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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列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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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既然无话可说, 万铱也无话可说。

她还以为他会再心虚一会儿呢。按理来说,被戳穿杀人意图之后,就算还没下手, 凶手也会陷入被法律和道德虚空拷打的困境中。

万铱回到“被杀”的时间点之前,一直不太拿得准怎么和江易寒凌相处——主要难点在于抑制住自己对江易寒凌的憎恶不要突破法律的限制。

因为在这个世界、这条时间线上,江易寒凌还没对她下手, 而且到目前为止, 也没有表露过任何想要谋杀她的意图。

她要是任凭杀意控制自己的思绪,可没法被判“正方防卫”,只会被认为是“一级谋杀”。

可是她确实有被他杀害的记忆。

那些记忆如鲠在喉,将过去所有的爱意一笔勾销,从此她每次看见他,首先想到的不是他在灯下望来的惊艳目光,而是断裂的骨头刺进内脏的痛楚。

爱意带来的模糊滤镜消弭之后, 他身上原本的性格便清晰展现, 她再也无法忽视。

也再也无法忍受。

一直到十五分钟之前,万铱都认为自己算是怨恨他的,没在物理和精神上报复,单纯是因为没抓到合适的机会。

如果混沌遗物a1给出的“推演”是确切发生过的——万铱倾向是发生过的,毕竟那些场景和她的记忆别无二致。

那很可能商秉衡那边搞错了,或者刻意张冠李戴,将江易寒凌的经历移到衍哥身上,以隐瞒某些事情。

不管怎么样, 就算江易寒凌确实是她的救命恩人, 那也只是一命还一命。因果清偿, 她没有怨恨他的法理了, 但过去深刻的爱意早已不复存在了。

雨势渐渐小了, 淅淅沥沥,万铱一低头,转身要走。

“等一下,万铱。”江易寒凌在她身后喊道。

他没有太大的动作,因为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体状况没法强行把她留下来,伸手过去握住手臂再被甩开实在是太难看了。

万铱顿了一下,稍微侧过身子,给他说话的机会。

江易寒凌:“你认为那都是真的吗?”

对,既然还没动手,即使被揭露了杀心,最好的选择还是“否定”。“否定一切”。

万铱瞟了一眼混沌遗物a1的参数,发现目前仪表盘显示的是“默认值”。

她记得在那本实验记录里,“默认值”的意思是“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扰下,按照本来的事件逻辑运行,时间线会呈现的模样”。

刚才混沌遗物a1读取了她和江易寒凌的基因信息,所以刚才投影出来的是,“按照本来的事件逻辑运行,她和江易寒凌最终的结局走向”。

“本来的”,就是在没有外力干扰,所有既定的“因”收束成“果”之后,混沌遗物a1计算出现的结局。

万铱认为,“她的重生”,就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无法被提前纳入计算的外力干扰”。

这份外力干扰出现之后,事情最终的走向就改变了。

万铱心平气和:“显然,事情并不是这么发生的,不然你现在应该在蹲局子。”

她现在当务之急是拿着混沌遗物a1跑路,而不是继续和江易寒凌纠缠。

江易寒凌:“我记不住自己曾经救过你,是因为我病了。我喝的酒会致幻,我的记忆并不靠谱,你向来是知道的。”

他的瞳孔是赤红色的,因为久病一向黯淡,此刻却眸光烈烈,逼视过来。

万铱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原句就是她说的。

万铱沉默了一瞬:“你想表达什么?”

江易寒凌:“我不是故意记不住你的。”

他顿了一下,再度望过来:“也不是故意要杀你的。”

万铱看了他一眼,眼神古怪:“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了共识——刚才看见的事情并没有真实发生过。”

江易寒凌向她走来,他实在是个聪明人:“如果不会发生,你为什么忽然开始厌恶我?忽然要离开我?忽然间过去的爱慕就凭空消失?”

万铱:“所以你刚才问了一个你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是为了试探我?”

