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轮回之眼
钟离设计并赠予的耳饰, 在半月后由千岩军送到了莱尔维亚的落脚处。
在这之前，莱尔维亚去拜访了双叶村的曲文曲周兄妹，大致得知了现下总务司净化污染的方式——以玉祟长期压制, 直至消解。
这种方式对待小范围可控制的污染还算有效, 可一旦污染范围开始扩大，因为玉祟数量有限, 方法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 莱尔维亚上门拜访的时候，两人已经完全不记得在望舒客栈发生过的事了。
千岩军敲开莱尔维亚家门的时候，是在一个雾气轻薄的早晨。
黑发少年刚打开门，就看见门外柱子一般直直戳着的人——是个熟面孔，正是他从归离集污染区域拎出来的、抱着枪可劲儿流泪的明申。
现在的他看起来精气神要比在污染区的时候要好得多，起码不是一直哭哭啼啼无法正常交流，腰间的玉祟也不见了。
看见门后莱尔维亚的面孔，明申有些意外、又有点局促不安。
意外是因为没想到天玑星委托他转交物品的对象是个这么年轻的外乡人, 局促不安是因为对方看起来不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 面对他的时候不自觉会感到压力。
“你是？”
对面的人开口了, 语气同神情一样冷淡。
明申一个激灵。
跟这类人说话真是太艰辛了，如果可以以后都不要说话就好了……这么一想感觉泪腺又要崩了……不，不，冷静，明申，你可以的, 就是说句话而已！
他原地抬头望天, 将因为自己社交废人的属性而快要夺眶而出的热泪憋回去, 努力绷住正常的神情, 磕磕绊绊道：“您、您好，请问您是……莱尔维亚先生……吗？”
简直快僵成柱子了。他很怕自己？
莱尔维亚心情有点微妙。
察觉到自己的靠近让青年紧张到快要炸毛，少年神情淡淡地退后几步，斜靠上门框道：“是。”
察觉到对方有意无意的照顾，明申尴尬又局促。他将自己手中的檀木盒子向前一递，声线紧绷道：“您、您好！这是天玑星大人托我转交给您的东西……”
盒子还没打开，都隐隐能察觉到里面浓郁的元素力。
莱尔维亚伸手接过盒子，道了句谢，看见对方露出任务结束如蒙大赦的神情后，冷不丁追问了一句：“明午情况如何？”
明申吓了一跳。
他原本打算在对方关了门以后迅速告退，不曾想对方提出这个问题，战战兢兢道：“您……您认得我哥哥？”
果然不记得了啊。
莱尔维亚垂眼，略一思忖，随口答了句是，便告诉他可以回去复命了。
目送着青年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小道上，莱尔维亚关上门，一边回身往里走，一边打开了那只雕花檀木盒子。
木盒子做工都如此细致，里头物件的品相更不会差。
原本莱尔维亚打算将这一对搁置在家——对于一位陌生的神，他的疑虑始终大过信任。但那日之后琉璃亭一聚，对方仍然没表露出任何敌意，这的木盒子里，除了一对做工细致的赤冬耳饰，还有一张背后隐隐渗出墨迹的信纸。
少年一只手托着盒子，另一只手抖开信纸，见上面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障秽横行，略尽绵力，毋需挂怀。
他微微一愣。
璃月有个说法，字如其人。
纸面上的字迹风骨不摧、顿笔有力，笔画转折间沉稳大气几乎溢出墨痕，只看一眼就知道是钟离的字。
这墨痕滑过纸面，也像是在少年心上杵了重重一笔。
又来了……这种陌生的善意。温迪也是，这位不知身份的人也是，仿佛心里一点盘算计量都没有，见了人淋雨就要上来送伞。
他正兀自发愣，衣角突然被人拽了一下。
“……莱尔？”
声音仿佛透过层层叠叠的海水传来，茫然片刻，莱尔维亚低头，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他身边的达达利亚。
“叫你好久了，你没听见。”小孩老老实实地说。
“抱歉。”莱尔维亚道，他在达达利亚面前蹲下来，将盒子内的物品展示给他看，“喜欢吗？”
对方的注意力果然立刻被吸引了。
