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见面
看女仆慌慌张张的样子，显然已经找了好一会儿。
这宅子确实很大，不是常年居住在这的人必然会迷路。好在达达利亚是任务目标，坐标点在地图上实时显示，莱尔维亚瞅了一眼，便带着人去找。
达达利亚在宅子左侧三楼的拐角。
那边靠近雪松林，无论哪个季节景色都很好，拐角及周边走廊装着大片落地窗。
莱尔维亚到时，达达利亚掌心抵着落地窗，正安静地望着窗外。
玻璃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飞雪与积雪的松林，它们都被倒映在孩子深色的蓝眼珠里。达达利亚贴着玻璃窗，头发有些凌乱，但颜色很漂亮，是这截苍白的走廊中唯一的暖色。
他听到了有人赶来的响动，微微侧过头来。
看清他长相的时候，莱尔维亚微微一愣。
达达利亚昏睡的时候，他没怎么在意长相，甚至连脸都记不清楚，只愁他高烧怎么还不退、怎么睡不醒，唯一的印象就是橙色头发、皮肤很白。
他躺着的时候，更像是一个代表病患的符号。
如今这个符号从床上走下来了，变成了活生生的人，莱尔维亚才发现，这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孩子。
肤色白皙、五官精致，面部线条不似普通孩子那样柔软，反而清爽流利，眼睛像一对沉不进光的漂亮玻璃珠。他转过身来，半边身体映着雪光，乍一看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明明侧腰有伤，他站立时肩背依然很直，显出一点幼松似的坚韧。
见他并没有大碍，莱尔维亚稍稍放心了些。
按照系统的不知靠不靠谱建议，与小孩沟通，态度要温和、语气要亲昵，绝对不能捏造奇怪的人设，引起他们的警惕。
莱尔维亚很简单地应下了。
他顶着一张被人形容“不知道僵了几百年”的脸做出核善可亲的表情，上前几步，对着达达利亚伸出了手。
“达尔，来这里。”
橙色短发的孩子有些茫然，但还是上前几步，赤脚踏过冰凉的地面，将手放进莱尔维亚的手心。
紧接着他开口了——用异常朴实的语气将他的美丽气质冲得一干二净。
“你好，可我不是达达利亚。”他说，“我叫阿贾克斯。”
*
阿贾克斯，至冬国本土一个普通的名字。
他用这个名字用了十年，因此绝不会弄错——他还记得自己有个叫冬妮娅的妹妹，还有一个叫安东的弟弟。
冬妮娅性格很活泼，安东刚刚学会走路不久，小小的一团非常可爱。
他不后悔自己从一成不变的家庭中逃走。即使很温暖，但那样的生活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他心急如焚，迫切地希望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但这不代表着，他不为离家出走带来的连锁反应感到后悔。
尤其是被丢去陌生的地方、被陌生的人捡走、在陌生的庄园醒来、被冠以陌生的称呼。
“达达利亚……？”
他自言自语道。
这个名字与他的本名大相径庭，如果不是走廊中只有自己一个人，他都要以为那位女仆在喊别人了。
那位女仆跑到自己面前。
“达达利亚少爷，请您回到床上休息！”
他稀里糊涂地被带上床，又稀里糊涂地被余温尚存的被子盖住。
这个房间很暖和，温度流失的速度也很慢。不过自己家里要比这里好一些，虽然没这么暖和，但是家人围在一起很开心。
这个房间空荡荡的。
女仆在房间里忙碌，正在做清理工作。
阿贾克斯用被子捂住下半张脸，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身影。
明明桌子和窗台已经很干净了，为什么还要擦呢？真是勤劳啊……
给花瓶里换的是什么？这个季节还有花吗？
他满肚子疑问，但仍然老老实实地等着女仆忙完才去搭话。
可惜他没能等到。比起一醒来就感觉到的伤口疼痛，肚子饿这件事就有些后知后觉——而后知后觉的后果就是，察觉到的时候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程度甚至到了让自己感觉能吃下一整头牛。
“那边的姐姐……”他犹豫着出声道。
叶琳听到了他的声音，停下手头的工作，转身来到了床前。
“您叫我吗？”
她的态度太过恭敬，让阿贾克斯很不适应。他出身于塔吉尔区一个小镇，一个不那么富贵、也绝不贫穷的小镇。
那儿的大家都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从不会有谁对别人这样毕恭毕敬的。
被以这样的态度对待，阿贾克斯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无论说什么都有一种命令对方的感觉……
但是又很饿。
他自我斗争了一会儿，用两只漂亮的蓝眼睛盯着对方，憋着内疚道：“我有点饿。”
面前的少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请您在这里等一会儿。”叶琳微笑着道，“我去找厨师为您熬点粥。”
