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很多个曾经之一（九）
脸被捏着。脑袋里乱糟糟的、总感觉好像忘了点什么——
只想把脸埋进这个人的手心里。
……有事说事？说什么？他现在什么也不想说。
达达利亚屏住呼吸, 垂下眼睛，目光一转不转地凝视着莱尔维亚近在咫尺的脸。因为被纳西妲剪掉一段记忆的原因，他的精神萎顿又低颓, 浑身的重量全靠莱尔维亚一只手撑着。
对方很显然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眉头一皱, 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扶住他。可动作一旦发生改变，平衡的支点就会发生偏移。
达达利亚的身体一歪, 虚弱地栽进莱尔维亚怀里。黑发青年反应极快地接住他，却无可抑止地被达达利亚的重量压得向后一倒, 后背扎扎实实地在玻璃茶几上磕了一下。
莱尔维亚倒吸一口凉气。
茶几被两个成年人的重量一推，向后挪动不少，上面摆着的玻璃杯翻倒了几个, 顺着平滑的桌面滚落到地面上，带湿了一大块地毯，一片狼藉。
罪魁祸首整个儿从沙发上栽了下来，莱尔维亚的手臂很有力, 严严实实地护着他——毕竟考虑到这家伙体质的特殊性，直接磕到桌角、磕坏脑子死掉也是可能性很高的事情。
等到后背那阵尖锐的疼痛稍稍缓解了一些, 莱尔维亚才脸色铁青地低下头, 认命地查看达达利亚的情况。
这家伙将脸埋在他怀里, 完全看不见表情, 只能看见一头被蹭得凌乱不堪的橙色头发。但莱尔维亚确定他还清醒着, 因为有两只胳膊正死死地箍着自己的腰，像是抱着茫茫海面上唯一的一块浮木。
莱尔维亚感觉要被他箍得背过气了。
他重重地深呼吸一下，发现一件不怎么妙的事情——不过短短几天, 自己已经快要习惯阿贾克斯现在性格的改变了。
换做是以前, 现在这个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且不说阿贾克斯会不会因为不想回答问题而跑进他怀里蒙混过关, 就算他真那样做了，自己也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拎起来，严肃地让他认识到自己逃避心理的错误。
可现在，他什么也没做。
非要说的话，也做了点。他把手放上了达达利亚的后脑，感觉到橙发青年的身体僵得像是石头。
莱尔维亚动作顿了一下，轻声道：“阿贾克斯？”
没有回应。但对方显然是听到了，箍着他腰的力气又大了些。
莱尔维亚呼吸一窒，感觉自己大约会被他勒死在这里，黑着脸照着他的背不轻不重地来了一下，口中斥道：“松手。”
达达利亚又委屈又茫然。他照着莱尔维亚的话将手臂松开了些，很快发现自己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顺着身体的震颤爬进脑子。
刚刚栽下来完全是个意外，他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东西帮助自己稳定理智，再加上这个身体对莱尔维亚的触碰有天然的亲近感，他索性也抱着不松手了。
可是莱尔维亚让他放手，他也不敢再伸手去抱。
莱尔也从来不拍他，现在竟然伸手对着他来了一下——
达达利亚一边感到不可置信，一边又隐隐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实在太过诡异了。行为举止完全由情绪操控、变得软弱又狼狈，跟从前的自己相比，变化说得上是翻天覆地。
他不是有意要这样，可就是控制不住。他像是一只被障秽掐住手脚、翻过肚皮的狐狸，在发作的时候只能被动地将所有脆弱之处暴露于人前。
这样不对，是自己绝不能容忍的事情。
原本以为莱尔维亚不会介意，结果竟然不是的……不，不对。关莱尔什么事？！
达达利亚咬紧牙关，用颤抖的手臂撑住身体，勉强从莱尔维亚怀里支起身体。
他绷着轻松的声线，若无其事地解释道：“抱、抱歉，莱尔，我好像是有点不对——”
劲。
达达利亚睁大了眼睛，最后一个字被截断在口中。
从他的脸上，滑下来一颗晶莹的眼泪，顺着他艰难起身的动作，直直地砸落到莱尔维亚的手背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
数不清过了多久，达达利亚神色僵硬地抬头，视线顺着莱尔维亚的手一寸一寸上滑过手臂、领口，最后停留在他错愕的神色上。
对于莱尔维亚来说，“看见阿贾克斯哭”大约是和“现在就天降陨石砸穿提瓦特”一个级别的离谱事。
偏偏现在其中一件离谱事就这样发生了。阿贾克斯的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泪滴的温度在莱尔维亚的心上划下一道重重的豁口。
向下看，能看见他撑住地面的、僵硬的手掌。向上看，能看见他默默垂下的、被泪水沾湿的眼睫。
达达利亚抿紧唇，侧脸上余留一道还未风干的泪痕。这道泪痕刺目又狼狈，但放在橙发青年脸上，不知为何变了个调，变得脆弱又美丽。
剔透的眼泪一滴又一滴、无声地从达达利亚的脸颊上滑落下来。一些顺着下颚没入领口，一些砸落在莱尔维亚的手背上，化成透明的、形状不规则的水痕，又淌过黑发青年白皙漂亮的腕骨，沾湿他的袖角。
正如西比尔所说，莱尔维亚总是先心软的那一个。