钟离交给明星斋的图纸是一对中长款的耳饰，金质做钩、鎏金坠饰，尾端一点深沉的红色，远远看去像是一滴凝固的鲜血。
意外地美观。
达达利亚显然也这么觉得，快乐地点了点头：“好看好看！”
“分你一只。”莱尔维亚道。
达达利亚：“好啊好啊——嗯？？”
他震惊地抬眼。
面前的少年垂下眼睛，从盒子里将耳坠取出一只。从盒子内漆黑的背景中脱离出来后，赤冬石的颜色受光照影响，变得明亮清透不少。
莱尔维亚道：“它有些别的功效，能保护你不受障秽侵袭。”
“可我本来就不受影响……”达达利亚表情踌躇，“而且，这个是一对……”
“嗯，我们戴一对。”莱尔维亚说。
达达利亚呆呆地张着嘴，脸一下红透了。
*
几天后。
在千岩军的指引下，莱尔维亚见到了名为步云的“摆渡人”。
此摆渡人并非字面意义上的摆渡人，而是将身份尊贵的客人接引上群玉阁的仆侍称呼。在莱尔维亚到之前，步云已经在这里等候了许久，见到门那边有响动，迅速起身迎上。
一般来说，想要登上群玉阁的，都是有名的商贾大户、或者天权凝光的得力部下，可这次由千岩军引来的，竟是一位异常年轻的外乡人。
因其气质外貌异于常人，步云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视线一路挪到对方脸上时，猝不及防地与他对视了。
步云悚然一惊，恐惧地退后几步。
从那之后的很久，他都会常常回忆起那双眼睛，并在深夜为之胆颤心惊。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眼型优美，颜色分明，漆黑的长睫底下透出深沉的、冰冷的绿意，其中恶欲满盈，即使在天清气朗的白日与它对视，也像是被从深渊中探出的视线缠住手脚，难言的惊恐从步云背脊处升起，浑身上下的阴冷感挥之不去。
他的反应很大，领路的千岩军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年轻的外乡人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视线一转，眼中栖居的阴冷之感迅速散去，变回了冷淡平和、却带着疏离的贵气。
“无意冒犯。”那人对着他点了点头，声音清冷悦耳。
但步云心里发怵，垂下头恭敬地抬手指路：“请进那边的法阵。”
莱尔维亚看见他的反应，就知道眼睛的控制问题仍然不太到位。
在几天前，他使用了系统卡牌【六道轮回眼】。
这一特殊效果寄宿在他双眼中的那一刻，莱尔维亚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之中多了点什么——根据描述，应当就是“六道骸的精神侵蚀”。
在嘈杂呓语的苗头起来之前，他干脆利落地用针扎穿了自己的耳垂，垂眼将耳饰的金钩穿了过去。
少年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做完这一切后，手指上沾了一道显眼的血迹。他神色如常地起身走到盥洗室，打算将手指上的血痕洗掉。
伴随着水流掠过手指的冰冷触感，脑海中响起了一道同样冰冷、但显得阴柔恶毒的声音：“呀，你好呀。”
莱尔维亚的动作一顿。
六道骸的声线华丽阴柔，其上爬满了名为恶意的虱子。在曾经的一个任务世界，莱尔维亚因为顶替首领位置，曾短暂地接触过他，对他发现好玩事物时愉悦上扬的扭曲语调并不陌生。
他垂下眼睛，面色如常地清洗手指上的血迹。
原以为是破碎的精神污染，结果竟然是一个可以交流的稀薄精神体……
因为六道骸正在他的脑子里，他的精神体有多脆弱莱尔维亚一探便知，这样程度的薄弱精神体，能做的大概就只有打打嘴炮了。
“六道，你想出去望望风吗？”
莱尔维亚问道。
“嗯？望风？”对方的声音显得有点奇异，反问过后便是一声不屑的嗤笑，“kufufu……你是在讽刺我吗？”
以他这个状态，叫他出去望风与叫双腿残疾的人起来跳个舞相比，讽刺程度没什么差别。
但莱尔维亚其实没有讽刺的意思，他只是想起了卡牌附加说明上的那句“让六道骸出去望望风”，并且普通地将他复述了一遍而已。
然而这一复述让六道骸相当不满。
