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莲邑（上）
万铱罕见地加入大家的娱乐活动, 并不是因为过节要放松一下，而是因为路熙的目的地正好和她饭后公务的目的地大差不差。
既然顺路，自然要选择和大家一起过去。
从仇衍的视角看, 他觉得目前任务完成进度停滞, 他们恐怕要在这个时空气泡再待上好一阵子。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 万铱正在疯狂拉解密进度条。
要是一切顺利，万铱甚至觉得自己明天就能拖家带狗回纳尔星。
倒也不是万铱针对仇衍, 故意瞒着他。
她平等地瞒着所有人。
因为知道的人越多，任务完成的难度就越大。
之前万铱告诉过仇衍自己的推测——她说那位邪神很可能没有具体的形体, 靠寄生在他人的脑海中生存。
但是随着她收集到的资料与信息渐多, 她发现自己的想象力还是限制了自己。
万铱来到铜绿山的第一天, 就开始四处搜寻百年前的文字记载和古旧物品，希望能拨开时间布下的迷雾, 弄明白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在这项工作的初期, 她并没有取得什么收获。
仇衍清理了一批旧日遗留的邪祟，除了那些落难神明的神像, 铜绿山的居民们并没有翻出什么有价值的旧物给她。
他们并不信任她。
虽然“神”对“人”有绝对的碾压优势, 但并不是说人类在所谓神明面前就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了。
这么多年了，纳尔星上的人类还拿蚊子没办法呢。
万铱当时还安慰自己, 说好歹提高了安全系数，可以安心地在这儿住下了。
过了大半年, 万铱几乎每天都忙得脚不点地, 已经把这个初期推进过的，幼稚到有点不切实际的工作给忘了，却意外地有了新收获。
不记得谁起的头, 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 各自抱着家里“刚从地里刨出来”的陈年旧物与残缺的有字石板, 问她要不要。
梁敏全收下，分门别类地摆放好，然后将献宝者叙述的历史故事记录好，拿给万铱。
由于史料来源庞杂，很多事情的记载颇有乖互、莫衷一是，各自矛盾……而且这个世界又真的有超自然力量，不太好辨别叙事者对史料到底夸张了多少。
打个比方，你要还原史料，找了个自称亲历者的老者，听他说过去的事情，你一听到老者说司马懿一个大火球术把诸葛亮给砸死了，你立刻就知道这老者不靠谱，不仅不靠谱，还大概率是司马家的粉丝。
但是现在要是来个老者，说当年五显神一柄霜之哀伤，剑下无数亡魂。你问他那霜之哀伤这剑呢？他说霜嘛，融化了。
你这信还是不信呢。
这么折腾了一段日子，万铱除了被各种媲美《封神演义》的神魔故事包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好在事情很快迎来转机，一天，有个中年女人，抱着一个陶罐，坚持要见万铱。
于是万铱就和她见了，正好是饭点，还留她吃饭。
那会儿新一茬粮食还没收上来，万铱也不好意思把上顿的菜热热就招待客人，强行端了盘新鲜茄子上来——拜路熙所赐，这地界最不缺的就是茄子。
吃完饭，中年女人最后一点犹豫不决也消失了。
中年女人自诉，说她家往上追溯几代人，是传统的祭司家族。但是从她祖母那辈起，忽然家里人的“灵性”就消失了，从此她们家就变成了普通人，再也没有出现过有“灵性”的女孩，也没法再从事祭司这一行。
不过，虽然现在她是普通人，但她们毕竟是传统的祭司世家。
听到这里，万铱还分神想了一下最近人口清查的结论——冠冕序列无限定者压倒性地多，以至于大家直接把“无限定能”称作“灵性”。
不过，也偶尔会有其他序列的无限定者出现，数量极少，而且一般都是高阶，直接会被尊为“神明”。
这和她之前的推测一致：这个可以操纵人意识的邪神，导致大多数无限定者死亡，只剩下可以一定程度免疫或抵抗控制的冠冕序列无限定者。而其他几个序列的无限定者，低阶的都死完了，只剩下一点高阶的隐性基因，隔上几百年就冒个头。
中年女人平平无奇地开了个头，接下来就开始往外倒猛料。
她将手上的陶罐递给万铱，万铱接过来，发现那是个很新的陶罐，陶罐上面铭刻了一些无意义的字符。
中年女人说，其他祭司世家传承的是医术、是巫术，但是她家传承的是……一段记忆。
万铱愣了一下。
中年女人说，这些字符，是她们家独创的文字，只在家族内部一对一传承，保证能读懂这些文字的活人不超过两个，让这段记忆不可能被泄漏出去。