江易寒凌没有否定,径直说:“我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杀心,铱铱。或许你复制了我的无限定,从而提前预知到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情,但是铱铱,我绝对不可能是故意去杀害你的。”

万铱勾出一抹浅淡的笑意:“你对自己的道德水准真自信。”

江易寒凌凝神思索,把心中的疑点一一说出来:“你的口红、你的绿松石手链,这两样东西疑点最重。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但是在现在的时间线上,你并没有被杀掉,我认为现在对它们做检测,说不定还能查到什么东西。”

万铱发现他竟然是认真的。

她顺着江易寒凌的思路回忆,不出意外地回想起他压着自己唇珠舔吻的触觉,顿时皱起眉头,脸色不善。

江易寒凌:“虽然我没有对应的记忆,但是——如果要接吻的话,我会吃到你的口红。这是我忽然杀害你之前,入嘴的最后一样东西,疑点很大。”

“我的病在头部,一旦发作,极易使我陷入无限定紊乱的状态。”江易寒凌说:“但是我用的药能够有效地控制病情发作——虽然治标不治本,但临床数据确实证明如此,还有几位知名的医生联名担保,所以我不用佩戴抑制手环。”

“这意味着,只要有东西消解掉我服用的药的药性,就可以使我进入无限定紊乱状态。”

无限定紊乱,会激发剧烈杀意。

万铱:“口红是你送我的。我来之前第一次用,包装是完好的。”

当时为了方便补妆,她将那管口红塞进包里带了出来。包是她自己买的,后来一直没换包,所以那管口红一直躺在包里没动过。

她在包的夹层里翻找了一下,还真的找到了那管口红。

万铱:“找个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检测机构。”

江易寒凌:“不用。”

然后他拿出了一个便携式的检测传感器。

万铱:“……”

万铱:“你为什么会带着这个?”

江易寒凌一笔带过:“想带就带了。”

这人真是能不示弱绝不示弱——万铱猜测是因为他的病情又重了,导致忌口也愈加严格,所以才会在需要外食的场合带这种仪器。

他取了一点口红走,但是检测结果一切正常。

江易寒凌:“还有那串手链,临床数据显示,某些特定的矿物质也会……”

万铱有点不耐烦了,脱口而出:“那串手链也是你送我的,是不是原本的那串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她回想起了一件事。

那串绿松石手链,确实不是本来的那串。

耶耶曾经摔坏过她的绿松石手链,没告诉她,偷偷打电话给时言,让时言修好了,再悄悄放回去的。

时言和她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只是随口提起,并不觉得是什么大事。

万铱从包里拽出那串手链。这串绿松石手链她“重生”回来的时候就摔坏了,草草塞在包里,都不用拆,就能随便掂出一颗去检测。

这次的检验传感器亮起了代表异常的红灯。

“仪器精度不够,”江易寒凌说:“但是基本确定了,这并不是什么绿松石,有人换过这串手链。虽然现在还没法定论,这一串手链的剂量是否能够完全消解掉我服用的药的药性……不过我们应该达成了新的共识。”

“幕后凶手并不是我,而是老师……时飞云。这不是常见的矿石,只有他知道我病情的详细情况。”

“我从未对你起过杀心。”

“铱铱。”

他捡回了旧日的称呼,声音微微发哑,音量不高,很容易就被雨声掩盖掉,但是万铱根本没法忽视。

“不要过来了。”万铱出声道,她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江易寒凌并没有被她的话阻止,走到近前,再次叫她的名字:“铱铱。”

万铱只觉得他下一秒钟就会伸手过来抱她——这比他冷笑着羞辱她还让人毛骨悚然。

她连退几步,也不管他说什么了,丢下一句“别过来”,转身就跑。

她匆匆来到门前,等待自动感应系统感应到人体,把门打开,让她离开这里。

但是门边的灯一直没亮,门也一直没开,她连按了几下开门键,没有响应。

可能是暴雨导致的暂时停电,这里的位置偏,不太可能用的是无限定能。

江易寒凌已经走到她身后了,他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久病之人的躯体和健康人是不一样的,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萎败触感,江易寒凌很介意这一点——站在那里不动。

万铱没有回头,她刚才鼓起勇气跑掉的时候,觉得自己肯定能跑掉,毕竟江少爷病重,一定追不上她。

但是事情不如她预想的发展,她的勇气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没有多余的拿来应付江易寒凌。

