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永悬不落（十六）
万铱一惊, 追问道：“死了？？怎么会？”
仇衍：“嗯。那个邪神杀了他，尸体都没找到。”
仇衍这人在进入人类社会之后，一度被商秉衡矫正得和正常人十分接近，熟知社会上通用的道德体系, 并且把自己规范在其中, 不做太出格的事情。
但是记忆一删, 他本来的性格就出来了。
他不把自己认知为人类。本来就没什么情绪波动，像一台绝对理性的生存机器，对其他个体更是基本毫无共情能力。
就像你的观念中吃牛肉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的观念中杀人也没什么问题。你不会去吃一只养了好几年、有感情的牛，他也不会去杀认识好几年、有感情的人。
但如果是陌生的人、讨厌的人，仇衍可是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
虽然仇衍知道朱鹭现在没死，但他还知道自己把万铱一支走, 就会立刻回来杀了朱鹭。
反正朱鹭最后都要死的，预支一下他的死亡结果，没什么不可以。
万铱根本没想过朱鹭会死, 久久回不过神来，缓缓重复道：“怎么会呢……没找到尸体, 说不定还活着呢。”
她到底是和平时代成长起来的人，和大家一样，就算不大喜欢某个人, 在那人摔断腿的时候也会幸灾乐祸, 但是“摔断腿”就是上限了，横死当场是太超过的厄运。
更何况, 因为大家都失去了本来的记忆, 遗忘了纳尔星的道德准则, 万铱把“朱鹭的失礼和任性”当作暂时的, 就像朋友醉酒之后非要拉着她去偷垃圾桶，觉得他恢复记忆了，就会好起来的。
仇衍不太理解她的反应：“他没把你当朋友。而且，大家都迟早会死的。”
万铱长叹一口气：“我知道。”
万铱这句话说完，忽然愣了一下：“我复制到你的无限定了，衍哥。”
对哦，她可以复制的下一个序列是权杖序列。
仇衍有点微末的失望，认为万铱下一句话就是“我可以自己回去，不麻烦你了”，毕竟她自己说过，不喜欢非必要的肢体接触。
他略微站正，随时准备接住她的手臂收了力气，自然地垂下。
万铱倒是已经把那句“不喜欢肢体接触”早丢到脑后去了，她本来也是胡乱扯的谎。
不过她看仇衍收敛了姿势，自己也觉得不能老麻烦人家——对于无限定者来说，无限定能和体力、精力是同等的，没有人会在健康状况下麻烦朋友背她，也没有人会让朋友给她写论文。
更何况，仇衍刚才和人打了一架，无限定能肯定耗费很大。
正好他们还有挺多事情要说。
她收起自己的感伤情绪，打起精神，一边往外走，一边把梁敏的事情和仇衍说了，最后总结道：“这个时空气泡中，肯定还有很多我们的同伴四散在各地。”
仇衍来时把沿途的荆棘毒刺都清了一遍，而且因为急切，直接轰出了一条直线最短距离，路不难走，要用的时间也短。
他应声道：“是。而且按你描述的，邪神很可能是故意在引诱你进入这个山洞……山洞口放着破损的手环，山洞内的一系列陷阱又可以有效地筛掉这个世界的普通人类，最后只有无限定者能够到达邪神的势力范围。”
“既然你过往的记忆依旧没能恢复，肯定还有哪个地方的镇物被拔除了。”万铱说：“其他无限定者可不一定会有我的好运。”
她能逃过一劫，完全是因为自己有“强意志力”这个穿梭两个世界的挂，不然方才邪神入脑的时候，估计她就会被控制去拔除镇石，然后在欢声笑语中打出GG。
说完这句话，她陷入了沉思，很快便做了什么决定，转而关心起了另一件事：“衍哥，游黎和土神……”
她话说到一半，就被路熙的声音打断了。
“喂！你们俩没事吧！”路熙从仇衍刚造出来的那条通道探头进来。
万铱：“没事！”
路熙大失所望：“什么！你们竟然没事！”
万铱：“……”她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路熙失落地说：“我都已经做好来救你们的准备了。”
他作为主角，因为专注于另一件事“把土神运回去换血”，一不小心，没注意到手下一男一女两个小弟被反派boss虐菜，然后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杀回来，击败反派boss，解救小弟们。
剧本都写好了，怎么他还没出场，小弟们自己把boss给杀穿了。
怎么他一个主角，所有的戏份都是“路熙正在骑马赶来”啊！
万铱重新回到铜绿山的地面上，才直观地感受到路熙所谓“做好了准备”是什么意思。
路熙把自己所有祭司都带上了，一眼望去，铜绿山上到处都是远道而来的马在啃草料，马旁边就是祭司们在救死扶伤，给没有被五显神当场摔死的人正骨上药。
祭司阿凉朝她招手，很有责任感地说：“伤员已经在收治了！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路熙抱着手：“本来这么多祭司，都是给你们准备的。你们要没死，就尽全力救你们。”