他在莱尔维亚的脑海里用阴戾怵人的声音孜孜不倦地威胁：“很好，你竟然胆敢威胁我……”
莱尔维亚擦干手上的水渍准备离开，视线瞥见镜中自己眼睛时，蓦地停住了。
他的指尖轻轻抚上右眼的眼睑。
眼眶里原本包裹着的深绿眼珠，此刻已经变成了妖异的血红色。但这红色并不浑浊，反而显得澄澈干净，其中一个“六”字将眼球逼仄的空间割得四分五裂，长久凝视它的时候，有一种攫魂取魄般的惊悚之感。
原本清净冷淡的一双眼睛，如今因为右眼的剧变，透出令人恐惧的邪气与阴戾之感，诡异程度堪止小儿夜啼。
莱尔维亚心中久违地升起一丝烦躁。
虽说卡牌使用时会有可能产生一些不曾说明的副作用，但这变化实在是……
系统显然也没料到外观变化会有这么大，一时间在莱尔维亚的脑海中呆若木鸡。与它的呆滞反应不同，意识里的新住客也正烦的上头，丝毫不知静默为何物。
“你想尝尝失去自己身体的滋味吗？只需要好好地睡一觉，再次睁开眼睛时——”
脑袋里住多了东西就是这样烦人。
莱尔维亚冷声道：“系统，让他睡一觉。”
系统：“好嘞！”
它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六道骸的声音迅速消隐了。
“他睡着了！”系统说。
脑海里终于安静下来。
莱尔维亚轻轻摩挲着自己的右眼，看着眼眶中那个显眼的“六”字，轻轻皱起了眉头。
系统虽然能抵御精神污染，但抵御对象只限于任务世界，比如现在在璃月横行的障秽。对于它所出产卡牌带来的精神体、精神污染，它只能和它们“做朋友”。
正因如此，莱尔维亚才重视附加说明中的削弱方式，为此专门寻找“留下一道无法愈合伤口”的方法。
但他没想到六道骸的精神体如此薄弱，好的是系统能暂时欺负一下他，不好的是，在不知道驱散他是否会使卡牌效果失效的前提下，得让他一直住在自己的脑子里。
——这些都要先放一放，现在应该解决这个眼睛的问题。
不解决的话，难道要等达达利亚看见了，然后告诉他，自己睡了一觉起来眼睛变异了吗？！
他怒气冲冲地在卡牌数据中翻找。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真让他翻出一条。
六道轮回眼的基础是幻术，继承这一能力的人，本身就会继承一定程度的幻术。虽然没什么大用处，但用来遮掩右眼的异变是足够了。
黑发少年伸出手，指尖蔓延出稀薄的紫色雾气。
这些雾气蔓延着附上右眼，散去后深红的眼睛已经变回了原先丛生枝蔓一般的深绿，但仍残留着一丝诡异的阴冷。
莱尔维亚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时，那些异样的感觉都尽数消去了。
他盯着镜子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得到了一双新的“眼睛”后，莱尔维亚尝试着试验它的新功能。
只是六道的能力大多偏向杀戮凌虐，只有第六道【天神道】的能力可以稍加测试——这一道能掌控目标的精神、读取对方的意识，如果控制使用力度，则可以只做到【读取】，而不尝试【掌控】。
这一能力十分好用，各种意义上的好用。
精神是人身体中弥足关键的一部分，能够掌控它们的能力，将成为自己足够珍贵的一张底牌。
副作用是……因为还不熟悉，这一能力的开关总是无意识地打开，不仅将普通人吓得够呛，还会往自己脑子里塞一堆不经意读取到的杂乱信息。
比如，刚刚的那位摆渡人倾心于南巷的调香师莺儿，每逢休假必要去远远凝望……
将这些信息抛到脑后，莱尔维亚踏入了步云指引的法阵。送他来的千岩军在法阵外向他敬了一礼，阵眼处漫起金光，身体传来极短的一瞬失重感后，已经从地面登上了群玉阁。
莱尔维亚迈出法阵，侧头远望无尽的山峦与海面。
这里是群玉阁，是天权星凝光庞大华贵的宫殿，处于整个璃月港的顶端，白日时得见其下人头攒动、民气生辉，夜间可俯瞰万家灯火，于闹市之顶取静。
少年驻足片刻，身后传来一道清丽不失干练的嗓音：
“莱尔维亚先生，请随我进去吧。”
那里站着的是天权凝光的秘书，而在她身后，群玉阁的大门正徐徐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