江易寒凌也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等她回头。

不知道是不是万铱的错觉,她只觉得雨声越来越大,江易寒凌的沉默将他提供的所有零碎信息都拼合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因为混沌遗物的特殊性——自人体产出,时飞云这个世代的知名物理学家,除了董思牧,准确来说,都是生物物理学家。

除了对生物物质的见解颇深,还有一个很要命的地方:时飞云所在的地方,不管是实验室还是家里,出现什么实验用品,都是很正常的。

万铱之前一直很疑惑,时飞云到底怎么“完美善后”的。

除非他买通应急局上下,否则怎么也没法把“推人下楼的谋杀”掰成“失足坠楼的意外”,应急局一查就知道了。

现在看来,时飞云并不需要什么“完美善后”,因为在她死后,应急局调查前因后果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名为《万铱的死》这件事里,没有一个人有错。

家里的小女儿耶耶摔坏了姐姐的手链,怕姐姐不开心,于是偷偷从爸爸时飞云的工具箱里摸出来和手链一模一样的矿石,拜托哥哥修好。

接到委托的哥哥时言将手链修得天衣无缝,还答应妹妹耶耶不要说出去。

于是姐姐万铱毫不知情地戴上了这串新手链,前去赴男朋友的约会。

年轻的小情侣,单独相处,总有一天会有亲密接触,那串手链总有一天会随着主人的动作,挂在她男朋友的脖颈边。

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特殊的矿石影响了她男朋友,使得他陷入了无限定紊乱之中,在无意识状态下对自己的心上人痛下杀手。

别说应急局了,谁看了这么一桩古希腊式的悲剧,不觉得叹惋可惜,又怎么能对任何一个人定罪呢。

追根溯源,始作俑者是一个两岁的小孩,她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很爱自己的姐姐,所以才努力去修那串手链的。

最后恐怕也只能是“失足坠楼的事故”。

于是,万铱死去了。

“无限定者体内的激素水平会显著影响到死后混沌遗物的品质。”江易寒凌很久以前,在咖啡馆和她提过自己老师时飞云的研究。

她死在热烈的爱意和憧憬中,死在盛年中,死在绝佳的身体状况中。

万铱死去了。

而在时飞云的审美需求中,一件完美的混沌遗物诞生了。

时飞云离这桩死亡是如此的远,而收获的又是如此的多。

由他主导的,这场不为人知的谋杀案,在某种意义上是很不保险的——因为万铱可能在和江易寒凌有亲密接触之前,就厌倦了那串手链;可能小女儿耶耶不那么顺利地被摆布,并不会好奇地去摸姐姐的手链然后不小心弄坏,也没法顺利记得爸爸实验室里有一模一样的绿矿石。

但某种意义上又是很保险的。

因为万铱以前很穷,很爱惜财物,会反反复复戴心上人送的手链;因为小女儿耶耶只有两岁,对姐姐很喜欢、很好奇,喜欢和姐姐贴在一起,姐姐不在的时候喜欢摸姐姐的衣服和首饰;因为手链就是容易脱落、容易拆卸的样式,万铱自己随手一砸也掉得到处都是。

就像谋杀父亲骗保的儿子,日服一日看着父亲酗酒;日复一日不去管家里阳台上摇摇欲坠的栏杆;日复一日悄悄对父亲说喝酒了要去阳台上醒醒神。

他没法控制死亡的结果在哪一天到来,因为这是一种虽然安全但不精确的谋杀。

但是死亡的结果终会到来。

这是江易寒凌提供的故事。

万铱还坚定地抓着自己的理智,深吸一口气,勉强开口:“我不要信你。到目前为止,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们俩指不定本来就说好了,你都是知道的。你老师的研究有进展,你的病情就有治愈的希望。”

她说:“你本来也不喜欢我。你自己说过的,你接近我,都是为了治病,觉得那一大串因为愉悦产生的化学物质对身体有好处。”

她说着说着,又在心底攒起一点勇气,转身回去和他对峙。

看清江易寒凌的瞬间,万铱不由得失语了一刹那。

江易寒凌的头发在往下滴水,肩膀湿了一片,衣领因为沾了雨水,无精打采地贴附在脖颈上。他脸上的气色本就不好,现在更加灰败下去。

他刚才那么快追上来,不是因为他身体忽然变好了,而是因为他没从两边的回廊绕行,直接从落雨的庭院、那棵干枯的杏树下穿过来了。

所以狼狈不堪地淋了一头的雨。

江易寒凌:“我都是说来气你的。”