这意味着，反骨之人的示弱对他无比有效，无论何时何地——恰如此时，赶在达达利亚开始惊惶失措之前，他就绷着神色抬起手，用与表情丝毫不符的轻柔力道，细致地将青年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哭什么？”
他叹了口气，细听语气有些无奈。
“我不……知道。”
达达利亚哽咽着说。
莱尔维亚的温和像是打开阀门的开关，原本勉强能憋住的眼泪被开了闸，汹涌而出。他慌慌张张地伸手将脸捂住，微躬的背脊颤抖又紧绷。
眼泪很快沾湿了他的手套与掌心，最后，他的手被莱尔维亚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挪开了。
黑发青年的脸出现在朦胧一片的视野里。
达达利亚注意到，那双深绿眼瞳中的情绪很复杂。莱尔维亚的心里藏着一座喷涌的火山，虽然它被冰层封住，在一些事情上仍然有迹可循。
就像现在，即使他因为不怎么习惯这样而神情紧绷，在拉开自己的手以后，也仍对自己张开了怀抱。
达达利亚的呼吸一颤。
他紧紧握着拳头，最终还是选择慢慢向前倾身，一点一点地靠入了自己的避风港。
莱尔维亚的手臂从背后环上来，以一个适宜的力道。达达利亚的脸贴上他的胸膛，感觉缠绕于身的恐惧与颤栗顺着莱尔维亚的手抚过背脊的弧度，一点一点地平息了。
铺天盖地的困意蔓延上来，达达利亚慢慢闭上了眼睛，陷进深黑柔和的沉眠里。
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变得平稳、身躯也不再紧绷之后，莱尔维亚松了一口气。
【卡牌名称：san值急救
卡牌分类：主动技能卡，使用一次后消失
卡牌效果：对目标一次可靠的精神治疗。
buff/debuff：使用后十二小时，目标进入并持续沉睡状态。
备注：san check，please!】
他抱着睡着的达达利亚，略一思忖，还是直起身体，轻手轻脚地调整了姿势，伸手揽过青年的后背与膝弯，将人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来，放回他在这里的卧室床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他才腾出空闲，伸手按了按后背，指尖刚擦上去，就传来一阵剧烈的钝痛，明早上起来肯定会变成一大片淤青。
莱尔维亚神色淡淡地将手收回来，看了一眼床上的罪魁祸首，再次深刻地意识到一件事——
他果然不擅长应付小孩。
*
将达达利亚放回卧室以后，黑发青年转身出了房间。
趁着他睡觉修养精神，莱尔维亚还有一些需要做的事。
他回到客厅，目光扫过乱七八糟的茶几，感到有些难以忍受。他又叹了口气，认命地上前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又将滚落在地毯上的水杯扣回原位，把茶几扶正，才在沙发上坐下来，伸手拉开系统的半透明电子屏。
他向后一靠，淡淡道：“播吧。”
系统适时飞出来，用一个光团似的身体竭尽全力地再现了点头哈腰的姿态，殷勤道：“好的，莱尔维亚老爷！”
知道它大概率在抽风，莱尔维亚扫它一眼，没有接话，将视线挪回了屏幕上。
系统的电子屏上，正一刻不落地播放着被纳西妲截掉的、梦境空间濒临崩溃的影像。
系统以上帝视角将它刻录储存下来，此时完整地展现在了莱尔维亚面前。
黑发青年温度极低的视线追着电子屏上的影像，看着原本平整祥和的画面被扭曲成抽象诡异的漩涡。阿贾克斯的身体极不稳定，一会儿变成孤零零的橙发孩子、一会儿又变成他熟悉的高挑青年，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而原本站在他身后的自己，坍缩成了一团飘渺的黑影。
系统绕着电子屏飞来飞去，口中惊奇道：“看来真如他所说，现在他体内装着的灵魂只有十岁。”
“当然。”莱尔维亚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不是说了吗？”
系统被噎了一下，怒道：“你不是也不信吗？！”
黑发青年靠着沙发，不咸不淡地道：“他不会对我撒谎。”
白光团子猛地飞到莱尔维亚面前，痛心疾首地控诉道：“你既然都信了，干嘛还说人家脑子坏了，还把人带回家！”
莱尔维亚的神情顿了一下。
很快，他摆出不动如山的态度道：“即使信任，我也需要验证。”
阿贾克斯精得很，事情又正好处在分歧之间，再加上莱尔维亚根深蒂固的疑心病，自然要回去验证一下。
至于那句话……那时候那家伙看起来实在是傻乎乎的，不还手也不还嘴的样子太过稀奇，让他很想欺负一下——这种事情，他是一句都不会说的。
他不再理会聒噪的系统，将注意力转回正事，目光停留在画面一角、并未跟着一起化成漩涡的一小块栅栏上。
那块篱笆上，蹲着一只憨态可掬的白色小鸟。
莱尔维亚看着它跃下栅栏，轻盈地扇动翅膀，落在达达利亚面前。她稚嫩而柔软的嗓音伴随着话的内容，像是轻柔的呓语一样，与画面同步在莱尔维亚的脑海中响起：
“继续你的梦吧……”
“是梦。是一个‘美梦’。”
莱尔维亚慢慢坐直了身体，盯着画面中鸟雀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兴味。
“有趣。”
他轻声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