据她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两三千年前，世界上忽然出现了一个以记忆为食的邪神。
这个邪神的可怕之处在于，当越多人感知到它，它就会越强大。
你知道它存在的一瞬间，你的“知道”就变成了它的一部分。
这只邪神像一个强大的病毒，很快就在全世界蔓延开来。
“我们已经无法确定，‘它’是原本就这样疯狂、弑杀以及残忍，所以当时的人们对它有这样的印象；还是人们先觉得一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东西应该是疯狂、弑杀以及残忍的，所以它被人们的‘印象’塑造成那样的。”
这样一个没有实体，可以寄生在任何人脑海中的邪神，根本就是无法战胜的。
人们成批成批地死去，而且并不是光荣地死在对抗邪恶的战场上。
那个年代大家常见的死法是：有一天早上，你被母亲的尖叫惊醒，睁眼之后，发现父亲把家里的小妹妹杀掉了，还乐呵呵地边洗手上血，边说他捡到一只无毛的小羊，大家可以好好吃一顿了。母亲冲上去要从父亲那里抢回自己的小女儿，但在你眼里，他们只是一群用角顶着对方的山羊，于是你想把他们都杀了，带回去给自己的小妹妹吃。
最后的结果往往是大家谁也没活下来。
不过，正如人们总是能战胜那些恶性病毒一样，这个强大的无实体邪神，在猖狂了一段时间之后，还是开始走下坡路。
原因无他，能被它控制的人都死完了。
还能活着的都是冠冕序列无限定者，有的能免疫它的控制，有的能在被它褫夺意识的几秒之后就挣扎着清醒过来。
但是，随着它的日益强大，邪神的力量已经从思想侵入了现实，有一天大家抬头，忽然发现太阳变成了某个不规则的物体。
太阳……被夺走了。
寒冷带来了农作物减产，仅剩的冠冕序列无限定者没有抵御天灾的力量，也开始大批量地死在饥寒交迫中。
无限定者死亡之后，是有概率出现混沌遗物的。
以往，就算有谁死后出现混沌遗物，大概率也是被亲属珍藏起来，并不会真的拿去使用。
但这么大规模的死亡，死到一眼望去全是尸骸，混沌遗物漫山旷野——相当于遍地是神级装备。
在这些混沌遗物的加持下，仅存的无限定者团结起来，最终成功用混沌遗物将这个邪神封印了起来。
混沌遗物·天罗地网，指的就是那十个镇物。
铜绿山下有一个镇物，土神与梦神爆发争吵之前去过的、游寄失踪的莲邑也有一个镇物。
万铱当时头都听大了，这种举世界之力都没能杀死的邪神，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而且她不能告诉别人。
中年女人讲完这一切之后，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万铱千万不能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否则，一定会出现巨大的灾祸。
万铱问她是什么灾祸，中年女人说自己也不知道，她的母亲临死之前没说完就走了。
不过万铱在事后很快想起，自己的任务并不是“杀死邪神”，而是“让世界重见光明”。
当初，这个时空气泡的评级是A，建议Ap-4及Ap-3评级的无限定者进入。
只不过第一批Ap-4的无限定者任务失败了，使得镇物损坏，这个时空气泡的评级才上升到S级。
全知之眼既然在最开始只给出了A的评级，那么说明“让世界重见光明”这个任务应该不会特别难。
万铱回想到这里，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要和路熙他们分开的岔路口，打了个招呼，说自己到阿凉的医馆去，结果路熙瞬间改变主意，也跟着她一起去了。
阿凉的医馆是新修的，又大又宽敞又明亮，至今仍然陷在噩梦中的土神住在这里，那位远道而来翻译古文字的老奶奶也住在这里。
万铱进去的时候，阿凉的医术业务已经跨界到心理学领域了，她正在一边给令甲敷药一边给他做心理咨询。
令甲就是当初跑来铜绿山，告诉万铱他们有个可以变成狼的神明大人的小伙子。
令甲背对着万铱，嗷嗷地哭：“我只是和她有不同意见，她就揍我，她怎么能笃定对的不是我呢。”
一看就是情感纠纷。
路熙闲闲劝到：“别哭了，男儿有泪不轻弹。”
令甲没法回头，但是感动地说：“谢谢你安慰我，你真是个好人。”
路熙立刻变脸：“你不要污蔑我，我不是什么好人。”
令甲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哪里说错了，嗫喏片刻，说：“可是你安慰我了……”
路熙走到医馆里最舒服的那张椅子前，施施然坐下：“因为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