万铱:“……”

万铱一时失语。

江易寒凌:“就像你说不喜欢我,是为了气我。”

万铱:“我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你了。”

江易寒凌没说话,但是万铱看他瞳孔里明晃晃两个字“不信”。

万铱:“……”

万铱叹口气:“你快联系医生吧。”江易寒凌的小毛病很多,晚上失眠多梦睡不好,白天总是没有精神,喉咙有一点季节性的咽炎,受冷了会呼吸不畅,不能待在太嘈杂的地方,人多、喧哗都会让他心脏不舒服,淋雨会让他头疼。

很多,她以前记得太牢了,现在一时半会儿忘不掉。

江易寒凌:“那不重要。”

万铱懒得劝他:“……随便你。”

她不想和他继续说了,只打算等来电,然后离开这个地方。

“你还是觉得我和他是同谋。”江易寒凌说。

万铱不语。

江易寒凌:“你记不记得混沌遗物·格萨尔?”

万铱当然记得,那是个可以提取人最深刻记忆的混沌遗物,之前资安处拿出来拍卖过。

然后江易寒凌就把混沌遗物·格萨尔拿了出来。

万铱:“……”江少爷真是又有钱又任性。

江易寒凌:“你刚刚问我,为什么对自己的道德水准这么自信,笃定自己绝不可能杀你。”

他凝血功能不太好,刚才割破的皮肤还在往外淌血,正好也省得再割一次,可以直接让混沌遗物·格萨尔读取自己的基因信息。

江易寒凌:“我笃定的不是……‘绝不可能杀人’,我笃定的是……‘绝不可能是你’。”

混沌遗物·格萨尔涌起海水一样的光潮。

江易寒凌的声音压得很低,在光潮之中几乎被淹没冲散:“你自己来看,我至今为止记得最深刻的记忆……是你。”

万铱很想跑,她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所有的一切都乱套了,世界疯了,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江易寒凌在向她表白。

他在向她证明,他最重要的记忆是她,他爱着她,他绝不可能和人同谋对她痛下杀手。

要不是没法控制自己闭眼,她甚至想蹲下往墙角一窝,等这段记忆过去。

但是光还是不同寻常地亮起来了。

混沌遗物·格萨尔将她从阴沉的雨幕中,带到了一段处于明亮灯光下的记忆中去。

万铱痛苦地睁开眼,觉得自己指不定要重温一遍她和江易寒凌的初遇。

因为她感觉到了剧烈的心跳,记忆的主人——江易寒凌,他胸膛里的心脏正在狂跳。

然后万铱从江易寒凌的视角,看见了自己。

并不是他们初遇的时刻,他看见的不是坐在酒会角落里的万铱,而是……

作为一具尸体的万铱。

任谁来看,也没法否认,躺在江易寒凌怀里的这个女生已经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变成了一具尸体。

被强行拉进这段记忆的万铱怔住了。

现在这个世界、这条时间线的江易寒凌,根本没有杀过她,他怎么会有“抱着她尸体”的记忆?

这段记忆中的江易寒凌紧紧抱着怀里的尸体。

从建木大厦99楼坠落到地面,可能是老天保佑,尸体的外表竟然还大致完整,抱在他怀里,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样。

江易寒凌抱着那具尸体,走出了电梯。

他抱着一具尸体,乘坐电梯上行,来到了万铱熟悉的、他居住的那一层。

那具尸体的表情甚至不是惊恐的,而是带着点陶醉的笑意,很美,头发凌乱,乖巧地缩在他怀里。

江易寒凌从镜子前路过,他没什么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似乎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他把万铱抱进了自己的卧室,放在床的右侧、靠窗的那边。