他一挥手：“我都想好台词了，‘救不好我要你们全陪葬！’，霸气吧！”
万铱：“……”
这倒霉孩子，以前到底看了多少龙傲天网文啊，这种台词就不要刻在dna里了吧。
万铱真诚地说：“虽然没用上，但是谢谢你。”
路熙：“也未必。我还准备了一个备用的，就是你们俩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赢了，但并没有完全击败敌人，敌人卷土重来找你们报仇，你们俩没预料到，被偷袭了。我目睹同伴的死亡，黑化了，碾压敌人，从此在王座上享无边孤独、掌万里江山。”
他感叹：“这个好多了，逼格很高，不是那种单纯的龙傲天小白文。”
路熙：“这样的话，我带了那么多祭司也能用上，她们搞葬礼和跳大神都很在行，放心吧。”
万铱：“……”
万铱第一次觉得邪神的记忆封印松动不是什么好事。
万铱忽然又想起朱鹭，说：“对了，朱鹭被邪神攻击了，现在我们找不到他，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阿凉当即接话：“我听您说过他的样貌，我会告诉大家，让她们留意找的。”
一直没说过话的仇衍微微动了一下，但是并没有开口给出任何错误的方向引导。
万铱没注意到，她手上要处理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把找朱鹭这件事拜托给路熙他们之后，立刻去找梁敏她们。
等把梁敏她们安顿下来之后，已经是傍晚了，仇衍原以为她终于要停下来休息一会儿了，没想到万铱风风火火跑去加入“寻找朱鹭”的队伍了。
朱鹭被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没有意识了，浑身是伤，阿凉把自己祖传的、用一点少一点的灵药都搬出来了。
万铱忧心忡忡：“他是不是留下什么永久后遗症了。”不会当一辈子植物人吧。
阿凉检查了一下朱鹭的状态：“是啊，应该要醒了呀……哦，没事，他只是睡着了。”
朱鹭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直接睡到七天之后。
这期间，万铱已经统计完铜绿山及梁敏她们“夷”部族的人口，梳理了一遍财政系统和产业系统，标记了所有基础设施，了解完内政体系如何运转——虽然名义上，“祭司”是侍奉神明的专业人士，但“祭司”们实际上在做行政官员做的事情，也就是管理人们的内政体系。
这个时空气泡的传统是：杀掉旧日神明的新神，会自动获得旧神的领地与地位。
仇衍虽然事实上杀掉了五显神的躯壳——但他连自己的信众都不承认，自然绝不会承认铜绿山在他的庇护之下。
他的理由很现实：仇衍认为这些祭司本质上是冠冕序列无限定者，她们作为独立的个体无法改变“神”。但是让他成为一群冠冕序列的焦点，他无法保证自己的想法真的发自本心，而不是来自她们的“愿望”。
万铱的意志力倒是极其强悍，她已经多次验证过了，邪神都对她没办法，一群低阶冠冕序列自然也不太可能控制她。
于是在事实上封印了“五显神”的她，成为了新的神明境主。
说句实话，管理一个地区，真不是件容易事。
不过说句缺德的话，幸好五显神被封印之前，对自己信众发怒，他最虔诚最残忍遇事又跑得最快的那些信众，都一次性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温顺的日子人。
再加上仇衍帮忙镇着，梁敏又是绝对可以信任的人，一切倒也凑合着起步了。
能够初步控制铜绿山之后，寻找各种线索的效率就瞬间高了起来。
铜绿山发生了太多事情，作为一手现场，这里能找到的信息自然是最多的。
万铱这天晚上去旁观了一下阿凉对土神的救治手法，虽然明白阿凉是要救他，但是画面的血腥还是超乎了她的想象。
而且，阿凉说，朱鹭要还不醒，阿凉对治愈他的把握就会无限下降。
要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试试阿凉家万能的换血了。
万铱颇有些物伤其类，对志刚和黄毛的担心空前高涨，连根据记忆还原蒸汽机图纸都几次停笔，不得不起身去洗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铜绿山高且广博，同一座山上，同时存在天然温泉和刺骨的寒冷山泉。
她刚把水扑到脸上，就见仇衍推门进来，她匆匆擦了擦脸，但是冰冷刺骨的寒泉还是将她眼周刺激得红了一圈。
万铱看过病人之后的精神颓靡，大家都有目共睹，她回来的路上已经被阿凉和路熙安慰了两遍了——如果路熙那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找人打架”算安慰的话。
“我没在哭。”万铱抢先开口解释：“我想用冷水清醒一下，但是水太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