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很多个曾经之一（五）
莱尔维亚的怀抱, 像是避风港。
大概是因为大部分冷漠的壳子下都藏着一团炽烈的火，他的怀抱不像他的表情、他的语言那样冷漠，反而带着足以灼伤人的温度。
被这个人抱着的时候, 很容易就会产生“就算是一辈子缩在这里也可以”的感觉——自己只要缩在他怀里就好了。
他会为自己处理好一切的，会为自己挡下所有危险、会毫无怨言地为自己铺平道路，他是无可置喙的避风港，就算被他纵容得软弱骄横、毫无大志也没关系。
……没关系吗？
达达利亚想。
他紧紧揪着莱尔维亚的衣物, 因为太过用力, 将对方一丝不苟的平整领周抓出几道深深的沟壑。对此，黑发青年没有任何怨言，手掌沉默而温和, 一下又一下，轻轻抚过达达利亚紧绷的背脊。
橙发青年艰难地吸进了一口气。
数不清过了多久，他终于得以从濒临窒息的状态中脱身, 手指卸下力气，松垮垮地搭在莱尔维亚肩头。头还很晕, 手脚也没力气，但脑袋总算清醒些了。
他对刚刚猛烈的情绪反应感到心有余悸, 额头抵着莱尔维亚的胸口，努力地平复了一会儿心跳，才声音发虚地开口道：“我没事……了……”
他用手轻轻拍了拍莱尔维亚, 示意他把自己放开。
再这么呆下去不得了。被这个人抱的时候，心里的眷恋简直都快把他淹没了, 脑子里除了“不要松开他”, 就是“不要放开我”。
虽然莱尔对他是很好, 可他自问对莱尔的依赖还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大约是莱尔总是放他到处跑的缘故, 他与莱尔之间牵连着的纽带，一条叫牵绊，一条叫自由。
不是自己的情绪，那就只能是躯体上残留的、属于长大后的自己的情绪，和之前无厘头的愤怒一模一样。
不过这可比愤怒吓人多了。
达达利亚心有余悸地想。
因为严格来说，这些都是自己的情绪，铺天盖地冲上来的时候，让他真实地感受到了难以拔除的眷恋和依赖，程度之严重，将他吓了一大跳。
环住自己的力气一松，莱尔维亚将他放开了。从这个温暖的怀抱里退出来的刹那，四周的寒风就呼啸着卷上来了似的，达达利亚顿时感觉周身的温度都低了八度。
如果要回想一下刚刚的感觉，那只会更冷——好在莱尔维亚一松开手，就抖开刚刚扔到一边的大氅，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住了。
达达利亚的侧脸贴着保暖的绒边，将小半张脸埋进领口，悄悄抬眼看他。
莱尔维亚面无表情地起身，一脚踹开挡在门边的障碍物，大步迈了出去。再进来的时候，他的手里多了一个装着水的杯子。
至冬国太冷了，只不过吹了这么短短一程，达达利亚再碰的时候，杯沿就已经变得冰冷了。
莱尔维亚看了一眼他的反应，似乎才发觉到水已经凉了。
他用另一只手托住杯底，火元素力外化的赤红焰光一闪而过，再递上来时温度已经变得很合适了。
达达利亚接过来潦草地抿了一口，感觉暖流顺着咽喉流进胃里，一直不太稳定、像是高高飘在天上的精神终于安定了些，手脚也渐渐恢复了力气。这让他如释重负地靠上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就差喊出一声“得救了”。
在明知道莱尔维亚察觉自己不对劲的情况下，达达利亚不打算遮遮掩掩——虽然他从最开始就没什么要遮掩的意思——而是打算按自己原本的行为方式行动。
或许自己长大了确实变得很不同，因为莱尔维亚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像是不太习惯。
橙发青年靠着墙，突然想起来，莱尔维亚为他加热水的时候，用的是火元素力——难怪莱尔手没有从前那么凉；而刚刚和他打架的时候，用的是冰。
他大惊失色，顿时感觉自己身处梦中。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枚神之眼？！
为了验证自己刚刚看见的奇怪景象，达达利亚抬起一只发软的胳膊，手指勾住莱尔维亚的衣角，将大衣的边角撩起来。
因为没力气，他的动作慢吞吞的。
在他抬手的凑近自己的那一刻，莱尔维亚就习惯性地皱起了眉头，开始提防他千奇百怪的小花招；但没想到，他只是撩起了自己的衣角，好奇地往里面瞅了一眼。
看完以后，他将自己的衣角又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甚至伸手将褶皱捋直了。