她躺着的姿势不像会舒服,于是他又调整了一下,把她的手臂挪到床里,然后俯下身,去吻她的嘴唇,吻得很深。

万铱觉得这段记忆里的江易寒凌好像是疯了。

江易寒凌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反锁,从储酒柜里拿出了一整瓶酒,倒在了床单上。

酒液浸染了床品,染出了极深的痕迹。

江易寒凌唤出终端,用自己的权限关掉了火警系统。

他点燃了火。

在骤然暴起的冲天火焰中,他爬上了床,极为亲昵地将心上人的尸体揽在怀里,扣住她因为剧烈冲击已经变形的手指,再度吻上了她的嘴唇。

万铱的脑子已经木了。

这个时候,她竟然在想——看来江易寒凌并不是不喜欢肢体接触,他只是介意他自己的躯体摸起来手感很不好,所以之前一直不让她碰。她没有意识的场合里,他可喜欢摸她、碰她了。

因为有酒精助燃,卧室里很快就烧得面目全非,烟尘和火焰肆意破坏着一切,燃烧的声音听着让人牙酸。

但是这段记忆里的江易寒凌一动不动,他从头到尾都维持着那个“把她抱在怀里”的姿势,任凭火焰爬上全身。

然后,以他的死亡为界,莹白的时间线,被重置了。

江易寒凌是时间系无限定者,和那个91号无限定者一样,两个人的无限定一个叫“衔烛”,一个叫“时囚”。

在董思牧的分类法里,他们因为有共通之处,被分在同一个序列【星币序列】之下的同一支里。

91号,无限定·时囚,评级Ap-4d,可以将某一天重置n次,如果该无限定者死亡,时间也会被动重置。

江易寒凌,无限定·衔烛,他眼中的世界是许多条无限延展的时间线。当年的营销号说只要他晋阶到Ap-1,就会变成人类意义上的“神明”,可以任意将时间调前挪后。

现在万铱知道了,共通之处,就是,在无限定者力量不够的情况下,可以通过无限定者本身的死亡,来完成时间线的重置。

时间开始倒退。

万铱已经无法形容自己看见的东西,在江易寒凌的记忆中,时间像是崎岖的怪物,所有的一切,前后、左右、上下、过去未来全是混乱的,在混乱中无序地增长又缩减。

然后混乱终于结束。

江易寒凌回到了悲剧发生的时间点之前,重新站在了自己家里,等待自己的小女朋友前来,和她共度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的记忆已经随着时间线的重置而被掩盖,颇为迷茫地站在原地,只觉得心肝肺腑无处不在生痛,想喊医生,又觉得还可以再忍忍——毕竟她马上就要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很不安,上一条时间线的记忆虽然已经被巨大的力量折叠,但是那些不详的阴影沉在他的潜意识中,时刻发出警示。

不管怎么样,终端手环提醒他,万铱的飞行器已经停在了停机坪,于是江易寒凌上了楼,准备去找她。

这段记忆结束在了这里。

混沌遗物·格萨尔的光芒消失,变回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器具。

万铱:“……”

江易寒凌:“……”

万铱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贴在了门上——身体动作是骗不了人的,她真的很想离开这里。

她扯出一抹苍白的微笑:“你本来打算给我看的,应该不是这个?”

江易寒凌摇头:“不是这个。”

他说:“我以为会是第一次见你时候的记忆。”

江易寒凌说:“不过,这段记忆应该也能证明……嗯。”

万铱麻木地想,江少爷这个嘴硬人设真是永远不倒,他可以为了复活她而自杀,但就是说不出一句“我喜欢你”。

雨声蔓延,紧紧束缚住她的手脚。

江易寒凌说:“我还以为那天忽然病重,是因为被你气得狠了。原来是因为强行用了一次无限定。”

万铱回想起来了,时间线重置的第一天,江易寒凌就进了急救室。

万铱:“要论气人,我比不上你。”

她其实现在都是靠本能在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都不过脑子的。

时间好像凝固了,门也打不开,外界很遥远,她只能待在这个小小的回廊里,说一些没有意义的话。

江易寒凌忽然问:“你很伤心吗……我骂你、拿东西扔你的时候。”

万铱:“……”

万铱:“算了。都过去了。伤心什么的,我不怎么想起来。”

这倒是实话,她和朋友们、和衍哥在一起的时候,开开心心的,不怎么想起伤心事。

江易寒凌沉默了一会儿,简直有点低声下气地说:“我刚才以为你会扑过来抱我。”

