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被抄家

院里难得有这样劲爆的新鲜事, 富家被砸这事被院里人津津乐道地讨论了近两个月，直到又有新的八卦出现，这才把大家的注意力从富家转移开。

而这个新八卦就是齐卫国家被“抄家”了。

1968年1月4日, 阳历年刚过完的第四天,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星期四。

此时距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距离冻掉下巴的腊七还有两天。外面寒风刺骨, 屋里也凉飕飕的, 这种天气，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出门。

就连一向喜欢在院里疯跑的小孩们, 这回也知道好歹了, 全都老老实实地猫在屋里，一家人围着火炉取暖。

但总有些不着调的大人，大冷天还领孩子出门游玩，这人就是大院知名败家子齐卫国。

钱都被媳妇管控着，齐卫国现在败不了家，就开始“祸害”孩子了。

别人家都吃上午饭了, 小国富和小爱华才被小叔从外面领回来，他们爷仨刚溜完冰, 肚里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好在两个孩子有个着调的小婶, 给他们做了厚实的军大衣，不至于在大冷天冻掉下巴。

穿着军大衣, 即便是在这种寒冷的天气，两个小家伙也感受不到一丝寒冷，主要是他们被裹得太严实了。

棉帽子和棉手套把两个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的, 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

军大衣的栗色毛领子把脖子护得紧紧的, 一丝风都灌不进去。结实的草绿色斜纹咔叽面料裹着厚实的棉絮, 即便是在雪里打滚也不会磨破。

元旦那天, 一家四口去河边玩冰车、抽冰猴，玩得十分过瘾。

齐卫国这个不着调的玩上瘾了，正好这个月赶上他上中班，他没事就带着俩孩子去冰上玩耍。

机械厂的中班从下午3点25上到半夜11点25结束，半夜齐卫国就能回家，回家睡到早上八九点钟，这一天就老有精神了，所以这爷仨这几天都在外面玩疯了，要不是饿得受不了了，他们仨还不舍得回来呢。

齐卫国没有军大衣，但他有个贤惠的媳妇，他媳妇用染着军绿色的旧布给他仿制了一件军大衣。

虽然料子不够结实也不够厚实，但里面的棉花可是续得足足的，而且其他配件也是一比一还原军大衣。

栗色胶木双排铜纽扣最是诱人，军大衣的威武就从这里来。双手往衣兜里这么一插，走起路来，任凭襟脚随双腿一前一后摆动，煞是潇洒。

小爱华和小国富各戴一顶军帽，小爱华脑勺后垂下两支短辫儿，帽檐下和毛领子上镶嵌一张可爱娃娃的脸。

在这个讲究“根子红、苗子正”的时代，穿上军大衣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这爷仨走在路上，把行人的目光都吸引住了，这爷仨往那一站，就是整条胡同最靓丽的风景线。

小国富和小爱华穿着军大衣被小叔领着到处溜达，院里的孩子们都羡慕极了。

他们也想出去玩，但家里的大人不让，因为他们是没有厚棉袄，不能离家太远，不然会冻感冒的。

自古以来，大部分人都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尤其是那些习惯欺软怕硬的坏孩子，见小国富穿着缩小版的军大衣，还常有大人陪在身边，就意识到这孩子是他们惹不起的存在，也就不敢欺负小国富了。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眼力见，比如曹家的那帮孩子，从小国富和小爱华离开曹家后，这帮孩子就一直在监视这两个小家伙。

以前欺负小国富都欺负习惯了，现在看到小国富过得好，他们心里相当不舒服了。

见这俩小东西离开他们家后，吃得好，穿得也好，他们就难受得抓心挠肝，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套上麻袋把这俩孩子扔进河里，或者是狠狠地揍上一顿。

复课后，曹家的几个大孩子都回学校了，平时也没有时间往齐家这边来，偶尔放假也是出去玩耍，倒是把小国富抛诸脑后了。

但自打放了寒假之后，天冷猫在家里，他们天天听着家里的大人念叨：

“没有军大衣，上班都要冻死了！”

“齐卫国媳妇办事真缺德，衣服被子全都被她拿走了，棉花都给掏了，家里的被子都不够盖了。”

“赵国富那个小崽子就是个白眼狼，白养活他这么多年了，联合外人坑姥家人，把咱家钱都给抢走了！”