莱尔维亚：“……”
好怪。
无从说起的奇怪。
这小子太反常了，跟谁打架的时候脑子被砸坏了吗？
他皱着眉头，问道：“你在看什么？”
“你的神之眼。”
达达利亚道。
他刚刚已经看明白了，莱尔维亚的神之眼背后和他一样，镶着一块用途不明的石头，只不过莱尔的是赤红色，而他的是深紫色。
那就意味着……
橙发青年的眉峰快乐地扬起，顺应心中的想法，旁若无人地抬起掌心。
元素力由神之眼导入，在身体内部畅快无阻地流动。很快，他的掌心聚起一团凝练的、光线频闪的雷元素漩涡，在他颇为新奇的注视之下，有越变越大的趋势。
随后，一只手自上而下，毫不留情地将它拍熄了。
达达利亚：“……”
真过分啊！
他茫然地抬头往上看，果然看见了紧紧皱着眉头的莱尔维亚、和他隐隐带着几分嫌弃的眼神。
看清他眼里嫌弃的一瞬间，达达利亚恍然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莱尔嫌弃他？！骗人的吧！
见他仍然傻愣愣的，莱尔维亚将按在他手掌上的右手收回来，毫不留情地刺道：“希望你被战斗塞满了的脑子能回想起来，从愚人众给你下发邪眼的第一天，我就命令禁止过你使用。”
“为什么？”
达达利亚莫名其妙。
提起这一茬，莱尔维亚稍微回暖的神色冷了一些。他静静地盯着达达利亚，眼瞳像是两颗深绿的玻璃珠，泛着无机质般的冷意。
达达利亚被他盯得有点心虚，有些不自然地歪了歪头，将脸完全缩进毛绒绒的领子里，小声道歉：“抱歉……我可能、嗯、记不得……”
莱尔维亚将唇角抿成一条平直的、情绪莫测的线。
今天的阿贾克斯，会撒娇、会示弱、会装无辜、还会道歉。
如果不是确定面前这个家伙就是如假包换的真货，他都快怀疑阿贾克斯是被谁夺舍了；这件事情虽然新奇，但不知为何，让他隐隐有了一种事情脱出控制的不详预感。
因此，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转而问道：“为什么记不得？”
“以前我说的话，你从来不会记不住。”
——记得住但严格按照反方向执行，这未尝不是一种深刻的记忆。
达达利亚噎了一下，看起来更心虚了。
他没察觉到，对方已经无意间拿捏住他尚且听话的本性，已经在暗中亮起利爪。一旦事情的发展超出控制，他就会使用一些别的手段。
橙发青年对他毫无防备，靠着墙想了想，盯着莱尔维亚的眼睛，试探性地开口道：“其实我不久之前……只有十岁的。”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的脸被两根手指捏住了。
莱尔维亚居高临下地盯了他几秒，随后冷冷地下结论道：“我看你是脑子坏了。”
*
无论是谁来看，小时候的自己穿越到长大后自己的身体里这件事都太匪夷所思了。
莱尔维亚不信也正常。
在最后的最后，黑发青年站起身，抖了抖袍角的灰尘。达达利亚感受到他投来的目光，握住他伸过来的手，有些艰难地站起来。
“这段时间不要独自行动，免得被人卖了还要帮着数钱。”他叮嘱道，盯着达达利亚的眼神透着一点解读不能的冷意，其下藏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但他实在太会藏了，就算被人直勾勾地盯着，不该泄露的情绪也绝不会漏出半点儿。
达达利亚的心碎成了两半儿。
他受伤地盯着莱尔维亚转身去开门的背影，在心中痛彻地领悟了莱尔维亚还拥有毒舌属性这一事实。
前面的莱尔维亚走到一半，又折身回来，目光在橙发青年面上停留了片刻。
紧接着，他伸手抚上了达达利亚的眉尖。
冰块一样的执行官伸手，将青年略显稚气的神情抹平、抹顺。达达利亚面无表情的时候，眉梢眼尾都透露着与莱尔维亚相似的冷淡，在这一份冷淡里，又带着些微个人风格鲜明的张扬桀骜。
这才是莱尔维亚所熟悉的不听话的小鬼，得以让他从今天发生的诡异事件中脱离出来，将残留于心的割裂感尽数抹除。
“不许笑。”莱尔维亚说，“接下来，你会和我一起在这里呆上两天，在两天之内，不许打架。”
“另外……”
他顿了顿，不知为何竟然犹疑了片刻。
达达利亚遵从他给的人设，一言不发地等着他开口，在青年好奇而饱含信任的注视下，莱尔维亚冷淡地转过头，剩下的话被风卷着，轻轻滑进达达利亚的耳廓。
“两天之后，回你家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