过，这种“稳固”，在仇衍发现朱鹭诚一的踪迹，并一路追他追了大半个铜绿山之后，听见朱鹭十分正式地说“不小心把她弄死了，要不然我们现在回悬崖边上的瀑布底下找找，说不定能找到尸体，尸体可以给你”时，走到了崩裂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