她的习惯——情绪一激动,就喜欢抱来抱去的,他过去总是不让她抱。

万铱:“我有喜欢的人了。”

江易寒凌等着她说下去,但是万铱只说了这一句。

江易寒凌于是“嗯”了一句,权作礼貌,接了她的话。

他往日从来把礼貌什么的不放在心上,为人轻狂傲慢,一刻钟之前,都还笃定——既然误会澄清了,她会再喜欢上自己。

所以才没去碰那个幻影。他觉得她会再次那样爱上自己的。

但是现在知道那些血、痛苦与折磨都发生过了,并不是什么“未发生的预知”,她也不是什么“草木皆兵的未雨绸缪”。

她确实地痛苦、确实地伤心、确实地失望、确实地放手了。

一切都发生过了。

他和她的故事,在一切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了。

万铱问:“你要怎么样?”

她侧过脸去,也不看他。

江易寒凌赤红色的瞳色在睫毛下如水纹一样波动。

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比如他当时会口出恶言,是因为以为她在骗他,以为她的爱意与柔情都是骗术,他实在太痛苦了,一时气上头了。

但是江易寒凌从来不是一个喜欢解释自己的人,他最多也就只能说一句“不是我的错”,因为他觉得自己确实没错。

而“对不起”和“我还是喜欢你”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他也不会说。江易寒凌心里没有多少剩下的东西了,过于高傲的尊严是其中最不容破坏的东西。

上次她说不喜欢他的时候,他便也立刻否定了自己的爱意,说自己从头到尾都是陪她演戏。

他能拥有的只有一种爱情模式,就是她无比热烈地爱着他、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的喜爱,他能够坚实地肯定“她爱着我”,然后再谨慎地给出回应。

一旦来自她的“热烈爱意”消失了,后续的一切便也都不复存在了。

江易寒凌的声音开始发哑,淋雨的恶果浮上来了:“你以前很喜欢我。”

以他的性格,难得用程度剧烈的副词,不是为了讽刺。

万铱:“嗯。”

江易寒凌:“你现在……”

不等问题问完,他便说:“对了,你说过了,算了。”

这便是盖棺定论了。

万铱最后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是“你现在爱我吗”,还是“你现在恨我吗”,他没有问完,来电了,门开了。

.

“老大?”朱鹭诚一又在乱用称呼:“去这么久?”

他不喜欢人潮,找了一个十分不引人注目的角落,正在独自看雨。

万铱把手垫在桌子上,然后十分坚定地一脑袋磕上去。

没等朱鹭诚一发问,万铱抬头说:“走吧,回去做蓝莓奶昔。”

朱鹭诚一迅速起身。

万铱:“对了,你有在这里吃什么东西、碰什么东西吗?”

朱鹭诚一摇头。

万铱:“那就好。”

朱鹭诚一高高兴兴地催她:“走了走了,再不去买蓝莓,到时候买不到好的了。”

但是万铱和朱鹭诚一并没有立刻走成。

因为雨势转大,临时禁飞了。

万铱:“……”

朱鹭诚一叹气:“看来吃上这口蓝莓奶昔真艰难。咱们等雨停再走吧。”

万铱异常坚定:“我要离开这里。”

朱鹭瞟她一眼,开始查列车时刻表:“下一趟超回路列车在15分钟之后。”

这时黄毛打了个视频电话来,万铱随手接了,没想到出现的是林师兄的脸。

林在原匆匆地说:“黄毛和志刚让你看个东西。”

然后就挪开脸,把镜头让给了她们俩。

黄毛手里捧着什么东西,兴奋地对万铱喊:“老大,我们捡到一片很大很大的叶子!”

那真是片很大的叶子,志刚捧着叶子的另一边,镜头都没法照到她,只能听见志刚的声音:“铱啊,你以前见过这么大的叶子吗?”

万铱:“没见过。”

然后就听见志刚的笑声:“我赢了,一个人给我五纳尔!快!”

万铱不自觉跟着一起笑,笑意恍惚。

黄毛一下子把脸凑到镜头最前面,问:“老大,上次衍哥教了我一个背收刀的办法,教了一半,你知道后面是什么吗?”

万铱:“嗯?还有后面?不就四步吗?转刀、食指反刀、换位、收刀?”

