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障秽

归离原的树林外沿, 莱尔维亚一行人驻足于此。

这片在普通人眼中看起来极为普通的树林，在系统独有的数据视角里，已经冒起了冲天的黑气。这些黑气像是浓稠的雾气一般, 绕着这一大块地方升腾盘旋，其中隐隐透出让人癫狂之感。

莱尔维亚尚且如此，普通人若是接触到这个，变成客栈里那副模样倒也无可厚非。

但令他有些不解的是，达达利亚除了皱着眉头看着前面那块地方，并没有其余不适的表现，就像在客栈中一样——他知道自己感觉到的东西不太对，却不会对那些东西影响。

反观刻晴, 坐在马背上紧紧皱着眉头，看起来似乎在强压着被调动起来的激烈情绪。她腰上虽然悬着玉祟, 但经过切割加工的玉祟碎片, 只能抵抗一般的污染人群，在污染源头旁边，还是有些勉强。

她正凝神向黑雾里头看着什么。

但莱尔维亚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视野与系统的不同, 因为看不见，黑雾不会对她造成视野上的遮挡。

不过虽然这个时候还有月光, 因为到了后半夜, 也已经极其微弱了。在黑夜中的树林里找东西并不简单，她找寻无果，侧头对莱尔维亚道：“请你们离远一些，里头似乎有我几个部下, 我得去把他们找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能进去, 稍后会向你们解释的, 请相信我。”

她说着下了马，打算驱动元素力迅速进去。

部下？

莱尔维亚心中一动。

也是……这样的污染边缘，为了防止贫民误入，必然是要有人进行巡逻的。

只是巡逻不该巡到范围之内去……是污染体积又扩大了？

在雷元素跃出刻晴指尖之前，莱尔维亚出声叫住了她：“请等一下，刻晴小姐。”

刻晴侧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如果不介意，可以让我帮忙。”他彬彬有礼道，“看你的情况，似乎不能完全避开影响。”

“不行。”刻晴想也没想地拒绝道，“我是神之眼持有者，身体素质要比一般人强上不少，况且我有抵制手段，你一身空空的进去，有可能会出事。”

莱尔维亚听得分明，对面的人在担忧自己之余，也在试图刺探一些情报。

比如，自己刚刚没有被污染，究竟是因为运气好，还是有别的手段。

如果可以，莱尔维亚当然愿意将这个当作筹码与他谈谈——可惜他的抵制手段，这片大陆上，就算连神都学不来。

因此，他只是神情平静地接道：“请放心，我不会被污染。”

至于不会受污染的原因，他只字不提，又将话题转向别处：“我也不会跑，毕竟我打算将达尔留在你这里。”

达达利亚的直觉被惊动，眼神锐利地转过头去。

刻晴愕然道：“留在我这里？！”

莱尔维亚从她眼中看到了一种浓厚的、名为“我不擅长对付小孩”的情绪。因为自己不久前也有类似的感受，莱尔维亚一边从马上下来，一边好心解释道：“他会帮你处理一些问题。”

接着棕马身体的掩护，莱尔维亚从系统空间顺出来一把单手剑——上面装着那枚火焰形状的刀镡。

虽然一开始不太合适，但经过一番改造，最后莱尔维亚还是成功将它装上去了。

达达利亚接过单手剑，转头用跃跃欲试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

在昏暗的后半夜里，树林之中亮起了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属于魔物的含混不清的呓语从林中传来，并且随着包围圈的缩进显得越来越清晰，像一张围绕在他们周身的不详之网。

“！”

刻晴迅速回头，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什么时候……”

“另外，”莱尔维亚顿了顿，“他是我弟弟，只是比较能打。”

达达利亚惊愕地抬起头。

*

莱尔维亚独自一人进了林子里。

小孩脸上最后那个惊愕的神情让他记忆犹新，即使走在黑雾笼罩的林间，心情也很轻松。

事实上，莱尔维亚只是觉得，“保镖”什么的有点奇怪，他毕竟也不是雇佣童工的恶人，也不想将达达利亚和自己摆在不对等的位置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本能一般镌刻在他的思想里，因此那句话可以算是随口一说——再加上他们以后总归要在璃月港行走，在外人眼中要有个名头，兄弟就很合适。

