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童话
达达利亚乖乖仰着脸，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等到莱尔维亚将餐巾拿开，他才有些迟疑地问道：“旅行……？”
要是平常，他一定会很高兴地跳起来嚷嚷“要去、要去”，可是这次的事情让他明白，随心所欲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因此他表现得有些犹豫，这份犹豫落进莱尔维亚眼里，让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又有些隐忧。
黑发少年抬手，轻轻捏了捏达达利亚的脸。
“除了每周日，其余时间想去哪儿跟我汇报一声，带个人就行。”他道，“我能带你出门的时间不多。”
“另外……”
他想了想这个年龄该干的事儿，有些不确定地开口道：“你想不想去上学？”
这个世界同他以前去过的世界不一样，没有“孩子必须集中受教育”的约束。但女皇的教堂中仍开设了学校，那是普通国民家愿意受到教育的孩子们学习的渠道。
达达利亚也是去过的，因为哥哥跟他讲学校很好玩儿。
当时他一听，一口就答应了，可后面去到学校，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念不完的书、写不完的作业、格格不入的同龄人群，灰暗的回忆一浮现上来，立刻让小孩的脸白了几个度。
他拨浪鼓一般摇头，很坚定地拒绝道：“不去！”
拒绝的时候倒是跟刚才犹犹豫豫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莱尔维亚想。
“好，那就不去。”他随口接道，随后挥了挥手，让小孩自己去玩。
他还有些工作需要处理，沃瓦尔的提议也该提上日程了。
*
今天晚上是“好日子”。
过了今晚，凌晨时分，是速死debuff刷新的时间。上上次是雪崩，上次是玻璃崩，这次不知道又崩哪儿——“好日子”是莱尔维亚随口给它起的称呼，至于它究竟好不好，知道内情的人都心知肚明。
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可见范围内不存在任何有致死几率的物品。当然，凡事皆有例外，比如房间内的摆设被某种超自然能量抬起，一股脑地往床上压，又比如现在好好摆在房间的床受某种超自然能量影响，突然冲到窗外飞至几千米以上的高空，像倒豆子一样把他们倒掉……
“再怎么说都邪门过头了。”系统说，“果然还是不可能的吧？”
如同以往一样，在宿主适应任务世界的生活后，除了被呼唤，系统大部分时间都在宿主的灵魂深处沉睡。
每个系统曾经都是人类，因此都有不同的性格。
有些酷爱提着不成器的宿主用狂风暴雨般的方式教育，有的萌软贴心，有的兴趣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观看宿主出糗，更甚者只有在宿主要死了的时候才见得着。
莱尔维亚领到的系统，拥有一个平平无奇的好妈妈性格。当然，因为它已经变成了系统，性别这个概念对它已经不再适用，它也对自己的过去绝口不提，对于它到底是男妈妈还是女妈妈，我们不得而知。
他们作为一同走过无数的世界的好搭档，在最开始莱尔维亚错漏百出的时候，系统无数次冒着被抹消的风险为他兜底，一路陪着他成长到现在的地步。
现在它也习惯性地在任务的关键节点出来遛一遛，做点儿辅助性的工作——虽然长大了翅膀硬了的宿主有时不会采纳，但下一次它仍然会做。
就像现在，因为莱尔维亚天马行空的担忧，它真的开始扫描起宅子及宅子周边的异常能量波动。
达达利亚看不见系统，只看见明明已经到了熄灯睡觉的时间，莱尔维亚还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窗边发怔（系统正在那里远目）。
而且，他手里捧的书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翻过一页了。
仔细一想，莱尔维亚先生好像经常这样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前，他以为莱尔维亚在想那位——呃，现在说起来有点羞耻——他默默地将这个话题咽下去，决定把事情拉回正轨。
达达利亚有点困，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提醒一下莱尔维亚先生，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了。
于是他伸手拽了拽莱尔维亚的袖子，少年立刻回过神，深绿的眼睛一挪，视线便落到了他身上。他似乎对自己拽他这件事情有些困惑，侧身问道：“睡不着？”
不是，只是该睡觉了——
达达利亚想这么说，刚张嘴，话就变成了哈欠。
这个没有征兆的哈欠让他猝不及防，等他伸手擦完眼角冒上来的生理性泪水，就看见莱尔维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困成这样还不睡，有什么想干的吗？无论如何得赶紧将他哄睡着才行，不然一会儿要是出现什么少儿不宜的奇异画面，让他看见就不好了。