黄毛跟着念了一遍,虽然嘴上逞强说“我完全懂了”,但是万铱看他的懵懂的眼神就知道他绝对什么也没领会。

志刚抢过镜头,低声担忧道:“铱啊,黄毛和仇衍讨论这个也就罢了,他俩也没别的共同语言了。你和仇衍讨论过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啊?你们小情侣私底下就练怎么收刀吗?”

万铱:“……说来话长。”

上次她在床上企图背摔衍哥,结果大失败,躺在床上耍赖,要他把所有能速成的搏斗技巧都教给她,其中不知道怎么混进去一个收刀教程。

黄毛顽强地用自己残缺不全的收刀技巧把那片巨大的叶子舞得虎虎生风,因为力气过大,很快就把叶面弄得萎靡不振,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叶梗挺立着。

万铱:“你们那边都没什么人,是在城北市场吗?怎么三个人一起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要买什么吗?”

志刚顿时语塞,匆忙将镜头还给林在原,跑了。

林在原猝不及防出来扛压,支支吾吾半天,怎么也不会撒谎,最后认命地答道:“志刚说你最近饭量越来越小,必须破坏你独自消瘦的计划。”

万铱:“你们出来买我爱吃的菜?买什么了?”

她的口味和纳尔星的普遍口味存在一定的差异,一些喜欢的食材在纳尔星非常小众,要跑很远才能买到。

林在原试图让这份惊喜保留一点最后的神秘感:“……就是志刚说你绝对会喜欢吃的东西。”

万铱:“西红柿?鸡蛋?”

她就和志刚提过这个。

林在原挫败道:“你怎么知道!”

万铱:“嗯哼。”

林在原作为经常下厨的那位,带着点谨慎的自信,说:“放心吧,一定很合你的口味!”

万铱凭空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小心地问:“我的口味是?”

林在原胸有成竹:“辣口,而且最喜欢剁椒。”

林在原补充道:“黄毛刚才买到了很好的剁椒。”

万铱没忍住,还是问了:“你打算做辣口的西红柿炒鸡蛋吗?”

林在原:“你喜欢西红柿和鸡蛋,还喜欢辣呀。”

万铱:“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一般来说,西红柿鸡蛋不会放辣椒。”

林在原有点无所适从,看起来他对辣口的西红柿炒蛋抱有很大期望,说不定已经谋划多时了,觉得万铱肯定会喜欢,他小声说:“你都没有试呢。”

万铱:“……”不用试的吧。

她的灵魂告诉她这玩意应该不会好吃。

不过她知道林在原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性格,见他眼神忽闪忽闪,觉得自己一个光吃饭不做饭的人也没什么资格指手画脚,妥协道:“那行,我试试。”

林在原满意了,他又问了一句:“衍哥……我这么叫可以吗?他喜欢什么?下次他来吃饭,好提前准备。”

万铱:“师兄,你应该比衍哥要大一点,叫他仇衍就行了,他没什么喜好,你给他端个白面包片都行。”

等电话挂了,朱鹭诚一忽然说:“哎呀,应该让师兄帮忙买个蓝莓的。”

万铱:“你VK和他说不就行了。”

朱鹭诚一单手发信息:“师兄真是我见过最日子人的无限定者。”

万铱随口道:“听说师兄父母去世得早,他和他叔叔一起生活,他叔叔人不太好。”

朱鹭诚一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有10分钟。”

万铱在编辑给商秉衡的短信,她想知道为什么商秉衡会搞混江易寒凌和仇衍。

她删删改改措辞,写了几个版本,还没发出去,就看见本来在投屏列车时刻表的投影仪变了画面。

似乎是车站工作人员投屏出错了,投在墙上的画面变成了一个视频播放软件。

工作人员还没意识到,径直点开了“历史播放记录”,继续看自己没看完的电影。

那部电影的名字叫《反方向的钟》。

讲的是个越狱故事,因为和周董的那首歌重名,被万铱格外关注,江易寒凌之前误会她喜欢这部电影,发挥金钱超能力,把她塞进去跑了十几秒龙套。

朱鹭诚一抬头,疑道:“是电影里面那个卖杏子的女孩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还是那个小姑娘就是你演的?”