“咱家没钱买棉花了，你就穿这棉袄对付一冬吧，你要有能耐，就去找赵国富他小婶要去，你的衣服就是被她抢走了。”

“……”

诸如此类不要脸的话，曹家人每天都在说，大一点的孩子虽然了解事情的经过，但他们打心眼里觉得，抚恤金是他家应得的，顾红星把钱要回去，就是抢了他家的钱。

小一点的孩子连事情经过都不了解，听了家里大人的话，觉得是小国富把他们的东西抢走了。他家这些年白养小国富了，所以他们听了大哥的话，打算把自家的东西抢回来。

这其中最恨小国富的莫过于曹老大的三儿子曹六宝，他只比小国富大两岁，但两人的待遇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姑姑姑父还在世时，见小表弟的日子过得好，有爹疼有妈爱，就让曹三宝十分嫉妒，他不明白，同样是男孩，凭啥赵国富就能喝牛奶吃猪肉，他就只能天天吃苞米面。

后来小国富被寄养在曹家后，曹三宝没少欺负这个表弟，尤其是姑姑姑父去世后，他更加肆无忌惮了，抢了表弟不少衣服，不过后来又被表弟的小婶抢回去了，这让他的恨意更浓了。

因为冬衣没了，曹三宝这个冬天过得特别狼狈，他妈用被子里的旧棉花给他拼了一件薄薄的棉衣，十一月份倒还穿得出门，但到了十二月份就已经扛不住寒风了，他只能在家待着，要想出门，还得跟二哥借棉袄。

这个冬天不仅没有新棉袄穿，就连哥哥剩下的衣服也没有，这让曹三宝对表弟的恨意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他在家爹不疼娘不爱的，奶奶也不把他当回事，不像小国富，爹妈死了，还有小叔带他下馆子，给他零花钱，现在更是被小叔领回家过好日子去了，这都让他妒火中烧。

所以当大哥提出去齐家抢东西的计划后，曹六宝是响应得最强烈的那个。

曹大宝心眼多，他不像弟弟们那么冲动，要直接去抢，他有一个更好的主意。

他计划了好几天，还让弟弟们去踩点，把齐卫国和顾红星上班的时间都摸透了。

他跟富毓翎的妹妹富毓翠是同学，他通过富毓翠打听到齐家更详细的情况后，认为情报已经收集全了，这才开始执行计划。

下午一点半，见齐卫国骑着车子从家里离开后，曹二宝和曹四宝赶紧跑回家报信，只留曹三宝继续监视。

曹大宝得知齐卫国和顾红星都上班走后，立即开始了行动，他从“战友”手里借了六个红袖标，此时正好派上了用处。

他给几个弟弟一人发了一个红袖标，让他们带在袖子上，然后一行人气势汹汹就往齐家过来。

曹家的院子离齐卫国家的院子并不远，两家只隔了几个胡同，平时走路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此时正好刮大风下大雪，曹家这六个小子的鼻涕都冻出来了，尤其是曹六宝，穿着单薄的棉袄，连跑带颠地跟在几个哥哥的身后，又累又冷，但他的心却是澎湃异常，兜里还揣着半块砖头，他打算趁着哥哥们“抄家”时，给小国富一个砖头。

他本来想把白眼狼表弟推进冰窟窿里，但他观察了好几天，发现没有大人，表弟根本就不往河边去，弄得他的计划没法实行，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砖头砸他几下子。

跟在寒风中挨冻的曹家六个小子不同，小国富和小爱华可是相当舒坦了。

吃过午饭后，小国富和小爱华就没再出门了，老老实实地窝在家里。

家里有火炕，小叔走之前又往灶里加了点蜂窝煤，他俩的屋里暖烘烘的，十分舒适。

跟煤炉子不同，烧火炕时，煤气直接通过烟囱排出去了，完全不用担心会出现煤气中毒的情况。

别人家烧火炉时，要在窗户或者门边留条缝隙，齐卫国家就完全没有这种烦恼了，他直接把家里的门窗又重新修整了一翻，还在大门口挂上草帘子，再大的寒风也无法进到屋中。

两个小家伙在屋里都不用穿厚衣服，军大衣被挂了起来，只穿里面的小毛衣，在炕上趴着都有点热。但他们很听话，知道出汗了也不能轻易脱衣服，不然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午饭后，保尔和伊万这对小兄弟也来凑热闹了，保尔跟小国富和马家小兄弟诚恳地道歉了，这几个小子现在又玩到一起了。