什么？还要再麻烦一个人吗？
他立刻想出声阻止，但女仆竟然已经出门了。
阿贾克斯从床上翻坐起来，捂着隐隐作痛的伤口，感到很震惊。
好快的速度！
是强者！
强者归强者，老爹从小就教育他，要自己劳动，不能吃白食。虽然老爹有时候唠叨起来很讨厌，但这句话没说错。
还是去帮帮忙吧。
他想着，赤着脚下了床。
地毯很干净……一点也不冷！没问题！
阿贾克斯打开门，很快对着四通八达的长长走廊陷入了沉默。
好多房间……好多楼梯。即使是擅长认路的阿贾克斯，也会被这条走廊打败。
橙色头发的孩子扒着门框，脑袋里刚过了一遍“被打败”这一串字符，立刻生出了无限的豪气，火速出了门。
想要打败他，不可能的。
他绕着走了一圈，从右边绕到左边，最后进了一条装满落地窗的走廊。
走廊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雪景。三楼的视野很好，又高又广阔，玻璃窗有仆人每日进行清扫，光可鉴人，窗外雪花飘飞的痕迹都清清楚楚。
阿贾克斯盯着雪原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一片雪花打着旋落下来，被风吹歪了路线，落到窗面上，慢慢融化成水。
他盯着那片雪花，小心翼翼地将手掌印上去，试图感知到它融化在手心的感觉。
这座宅子对他来说有些暖和过头了，让他开始想念雪花冰凉的触感。
四周一片寂静。
很快，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阿贾克斯侧头，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人——有些熟悉，后面跟着自己见过的那位姐姐。
那人年纪不大，长得很高，穿着很复杂很正式的衣服。气质很不好接近，黑色头发，漂亮的脸，和一双绿眼睛。
绿眼睛。
阿贾克斯思维一顿，很快翻出来熟悉感的来源。
自己在雪地里最后看到的就是他。是他将自己带回来的？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表示感谢来着——
他正构思如何开口道谢，然后请求对方放行自己离开这座宅子，对面的人先开口了。
他向自己伸出手，走廊中落下雪一般凉的声音：
“达尔，来这里。”
果然，被当作其他人了。
阿贾克斯想。
但他没好意思将救命恩人的手晾在空气里，于是上前几步，如对方所愿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的手掌不厚，甚至有些纤细，相比于自己的手却仍显得很大。
阿贾克斯没有羡慕，因为他认为自己的手掌以后一定会变得很大很厚实，即所谓标准的战士手掌。
从睁开眼睛开始，事态就一直朝着令人迷惑的地方发展。虽然迷惑，但很新奇，值得去探究挖掘。
阿贾克斯的心情很不错，不错的心情支持他向对方坦白一件事。
他并不是达达利亚。也许自己跟那个达达利亚长得很像，对方找错人了。
他打算先告诉对面的黑发少年这件事，随后感谢他救了自己，最后问问他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就是现在，他要回去向家人报一声平安，然后踏上新的旅途。
但他刚刚说完开头，就顿住了。
在他表示自己并非达达利亚时，对方露出了相当惊愕的神情。
这个表情促使阿贾克斯噤声，他意识到，“达达利亚”对这个少年非常重要，而自己这样直当当地说出来，或许有些伤人。
……怎么办才好？
*
“我不是达达利亚。”
面前的孩子说。
？
你不是吗？
莱尔维亚立刻打开地图看了一眼，明晃晃的绿色坐标就杵在自己边上，健康的颜色几乎要将他的眼睛闪瞎了。
原来如此，是未来被承认的名字。
那为什么任务面板上不直接写阿贾克斯？达达利亚命比较硬吗？
名字是重要的指代，如果那天晚上他直接以达达利亚这个名字使用卡牌，任务现在已经失败了。
因为意料之外的情况出现，他周身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好。
阿贾克斯心很大，仍然在思考怎么挽回刚刚那句话；身后的叶琳却立刻注意到了，战战兢兢地低下头。
老爷好像有点生气。
莱尔维亚老爷的情绪波动通常很小，她来宅子里工作两年，只看他笑过两次。
宅子中也有跟着老爷从枫丹挪过来的仆人，听他们说唯一一次看见老爷掉眼泪，是在得知希里亚尔特夫妇的死讯时。
在林中庄园里，莱尔维亚老爷是不苟言笑的代名词，年纪轻轻便这样，一度让做工的年长女仆们十分心疼。
现在听见这句话，老爷竟然生气了……
她在心中默默地将“达达利亚”这个名字的重要程度往上提了提。
莱尔维亚关掉面板。
名字出了错什么的，自然是管理局的工作没做好。眼前的孩子莫名其妙被冠上一个陌生的名字，感到茫然也很正常。
因此，他心平气和地道：“跟我回房间。”
他又注意到达达利亚赤着的双脚，认为在冰冷的地板上行走对他的身体不好，因此长臂一伸，将他捞了起来。
阿贾克斯懵了。
他刚刚是装作没听见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