万铱:“……”

万铱:“能把投影仪关了吗?”

当然不行,车站的投影仪,等车的乘客是关不了的。

万铱试图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终端手环上,但是失败了,朱鹭诚一在读这部电影的影评。

“男主被误会,因为故意杀人进监狱,认识了一群伙伴,这些伙伴都有绝技在身,他们一起越狱。越狱之后开始找真正的凶手……”

万铱:“请你停一下。”

朱鹭诚一于是很快安静了下来,专注地看投屏出来的电影片段。

万铱演的那十几秒很快就过去了,她在电影里扮演一个卖杏子的女孩,手上戴着素银的婚戒,未婚夫是军人,生死未卜,她每天工作16个小时,希望能给未婚夫多寄点钱过去。电影的男主在越狱路上遇见她,偷了她几个杏子,很愧疚。

万铱不去看投屏,问朱鹭诚一:“结束了吗?”

朱鹭:“你的片段应该没了,我刚搜过了,就这一小段。”

万铱舒了口气,转过身来,强行屏蔽感官很有用,不去看、不去听,就不会回想起来,也不会怀疑自己的决定。

朱鹭:“说句实话,你没必要那么害羞,完全可以考虑去演戏,演得挺不错的——那种热恋中的傻白甜。不过这电影很扑,下次你得找偶像剧演,现在正剧不吃香了。”

万铱随口糊弄过去,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大屏幕。

看电影的工作人员在快进,屏幕上人影纷乱,故事的起伏一一掠过。

朱鹭诚一:“你看,正剧部分很无聊,不好看,大家都不看的。”

万铱:“这部电影很中规中矩的……也不算无聊吧。”

她回忆道:“栽赃男主的凶手是个大坏蛋,男主和他的朋友们把大坏蛋的阴谋揭露,沉冤昭雪,战争也停止了。”

朱鹭诚一:“这还不无聊。”

他是故意这么说的,给出和万铱相反的意见,让她多说点话,她的情绪明显不对劲。

但是这么刺了一句,万铱并不像他预想那样回嘴,朱鹭诚一看过去,发现她怔怔地仰头望着屏幕。

朱鹭诚一也抬头看去。

屏幕上,男主已经洗净了自己的冤屈,和自己的几个朋友一起坐火车去远方,准备开始新的生活。

他们在车站遇见了一个军人,向军人问路,军人给他们指明方向的时候,露出了手上素银的戒指。

接下来给了一个顺理成章的镜头。

电影的男主角问:“您是回家吗?”

军人说出了自己的第一句台词:“是的。你们呢?”

电影的男主角说:“我们去建造新家。”

军人目送他们上车,接着切了一个近景镜头,切给了军人的正脸。

是江易寒凌。

他对着镜头笑了一下。

他几乎不笑的,万铱从前抱怨过他,说了他也不改。

他原来记住了,他就是抹不下面子,抱着他自己觉得很有必要的自尊心不放手。

江易寒凌对着镜头,笑着说:“我要去娶我的未婚妻。”

万铱从来不知道他也客串了这部电影。

她觉得头很痛,许多已经落下去的记忆片段重新浮了起来。

江易寒凌的助理给她买了首映礼的票,邀请她去看。

那天晚上她遇见了志刚,志刚正在被一个小混混藤良介纠缠,万铱约了藤良介出来打架,藤良介本来不会来的,他在自己的动态里说要去看电影——

看这部越狱电影的首映。

但是藤良介一张票也没买到,特利内岛所有这部电影的首映票都被买走了,所以他跑出来和万铱打架了。

为什么会被买走呢?被谁买走的呢?

被江易寒凌买走的。

他买走了所有的票,然后邀请她去看这部电影,这样电影院里只会有他们两个人。

是江易寒凌风格的浪漫桥段。

但是这个浪漫桥段落空了,因为万铱一开始就拒绝了电影首映礼的邀请。

江易寒凌一句话也没对她提过。他觉得很丢脸吧,他觉得这对于他的自尊心有所折损吧。

朱鹭诚一:“你还好吗?要不要休息一下?等下一趟车也行,我也不是那么急着吃蓝莓奶昔。”

万铱只说:“我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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