孩子们都知道小国富家暖和，只要他家大人不在家，孩子们就过来玩耍。

保尔和伊万刚进来，马家小兄弟也过来了，小壮在家待着无聊，听见小国富他们的笑声后，也颠颠地从隔壁过来了。

现在炕上足足有七个孩子，四个小孩子聚在三个大孩子身边，跟他们一起看小人书，看得相当起劲了。

顾红星自打发现小国富爱看小人书后，隔三差五就去书店买最新的小人书，反正也不贵，几分钱一本，够孩子高兴好几天了。

前阵子小国富去电影院看完《地道战》后，就迷上了这类故事，顾红星一口气花了好几毛钱，给孩子买了一堆诸如《战斗在一起》、《渡海战》、《小八路》、《鸡毛信》……

总共十一本小人书，勾得全院的小家伙们全都聚在她家了，小国富是个大方的孩子，只要不把书弄脏了弄破了，他还是很乐意跟小伙伴分享书籍的。

几个孩子都脱了棉袄，马家小兄弟尤其不怕冷，直接穿着线衣线裤在炕上待着，一人捧本书，看得那叫一个聚精会神，却不知危险正在临近。

这种大雪天，李大妈和孙大妈这俩门神都没法敬业了，全都躲在屋里避寒，所以曹家六个小子畅通无阻地进了中院。

因为院里的孩子总往家里来，所以小国富就没插门，这样他的小伙伴们就能直接推门进屋了。

当曹家六个小子进来时，屋里的七个孩子连头都没抬，以为是其他小伙伴过来了，等到卧房的门被打开时，小国富见到这么多表哥，人都懵了。

“你们来我家干嘛啊？”小国富放下小人书，冲着几个表哥厉声喝道。

“没看见我们袖子上的红袖章吗？我们是来抄家的，我们怀疑你家有资产阶级的产物。”曹大宝干这事都干熟了，上来就先扣帽子，只可惜他扣对人。

几个学龄前儿童都被说懵了，他们哪知道啥叫资本主义啊，虽然前两年运动搞得轰轰烈烈的，但对他们这些工人家庭基本没啥没啥影响。尤其是他们这些小孩子，整天除了吃喝玩乐，其他事根本不被他们放在心上。

“不对，你们没穿军装。”要说机灵，还得是保尔，一下子就识破了曹大宝的骗局。

保尔对军装有谜一样的喜欢，他二姐参与过这个行动，就特意做了一身军装，他央着妈妈给他也做一套被驳回了，妈妈告诉他：二姐干正事，必须有军装，这事让他印象十分深刻。

“没军装也能抄家，赶紧动手！”

曹大宝没想到自己谋划已久的计划，竟然被小屁孩给当场拆穿了，心情十分不爽，他懒得继续磨叽，示意弟弟们赶紧拿东西。

小国富屋里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小婶给他的零花钱和几张票据，剩下的就是衣服被子和小人书了。

因为屋子里的布局很简单，曹二宝和曹三宝直接冲向炕上的柜子，把柜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曹四宝和曹五宝则把挂在墙上的两件军大衣拽了下来，随后跟着曹大宝去厨房和客厅搜刮东西。

顾红星家值钱的东西都在主屋放着，齐卫国走之前把屋门锁好了，钥匙挂在小国富的脖子上，曹大宝没法打开主屋，刚想一脚踹开，突然听到曹六宝的呼救，赶紧冲回次屋。

趁着几个哥哥抢东西的当口，曹六宝拿着砖头就要往小国富脑袋上砸，小国富正在阻止曹二宝和曹三宝抢东西，没注意到他，但保尔注意到了，保尔是几个大孩子中力气最大的，直接把曹六宝按在炕上了。

小爱华、小壮、小伊万和马加新虽然年纪小，但是战斗力可不容小觑，四个小娃娃把曹六宝压在身下，又是挠又是咬的，曹六宝脸上被抓得血糊糊的，棉袄袖子都被拽掉了。

虽然几个孩子战斗勇猛，但跟大孩子的力量差距是无法跨越的鸿沟，很快小国富和马阿吉就被按倒在炕上不能动弹了。

只有保尔躲过了袭击，跑到距离曹家兄弟最远的炕里，冲着李家的方向开始大喊“鬼子来啦，快救救我们！”

