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回家
待莱尔维亚将一起事物处理完毕，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按照约定，他带着达达利亚乘上了前往老家塔吉尔区海屑镇的马车。
在离开庄园期间，一切事务交给了优秀的庄园管家沃瓦尔。目的地离庄园并不近，从这里过去大概要花上一天的时间，且除开地图上除开茨纳区以外都是一片灰色，看来需要他亲自走一遭才能点亮。
开局亮了一个点……新手保护区吗？
他在心里槽了一句，轻轻扶了一下达达利亚的背，让他先上车。
小孩穿着一身漂亮整洁的衣服，远远一看很像商人家里出来的小公子。最开始出门前他是想换回来的，可惜虽然那套衣服已经由女仆清洗干净，腰侧的豁口就算缝补起来也很不美观，已经不能穿了。
莱尔维亚最开始本来打算在给他挑一套一样的，将回家的时间延后一天；得知了这个消息的达达利亚瘪了下嘴，看起来有点失落。
那套衣服是哥哥陪他去镇上买的。他的两位哥哥姐姐都在愚人众里为女皇效命，平常回家的时间很少，那次过年难得回来了，还陪他去买了几身衣服，他很喜欢。
但没了就是没了，就算重新买一套也不是原来那套了，还会浪费莱尔维亚先生的金钱。
因此他回绝了莱尔维亚的提议，还是照原定的时间，和他踏上了返家的路。
希里亚尔特家的马车温暖宽敞，坐垫也很软和，小孩儿欢呼一声跃上去，在上头幸福地滚了几圈。
他看起来很高兴，莱尔维亚想。
如果有机会的话，果然还是将他的家人接过来吧。
他在这边思索后面的事情，对面的小孩已经停了下来，趴在软垫上，将脸埋在臂弯里，露出一只蓝幽幽的漂亮眼睛盯着他。
即使知道义眼道具已经不在身上了，莱尔维亚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怎么了？”
这场对视没有进行多久，莱尔维亚先打破了沉默。
达达利亚的眼瞳里映着少年坐的笔直的身影，闷闷的声音从臂弯中传出来：“莱尔维亚先生，庄园很忙，送我回去真的可以吗？”
莱尔维亚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考虑这些。他透过车窗看了一眼被细雪笼罩的庄园与站在雪中的沃瓦尔，淡声道：“沃瓦尔能够处理。”
他本来想说“路上很不安全所以要陪他回去”，但根据这几天了解到的、达达利亚有些不服输的性格，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变成了：“你不想我陪你回去吗？”
那双蓝眼睛蓦地睁大了。达达利亚似乎因为这个问句慌了一下，涨红了脸迅速坐起来反驳道：“不、不是的！”
只是……好像也很久没有这种，出门有人看顾的情况了。
就好像回到了处处被束缚的小时候，但这束缚并不严厉，甚至松垮垮的，随意就能挣开，叫他一点也讨厌不起来。
为什么呢？
小孩抱紧膝盖，因这个问题陷入了沉思。
沃瓦尔在窗外向他鞠了一躬。窗外传来马的嘶鸣声，马车的轱辘开始滚动起来，窗外的景色开始向后拉去，庄园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余留一片混在一起的雪与白。
车内温度不低，车厢将外面的风雪牢牢隔绝。最开始这段路并不算颠簸，达达利亚最开始扶着车窗看了一会儿外面的雪景，而后靠回软垫上，很快顺着车厢的轻微摇晃睡着了。
他今天晚上因为激动有点失眠、今天早上又起得很早，一安静下来困意立刻涌了上来。
莱尔维亚明白他虽然嘴上说着想四处旅行，但能见到家人实际上还是很高兴。再怎么活泼好动、自豪地将自己的强大摆在明面，实际上还只是个孩子。
他取出一条毛毯抖开，将它盖在达达利亚身上，又将边角掖好，才坐回自己的位置，侧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之前的活动范围都是在茨纳区——即已经点亮的地图范围内，向着地图上漆黑的地方前进还是第一次。可惜路过城区后窗外都是白茫茫的雪原，看久了就有些乏味。
莱尔维亚将目光收回来，深感这个世界娱乐活动的匮乏。不过也有可能其实并不匮乏，只是他对这个世界了解不多。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所以说啊，记忆扫描出错什么的，还是不要发生最好了。
发现记忆扫描出错时，系统向上头提交了修复申请，却被驳回了，技术部给来的回复很简单——修不了。后面跟了一个挤满私情的愤怒颜文字。
他们同到处穿的宿主一样，都是全年无休的社畜。众所周知，极端环境生长出来的社畜，精神状态通常存疑。
莱尔维亚对此表示理解，但为自己的任务感到心碎。
他对这个世界到现在仍然没什么归属感，已知信息只有系统面板上传来的资料以及部分常识。这些足够使他伪装一位原住民，但深度潜藏的风险仍然存在。