他思忖片刻，视线在小孩拽着他袖子的手和强撑困意的面容上转了两转，突然悟了。
“想听睡前故事？”他问，一边在脑海中道，“统子，来个故事。”
达达利亚被这个问题砸醒了一半的瞌睡，脑袋都是懵的。
不，他其实没有很想听……不，如果非要讲的话他也是可以听的。嗯，是这样。
毕竟莱尔维亚先生横看竖看都和会讲故事的人沾不上边，很有可能，自己是第一个听他讲故事的人。
想到这里，达达利亚将手缩回被子里，拉住被子边蒙住半张脸，露出一双期待的眼睛。
系统嘴了两句，还是尽职尽责地呈上一本童话，随便翻开一页，投放到莱尔维亚面前的光屏上。
在达达利亚眼里，莱尔维亚将视线收回去后，盯着那本厚如砖头、他一句都读不进去的名著，面不改色地开口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非常漂亮的公主。她的肤色像雪一样白，所以大家都叫她白雪公主……”
这是一个讲述一位拥有极致美貌、被后母嫉妒的公主受到诅咒变成丑陋的老婆婆，在七个老矮人的帮助下，学会魔法在林中帮助她人，积攒声望回到城堡复仇的故事。
开端非常美好，即使是莱尔维亚平板的叙述语调，也没能将它的美好磨损丝毫。想到这是莱尔维亚为了自己现编的，达达利亚很给面子地闭上眼睛缩进被子，认认真真地听他讲故事。
莱尔维亚的声音很好听，是很冷淡、雪一样清透又不失低沉的少年声线。因为他本人面部表情很少，平日里说话时，总有一种高高在上、不好接近的感觉；但达达利亚对他没什么奇怪滤镜，只单纯对能听到他为自己讲故事这件事感到开心。
……虽然这个故事在后面变得有些不对劲。
开端很美好，但过程显然有些阴间。在听到公主遭受了□□□、□□□□和□□的痛苦诅咒后变成脸上长满□□、身体变得□□的老婆婆时，达达利亚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但这些事情通通被排除在讲述人“会影响小孩”的范围之外，他依旧非常淡定地盯着光屏，用不急不徐的语气复述上面的童话。
达达利亚憋了一下，还是选择闭上眼睛。好在他本来就很困，即使魔音灌耳，也还是可以睡的，只是在闭眼之前，心中记下一条宝贵的经验：不要让莱尔维亚先生讲故事。
他在莱尔维亚讲到“白雪婆婆蹲在坩埚前，向锅内加入了□□、□□□、□□和□□，这些材料被煮成了一锅深紫色的不详魔药”时睡着了，眉头紧皱，脑袋里全是各种奇形怪状、闻所未闻的材料。
莱尔维亚念了一会儿，发现一旁没动静了。他将视线从光屏上移开，侧头看见达达利亚缩成一团，面有菜色，眉头皱得死紧。
“……”
他哽了一下，关掉了光屏。
“系统，你的故事很差吗？”
窗边的光球不服气地弹了两下。
“说什么呢！这是我珍藏的！”它道，“童话故事不就是要猎奇、充满想象力吗？一定是因为他还没听习惯，以后给他多讲一些就好了。”
莱尔维亚陷入沉思。
达达利亚睡着了，他还不知道即将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厄运。他只是很普通地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落在满是冰雪的丛林，在寒风里徒步跋涉，走啊走、走啊走，终于来到了一间小木屋前。
他筋疲力尽地上前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面容猎奇的老婆婆。达达利亚瞪大了眼睛，总觉得老婆婆的面容非常熟悉；婆婆看见他，咧开没有牙齿的嘴，露出了一个异常阴森的微笑。
“进来，进来。”她佝偻着腰，呵呵笑着，一边伸出骨瘦如柴的枯爪，把他向小木屋中拉。
这个婆婆的体格很瘦弱，是风一吹就会倒的瘦弱老人。但她的力气异常之大，达达利亚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挣脱她的手，短暂的惊慌过后，顿时怒从心生。
但怒从心生是一回事，不受控制地被拽着往里走也是一回事。
小木屋的门大开着，进门之前，达达利亚眼尖地看见屋内摆着一团模糊不清像被打了马赛克一般、寒气四溢的东西。
那东西异常恐怖，周边的寒气也是这样，只感受到一点，就像身体连同灵魂都被冻僵了一般。达达利亚咬紧牙关，眼睁睁地看着木屋的门越来越近，在进门的瞬间眼前变得一片漆黑，耳边响起老婆婆阴仄可怖的笑声：
“桀桀桀……”
达达利亚呼吸一滞，从梦中惊醒了。手底摸到柔软的被褥时，他一片空白的大脑才逐渐反应过来，刚刚是在做梦。
他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思维有些断片，犹豫了一下，想侧头去抓莱尔维亚。
但他的动作顿住了。这时他才发现，即使已经从梦中醒来，视野内依然漆黑一片，连模糊的轮廓也没有，什么也看不见。
一点惊慌从心里升起。
他想伸手确认莱尔维亚的位置，但没等他有更多动作，耳边响起少年异常冰冷的声音：“不想死的话，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