一边想着，莱尔维亚一边关闭了与系统的视野共享。

在系统的视野里走夜路，实在是太糟心了。到处都是弥漫的黑色雾气，视野混沌一片，要想找人简直是天方夜谭。

视野共享关闭以后，轻柔又微弱的月光铺洒进眼中。周围朦胧的草木轮廓渐渐清晰起来，脚下的石块也显出形状。

勉强能看清了。

莱尔维亚绕着外围转了一圈，却没能找到刻晴所说的千岩军。

他站在一棵树旁，向着自己来时的路望了一眼，轻轻眯起了眼睛。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千岩军。刻晴将自己引进来，是别有目的？

这个充满矛盾的习惯性怀疑在脑海中浮现了一瞬，立刻被莱尔维亚否定了。

习惯动脑的人疑心病都重，看见某样事物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而是怀疑，他们能信任的只有切切实实握在自己手中的东西，莱尔维亚也是如此。

但他在某种意义上是个好人，疑心病也没有重到失去判断的程度。毕竟因为欣赏刻晴的性格、提出要替她进来看看的是自己。

不在外围……或许在更深一些的地方。这也同样意味着，污染源扩大的范围比刻晴他们想象的大。

莱尔维亚在原地伫立一会儿，轻轻勾起唇角，将系统叫了出来。

他不只是一时好心替刻晴进来看看，主要的目的是近距离接触被污染的人，看看具体特征，掌握更多信息；如果可以的话，他还打算接触一下污染的核心。

如果受困的千岩军在外围，往返的时间过长就不太合理，但如果是在位置不好确认的内圈，那么就可以“顺路”去看一看。

由白光粒子组成的系统出现在莱尔维亚身边，它还不明白自己接下来会遭受的事情，语气带着正常的严肃：“怎么了，莱尔？”

“帮个忙。”莱尔维亚道。

系统还没来得及疑惑，就被莱尔维亚一把抓了过去。

“？？？！！！”

伴随着它变了调的惊呼，莱尔维亚揪住它的左右两侧，使力拉伸，东揉西搓，将它搓成了提灯形状，最后简短地对它道：“灯柄。”

系统狂怒道：“莱尔维亚！退休以后你一定没好果子吃！”

莱尔维亚道：“好统子，灯柄。”

系统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一时甚至不知道怎么吐槽才好。它憋屈地在莱尔维亚掌心上下踩了踩，最后依言“长”出一个灯柄来。

系统做成的提灯，严格来说，只有形状和普通提灯一样。它的表层由白色不明材质构成，这一材质本身就是光源，莱尔维亚提着这盏古怪的提灯，将它的照明度提高了些，联通了系统的视角，抬脚向黑雾氤氲的深处走去。

毕竟，光靠他的肉眼，是找不到源头所在的位置的。

在系统的帮助下，莱尔维亚很快找到了源头的方向，一刻钟以后，他抬脚停在了一个拳头大的深黑漩涡前。

当然，拳头大小的只有漩涡的中心部分，其余围绕着它的、漩涡状的浓重黑气，延伸的长度快要比上一个成年男性的身高了。它们水平贴着地面，一波又一波地探出充满不详与灾厄的烟气。

莱尔维亚弯下腰，将提灯凑近它，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系统，这似乎是……死去的邪祟？”

这种力量方式、以及无意识放出污染、无差别进行攻击的行为，跟从前碰见过的邪祟没什么两样。

但仅仅只是邪祟的话，有能力造成这么大范围的污染吗……

莱尔维亚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将提灯从右手换到左手，随后将那只空余的手伸进漩涡中心搅了搅。

系统急切的提示从他伸手那一刻就没停过：“莱尔！你在干什么！！”

“你能抵御的只有精神污染！！万一里面有东西——”

“里头当然有东西。”莱尔维亚道，“不过也是死的。”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莱尔维亚的声音很平静，但系统很了解他，从他微微上扬的尾音里听出一点东西。它谨慎地问道：“你发现什么了？”

黑发少年将手收回来，盯着指尖有些出神。听见系统的提问，他才回神道：“神力。”

刚刚将手探进去时，他感知到有一缕力量绕过自己的指尖。那同自己体内由神之眼导出的元素力同源，但是要更加纯粹、强大，也更加不掩饰恶意，滑过手指时，给他的感觉像是被一条冰冷的舌头舔过去了。

