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永悬不落（十九）
万铱在纳尔星是第一批“新高中”学生——从她这一届开始, 高中教材开始变得广而博，当时媒体都说教育部这是要塑造“古典时期的通才”。
万铱那会儿并没有抱怨太多，作为一个在地球上已经经历过许多次教改的学生, 她深刻地明白自己的抱怨没有任何用。
不过, 这次“新高中”教改, 确实阻拦了她在高中时期继续扮演“天才”，所以她学到火起的时候, 还是骂过几句教改领导的。
但是，当万铱开始在这个时空气泡攀爬工业科技树时, 她猛然发现, 自己的高中教程换个名字也毫不为过。
《穿越者如何从零开始攀爬科技树》。
草木灰制烧碱、水力磨坊风力磨坊制油、面粉和铁、设计空气锤和偏心轮捶打机锻造更高效的农具、修窑、大规模稳定地烧砖和木炭……
要不是现在时间还不够长, 等她找到煤矿、铁矿、铜矿和铝土矿，她就要一步一步造冲压机、磨床, 制硫酸硝酸, 然后开始给大家牵电线，千家万户送电下乡了。
当然, 这么稳定的生产环境, 主要得鸣谢仇衍。
他实在太能打了。
不管谁来干扰她的工业计划，最后要么就死、要么就加入她。
这么辛苦地搞基建, 倒也不是因为万铱是个基建爱好者，完全是因为这个时空气泡太邪门了。
据她在铜绿山附近找到的旧日信息来看, 在能化作雨水的柯勒死去之后, 邪神以“五显神”的身份统御了铜绿山。
而与铜绿山毗邻的神明——正好是梦神与土神。
这两位神明一个走精神控制、一个走物理攻击，治下的领土一度覆盖整个汉水，在这个时空气泡的历史中, 是强盛一时的神明境主。
万铱如愿找到了游黎当初的任务推进进展。
这二位的年龄比万铱年长一些, 显然是没赶上新教改, 所以他们走的是武力扩张的路子。
对，这两位，和柯勒一样，相信了“太阳被十块镇物镇压住”，于是四处征战——倒也不是奔着打仗来的，主要是不把土地上的邪神给杀了，就没法在这片土地上寻找镇压太阳的镇物。
把那些被邪神邪祟通通杀掉，将其治下的劳动力解放出来，只是顺带的事情。
据她找到的资料来看，梦神与土神所处的时间段，很多邪神都贪婪且不知节制，可着治下的信众可劲祸祸，祸祸死了就换另一批。
可以说，这些邪神其实也不存在什么“信众”，倒像是一堆邪神在人间出世，各自划分领域，你玩你的，我玩我的，玩累了就拿底下的人聚个餐。
人类更像是邪神放牧在地面上的羔羊。
梦神与土神横空出世之后，有很多人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是生来就供神明玩乐的。
于是“神明”与“邪神”之间被泾渭分明地分开了。
据记载，梦神身边有一位贼能打的女性无限定者，是宝剑序列，就是他从某个邪神那里解救出来的，从此肝脑涂地，对他一片忠心，一生都为他效犬马之劳。
她甚至还在石刻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叫“游寄”——几乎可以肯定是后来新取的名字，所以才用了游黎的姓。
当时土神与梦神的信众记载，这位能打的游寄将军，在一次外出征战后失踪，两位神明似乎为此爆发过争吵，之后两位神明便一同失踪了。
万铱还特意去了一趟这个“外出征战”所在的地方，那块地方的名字是“平安里”。
本来她想拜托仇衍一起去。
只不过还没等她开口，平安里的神明大人就带着自己的信众来加入她的汉水联盟了。
既然不用提防那块土地上本来存在的神明，那完全免疫精神控制的万铱就不需要同伴了，她独自去反而更安全。
因为她的同伴可能会沦为对面邪神的傀儡。
万铱一个人去了，然后不出意外地找到了一块镇石。
只不过，那块镇石已经破损，就算填入法阵中，也不会再起到镇压作用了。
从铜绿山时那位邪神的表现来看，就算一个地方的镇石松动，他能够来到人世，寄生在某个无限定者的脑海里，他也不太能够离开那个地方——五显神几乎从来不离开铜绿山。
这么看的话，只需要找到平安里的外来无限定者，就可以笃定那个邪神藏在他的脑海里。
可是，平安里这片土地上，包括原本的神明在内，全是冠冕序列无限定者，只不过有高阶低阶之分，而且他们互相证明各自都是这片土地上长大的。
万铱：“……”
又进死胡同了。
不过她也不是全无收获。
万铱在破损的镇石中发现了一些无法被磨灭的文字。
她不认识这些文字。
因为土神与梦神的影响，这片土地很多地方都用的是纳尔星的文字。
但是在他俩来之前，这片土地曾经有过自己的文字。
只不过那会儿，各位邪神可没空搞什么扫盲班，节节攀高的文盲率和越来越早的死亡年龄很快使得那些文字失传了。
所以土神和梦神的文字体系才能那么顺利地普及开来。
来自古老祭司世家的阿凉勉强能认出几个古文字，告诉万铱，里面频繁出现的那几个字，分别代表“太阳”、“成功”、“光明”。
来往的客商告诉万铱，说在大陆的角落，有人曾见过能阅读古文字的老妪。
万铱问他们具体在哪，他们又说不清楚，只说自己是听来的。
不过好在铜绿山“夷”部族的声名远扬出去之后，越来越多的人从别的地方跑来加入她们，万铱觉得自己已经成功度过了最艰难的初期，进入了正向的发展中，即将到达任务完成的彼岸。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念头，是因为有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伙子，因为仰慕“夷”部族的强大，跋山涉水来求助。
而他所在部族的神明，恰好，就是黄毛。