况且，有些事情，光看资料、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的。
只有深度了解世界的根本，才能预测危险来源与方式，提高容错率。以现在的已知信息，显然做不到这点。
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普通意义上的魔物还有别的什么？也许在某天睡觉的时候床边突然冒出来丧尸，走在路上盯了谁一眼就七窍流血死亡，因为看到了某个字当场暴毙，更甚者来点什么天灾降临、路上遇见老奶奶没有扶结果她变成怨魂来索命、外星人入侵……
同这些一比，玻璃碎裂这类物理伤害只能算得上是毛毛雨，跟新手教程似的。
怎么办呢……
他轻轻皱着眉头，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动几下。
这动静很轻微，对面的孩子却不知怎么醒了。
他扒着柔软的毛毯，双眼迷瞪地看了莱尔维亚一会儿。
从意识到对方醒了的那一刻，莱尔维亚皱紧的眉头就松开了，速度很快、转变自然，情绪管理堪称“收放自如”。
但这没能逃过达达利亚敏锐的观察力。他露出思索的神情，很快抱着毯子到莱尔维亚那这边坐下，又抬手将这张对他而言有些大的毛毯抖开。
莱尔维亚：“？”
看他短胳膊短腿儿费劲，黑发少年伸手，想帮一帮他。
但毛毯轻轻落在他的手臂、身上，小孩抬头瞅他一眼，对他伸出手的行为感到些许困惑：“不要伸手，伸手就盖不到了。”
莱尔维亚默默地将手放下来，一动不动地任由达达利亚用毛毯将自己裹住、紧接动作麻利地钻进来，满意地伸手拍了拍战果，打了个哈欠：“好了，睡吧。”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首先要先睡一觉。”
“我……”
我没有不开心。
莱尔维亚想这么说，小孩却已经闭上了眼睛，看着困极了。
他静静靠在自己肩侧，体温像是一个小火炉。从这个角度看，只能看见他一头杂乱的头发、深色的睫毛、和小半张白皙的脸。
头发又睡乱了。下车前理一理吧。
他盯着东西乱翘的头发看了一会儿，睡意竟然慢慢弥漫了上来。
*
从茨纳区到塔吉尔区，需要从至冬国土的东南方一直向北。
达达利亚的故乡比茨纳区要冷，雪也更大，在茨纳区积雪不厚的地方还能零星看见土层，跨越其他区、进入塔吉尔区的范围后，视线所及之处都是厚厚的积雪，但好在道路有人清理，交通工具前行不算困难。
至冬国的国土很广，即使只是从南到北，也走了几乎整整一天。但好在车马劳顿对于两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问题，一个睡了快一天精力多得没处使，一个是神之眼持有者，身体素质强于一般人。
稍显疲态的只有随行的仆人，循着达达利亚的指引，他们在夜色中靠近了他居住的小镇。
这座镇子规模很大，远远便能看见雪中明亮温暖的灯火。
短暂商量过后，莱尔维亚放弃了送达达利亚到家门口的想法，决定如他所愿送到不远处就让他自己回去，而莱尔维亚则带着家仆去镇中休整几天。
马车继续行驶了一段时间，慢慢停止下来。仆人躬身为达达利亚打开车门，门开的一瞬间，风雪卷着寒气灌入车厢，将其中的温暖席卷一空。
达达利亚很熟悉故土的温度，迎着雪花眼睛都亮了几个度。
他小小地欢呼一声，扒着车门就要下车。但他走到车门的时候，突然回头——幸好他还没门框高，不然这动作肯定要撞到头——对着莱尔维亚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莱尔维亚先生，你不怕我不跟你回去了吗？”
莱尔维亚坐在车厢里，闻言嘴角弯起细微的弧度。
“去吧。”他说，“不要着凉。”
达达利亚于是跳下车，对着风雪中面容模糊的少年挥了挥手。
莱尔维亚顶着他在雪中逐渐模糊的背影、看着不远处的房子里亮着的灯光，那是黑夜里的暖源，迎接深夜归家的游子。
从达达利亚下车那一刻起，他的心脏就泛起绵密的隐痛，仿佛像是丢掉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了一般，疼得呼吸都被攥紧。这股疼痛与怅然若失如此熟悉，就像来自他的灵魂深处，短暂而浓烈地冲刷着他的大脑、他的全身，霎那之间视野都模糊起来。
但很快，这些不适感都通通消失了。
莱尔维亚皱起眉头，不明白这股突如其来的情绪来自何处。
车外的仆人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有些担忧地探身询问：“老爷，您身体不舒服吗？”
莱尔维亚放下攥着衣襟的手，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他最后看了一眼雪中那排小小的脚印，低声吩咐道：“我没事，走吧。”
车厢的门被合上，陌生土地的风雪重新被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