并且他能感受到，这股力量虽然在不断膨胀，但总体来说还属于幼生期，如果及时找到方法遏止，现在还来得及。

但这力量触碰手指的感觉让莱尔维亚不太舒服，反正已经探查到了，就很快将手收了回来。

“神力？”系统道，“怎么会？这个世界的尘世七执政，没有哪一位能够使用这样污秽的力量……”

“不是七执政。”莱尔维亚道。

他思索片刻，开始在脑海中翻找曾经了解过的信息。很快，一个被他忽略了的点冒了出来。

就算是如今的尘世七执政，其前身也大多是魔神。

在提瓦特的底层逻辑之中，魔神是不能被完全消灭的。即使神格泯灭，它们的力量与意志都会留存世间，善性未泯的飘荡荒野、远离人群，天性邪恶的则久久不散、伺机作祟。

这股力量还没达到七执政的级别，又要高于普通的神之眼持有者。再加上是个死物，几乎已经可以确定是一位“遗恨世间”的魔神了。

一位魔神借助邪祟之身，试图向周边传递污染。但据他所知，即使是魔神残渣作祟，也无需这么大费周章，还要借助死去邪祟的身体，简直邪上加邪。

“总觉得有些古怪……”

莱尔维亚皱了皱眉头，却因为情报缺失，思路暂且堵住了。

他转换思维，站在第三者的视角将自己的发现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很快发现了一个很明显的问题：自己现在的探查方式，有点像一个五感不全的人。

用眼睛去看、用手去摸、用脑袋思考，却将耳朵堵住了。

看见邪祟的本体，察觉出这是邪祟。

摸到了死去魔神的神力，察觉出这是魔神。

明白它正在试图成长，但不明白它这样做的目的。单纯的怨愤吗？还是有什么执念？

这些要听听才知道。

“系统。”他轻轻敲了敲提灯，“在我的脑袋里腾出点位置，到时间了，再把它踹出去。”

“真是疯了，”系统不满地嚷嚷道，“万一我把它踹出去的时候你已经被侵蚀成傻子了怎么办？”

“不会的。”莱尔维亚道，“我就在门外看看，不进去。”

这种事他以前做过很多次。系统冷哼一声，如莱尔维亚所说的照做了。它非常谨慎地将自己寄生的精神体放出四分之一，在一瞬之间，尖锐的疼痛灌满大脑。

如同被一柄巨锤狠狠锤击大脑，又如同一千根银针同时扎入头皮，莱尔维亚闷哼一声，提着提灯的手不受控制地松开，条件反射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提灯落到一半，在空中重组为一颗白色的光球。系统飘回他身边，提出短促急切的指示：“到时候了立刻说！”

莱尔维亚大约听能听见它的声音，可内容模糊不清。

伴随着剧痛一起袭来的还有自己极易被引动的、强烈而扭曲的各种情绪，狂喜、巨大的悲伤、轻蔑、愤怒、嫉妒，一切的一切搅成一团，在他的身体里翻江倒海。

这些东西还有一道醒目的背景音。

是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尖笑，仿佛是有人贴着耳边发出来的，声线粗粝怪异，破音处像是用指甲剐蹭玻璃，浑身上下的不适感让人毛骨悚然。

莱尔维亚的视野很快昏沉下来。一道又一道的黑气似乎有了实体，尖笑着，发狂似的撞进他的身体，带来一轮又一轮的折磨；他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额头、背上冒出细密冰冷的汗水，呼吸也变得粗重而压抑。

在这样极致的狂乱与痛苦之中，他余留的理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强压着身体的颤抖抬起头去，看见的景象让他瞳孔一缩——

在浓烈的黑雾之中，达达利亚拖着断裂的短剑向他走来，身上四处都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猩红的血液沾湿了他的衣襟、他的脸颊，头上一道醒目的豁口正滴滴答答地向下淌血，血滴流进眼里，将他深海似的眼瞳染得鲜红而枯槁，生机散尽。

“莱尔……维……亚……先生……”

他发出几个虚弱的气音。

“刻晴……小姐……”

他没能说完。

在断剑落地的声音中，他仰面栽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