几个小孩一听保尔喊话，也跟着喊了起来，声音凄厉，把正在睡觉的李大妈吓一跳。刚开始听到隔壁吵吵嚷嚷的，李大妈根本没当一回事，这回听见喊声不对劲，立马慌了神，以为几个孩子打起来了，怕自家小孙子吃亏，赶紧穿上衣服往齐家跑。

曹大宝见势不妙，招呼着几个弟弟赶紧走，为了把曹六宝救出来，他直接把弟弟的棉袄拽了下来，扛着弟弟就往出跑。

“你们是干啥的？”李大妈和儿媳妇出来时，跟曹大宝他们正好迎头碰上，李大妈整个人都懵了，院里啥时候进的生人呢？

“这是红袖章。”曹大宝指了指自己的袖子，然后故作严厉地说道：“这家有资本主义产物，我们是来抄家的。”

李大妈整个人都傻了，她不是学龄前儿童，她当然知道抄家是咋回事。但让她最震惊的是，隔壁小泼妇家竟然有资本主义的产物，她咋不知道呢，早知道她早几个月就去举报了。

曹大宝趁着李大妈愣神的当口，抱着东西拔腿就跑，李大妈见人跑得飞快，这才反应过来呢，这情况不对劲。

“李奶奶，他们是鬼子，他们来我大姐家抢劫，赶紧把东西追回来啊。”保尔下炕来追，发现曹家兄弟都跑出院子了，又急又气，眼泪都下来了。

“啥？抢劫？”

李大妈再次被震惊，她是见过鬼子的，也见过抢劫，但那都是早年战乱时。她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和平的好日子，竟然还能在家门口碰见抢劫的。

“先别追了，人都跑远了，你们穿这么少再冻到。”几个孩子急得不行，作势就要去追，小壮妈妈赶紧把几个孩子拦住，哄回屋里。

“啥情况啊？”

闹出这么大动静，院里人都听见了，孙家、王家和马家都出来人查看情况，只有富家人依旧猫在屋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只是虚伪的关心也没有。

“进屋再说吧！”

李大妈虽然讨厌隔壁小泼妇天天做好吃的馋她，但见她家遭了难，孩子都被欺负了，也萌生出了一点同情心。

其他几户人家都聚在齐家，一起商量这事要咋处理。

“上公安局找公安。”小国富冷静下来，提议道。

小婶常说，碰到坏人就去找公安，现在家里被抢劫了，自然要找公安解决。

“对对对，找公安，这大白天入室抢劫，这些人太嚣张了。”王大妈同意小国富的建议。

“让我家老头跑一趟儿，我家在公安局有熟人，我家老姑爷子他舅舅是公安，正好管咱这一片。”

马奶奶终于能在邻居跟前炫耀一下姑爷子，赶紧把这活揽了过去，马爷爷是个热心肠，听了这话，起身就往外面走。

“抢劫的人是我表哥，总共有六个人，马爷爷你一定要跟公安叔叔说，把我家的东西要回来。”小国富冲着离开的马爷爷喊道。

“这事得告诉大人啊，卫国媳妇单位离家近，咱谁去说一声啊。”

马爷爷离开后，屋里剩下的人，除了孩子就是女人了，王大妈提议把顾红星找回来主持大局。

几个大人都不想干这活，全都低下头，小壮妈妈倒是想去，但被婆婆一个眼神喝住了，只能不好意思地冲小国富笑了一下，默默低下头。

“我去，我知道小婶单位在哪！”小国富已经穿好了鞋子，因为军大衣被抢了，只穿着小毛衣就要往外走，一股寒风把他冻得直哆嗦。

“等我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保尔喊住了小国富，要跟着一起去。

“你别去了，外面冷，你把棉衣借我就行，你留在家里帮我看家。”小国富十分感激地看了保尔一眼。

保尔瞄了一眼大姐家的情况，自己若跟着走了，家里就剩下小伊万和小爱华了，他确实不能这个时候离开，就听了小国富的建议，把棉袄脱下来递了过去。

小国富穿上保尔的棉衣，就向着胜利钢厂方向飞奔而去，路上摔了好几个跟头，他就跟不知道疼似的，爬起来继续跑。

等顾红星被叫到门卫时，正好看见自家大侄子被冻得发抖，坐在凳子上牙齿直打颤，她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了。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放过曹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