虽然仇衍正好没在身边，但万铱不敢等，提溜上路熙，还邀请了四位不同序列的结盟神明，浩浩荡荡地出远门杀过去。
一切都很顺利，对面邪祟哪见过这种大阵仗，当场被灭杀。
遥远的大陆北端一直把“夷”部族当成一个传说来听，现在见证了她们的强大，附近几块领地的神明当场加入了她们的联盟。
万铱还顺利地在其中一位的领地上，找到了能阅读古文字的年长祭司。
美中不足的是，等万铱回来之后，撞上了不太高兴的仇衍。
仇衍那张脸的正常状态，会显得凶，但他真生气的时候反而少。
虽然仇衍一向不怎么把情绪表露出来，从外表看不出来他不高兴。
但是发现他安静地等在门外后，原本在和万铱嘻嘻哈哈的“汉水诸姬”纷纷发觉不对，一个个找借口跑了。
“就算是好朋友，你也应该把自己的安危看得更重。”仇衍略一低头，进了门，语气很柔和，甚至比平常说话的腔调更软一点。
因为工作方向不太一样，他们俩总是聚少离多的，时间表互相错开，又很忙，就算见面也基本抓紧时间说公事。
不过，仇衍本来也不太会聊一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这大半年以来，好像还是上次朱鹭刚醒的时候，他们在一起有过一段和公事完全无关的独处。
万铱对那个晚上的定义是不对劲。
她的脑子和身.体统统不对劲。仇衍也不对劲。
不过，她在意识到不对劲之后就赶快跑去冷静了。
她觉得自己和仇衍两个人仿佛是行进在布满云雾的山巅之上，两个人都不知道路的终点在哪，行差踏错一步，就会从山崖上坠下。
最好的应对方法就是停下来，不要动了，现在这个状况很好，不要在陌生的世界失去一位可以信赖的好朋友。
万铱抬头望向他，也不反驳，乖乖道了歉，说自己太心急了，以后会注意的。
仇衍没有再说别的话，他心里想，她流露出这样示弱的神色，不管她此时说什么话，他也必定会同意的。
可能半年前，他还会因为自己冒出这样的想法而心生警觉。
但是现在他感觉和她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白的默契，这默契足够消解掉一切不安。
他不太能够定义那种感觉。有时候他们很久没见了，再次见面时，虽然谈的是公事，但她总是一双眼睛专注地看着他，那时候他总是希望手上的事情能处理得快一点，可以腾出一点时间。
可事情总是做不完，他也就没来得及想，腾出一点时间之后要做什么。
或许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不说什么话也可以。
有时候大家在一起讨论点什么事，或者一起吃饭，默认他俩要挨着坐，这样的话，她总是有点难为情，不怎么和他交谈——不过，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意见总是统一的，她会提前和他商量。
但是仇衍还是愿意坐在她旁边。
不说话，挨在一起坐，简直毫无意义，但是下次还是要这么坐，这其中像是有什么乐趣。
仇衍知道她不喜欢肢体接触，他要尊重她的喜好。
等回到纳尔星之后，他们会有足够的时间相处。
他走近几步，见万铱眉眼间有掩不住的一团喜气，问道:“你朋友的情况还好吗？”
他说话时就察觉自己情绪不太对劲，好像因为她开心而恼怒似的。
万铱笑道:“阿凉说他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他就在这儿呢。”
她站起来往里走，推开门，走到床边，拍拍自己的床:“好了，别猫着生气了，吃饭了。”
仇衍看见床里窜出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一张狼的脸从被子堆里露了出来。
“老大，我不生气了，”那只狼这么说:“我以后吃青菜，不吃肉。”
万铱惊讶道:“这么快就想通了。”
狼的眉毛上有个圆形纹身，他脑袋晃来晃去:“老大，你是不是比较穷？吃不起肉。”
万铱:“……总之你答应每顿不能光吃生肉了对吧？”
狼说:“老大，你这么穷，是不会种地吗？”
万铱:“不会。我什么都不会，负担不起你每顿吃肉。”
狼愁眉苦脸，想了想，说:“我看其他狼都不会说话，我去街上表演说话，老大你觉得有搞头吗？”
仇衍感觉万铱在疯狂忍笑，她说:“大家都穷，可能没人有多余的肉给我们，他们就白看你表演。”
狼重重叹气，安慰道:“老大，以后我找到一个有肉吃的地方，我就驮你去，我们一起吃肉。”
万铱:“外面有邪神，会把我们抓走吃掉的。”
狼大惊失色，说:“老大，你打不过邪神吗？”
万铱:“是哦。”
狼悲壮道:“我也打不过，那我们以后没有很多肉吃了。”
万铱:“是哦。”
狼叹气:“那今晚的肉给你吃吧，我中午吃过了。”
万铱大笑。
那只狼从被子里爬出来，不懂她笑什么。他四肢都有伤，被白色绢布裹了，还透出血色来。
狼一脸英勇就义:“来吧。我吃青菜。”
万铱简直要笑死了，说:“骗你的啦。”
狼又叹气，一边拖着伤腿往外挪，一边说:“老大，我去河边抓鱼，我会抓鱼。”
万铱:“嗯？为什么说这个？”
狼说:“你不是骗我的吗？青菜也没有吃。”
狼安慰她:“我会和别人说我是贪玩想抓鱼的，不会让别人笑话你的。”
他说完这句话，前腿一歪，咕噜咕噜从床上滚下去。
万铱靠的更近，眼疾手快，在狼摔倒之前，把狼捞了起来。
她脸上漾漾的都是笑意，紧紧搂着那只大狼。
仇衍随着她一起笑，眼睛倒是看着她陷在狼皮毛里的手臂，移开一会儿，转回视线来，忍不住看了又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