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七之门【二合一】
第二天, 神里家的家臣敲门，替神里绫人来知会众人：那位玄门大人请他们去府上一叙。
“这么快吗？”
还在吃午饭的荒泷一斗诧异地停下了筷子。
并不需要吃饭, 但还是坐在桌旁的万叶鼬点点头, 同样对此表示不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拜帖不是今天上午才递过去吗？一般来讲不应该都是第二天才……”
家仆点点头：“您说的是。只不过玄门大人爱妻心切，想来是不愿意多等这么长时间的。”
“哦。”
万叶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微微笑了一下，“看来不是位十分严肃古板守规矩的大人, 我们可以稍稍放松一些了。”
家仆笑：“您说的是。我会在门外守着，几位准备出发的时候，我会为几位带路。”
“事情早日解决最好。”
万叶鼬道, 在桌上一跃, 跳到了阿今肩上。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明白了万叶的意思, 于是放下已经吃干净的碗筷，从桌边站了起来。
手里还夹着一块鱼肉的荒泷一斗见状，连忙将鱼肉塞进嘴里，放下碗筷也站了起来：“等等我……咳咳咳咳！”
一个整装待发的万叶鼬，一个精神饱满的阿今，还有一个被鱼刺卡住了喉咙正在咳咳咳的一斗, 就这么出发了。
家仆领着他们到达了玄门宅之后, 就恭敬地退下, 去到一旁的茶馆中等待了。
而被留下的几个人, 正对着眼前这出乎意料的宅子陷入沉思。
万叶鼬：“嗯……虽然想到了这位大人不是很守规矩，但是没想到，竟然能不受规矩到这个地步。”
荒泷一斗：“不是！这种地方, 为什么要叫它宅子——啊咳咳咳！”
阿今：“哇, 从这个房子可以看见对面。”
“咳咳, 寒舍破旧，委屈几位了。”
推开草扎的破门，从屋里迎出来的玄门随和地对几人打了个招呼。
他还穿着那身在社奉行见到他时的华服，乍一看起来与这个破到离谱的屋子简直格格不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这身华服的袖口、膝盖等处都已经有了许多的褶皱和磨损，显然已经是很多久没有好好打理过了。
万叶鼬语带笑意，毫不失礼地回道：“哪里，您的住所既可遮风挡雨，又与花鸟风叶十分接近。我曾经流浪时被天席地，虽可亲近自然，但又苦恼无处遮雨，您的住所可是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问题。”
这是他们之前就商量好的，对方既然出身贵族，由阿今直接来进行交流可能会有困难，所以就由万叶来打头阵，先试探一下对方的性格，再来决定之后的行动。
而此时，在万叶做出应对的时候，阿今正紧紧地盯着对方，圆圆的红眼睛一眨不眨，试图从对方身上看出任何一点金色或其他颜色的影子。
“哈哈哈，承蒙夸奖，真是谬赞了。”
玄门豪爽地笑起来，面容依然带着昨日的憔悴，但眉间的郁结愁苦却在一夜之间都消散得差不多了，光看脸色的话，几乎与昨天判若两人。
这很奇怪，明明是个可以为了与亡妻再见一面不计代价的人，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念头通达，甚至能毫不勉强地笑出来了呢？
按照神里绫人之前告诉他们的说辞，对方所知道的，应该只是他们会提供帮助，这个时候应该连他们究竟能不能帮上忙都不确定，那么昨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对方的心态产生了如此大的变化……
种种思绪在万叶鼬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发觉这件事情的内情大概不会很简单。
而此时，玄门已经让开了门口，带着笑将几人迎了进去：“神里大人特地交代过我，来的人里面可能会有一个小朋友。所以我准备了些热茶，还有些热牛奶，几位先坐下吧。”
“谢谢，玄门先生。”
阿今捧起热牛奶，认认真真地向在对面坐下的玄门道了声谢。
玄门露出笑容：“哈哈，不用谢。说起来我都还没来得及问，小朋友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阿今。”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认真答道，“阿今做了自我介绍，按照礼貌，玄门先生也要做。”
“哈哈哈，好，瞧我，都忘了介绍自己。”
玄门很高兴地笑起来，看着阿今的眼里透出一股中年人的慈祥，“我叫做次郎，姓玄门，是一名不值一提的小小作家。诸位听说过《雪中记》吗？那便是我的拙作。”
“《雪中记》……”
万叶鼬思考了一下，微微恍然，“啊，您就是那本《雪中记》的作者雪廉先生吗？”
“是啊，我笔名雪廉。”
玄门次郎笑着点了点头，“那已经是我几年前的作品了，没想到您竟然知道。”
“只是偶然听说过而已，玄门先生的作品在那时的评价很不错。”
万叶道。
“的确，的确。”
玄门次郎连连点头，然而表情却变得沉寂了一点，“只不过美春子……也是在那时候去世的。”
“美春子？”
阿今疑惑出声。
“就是我那已故的爱人。”
玄门次郎重新露出笑容，只不过这次的笑怎么看都带着点落寞。
“啊，抱歉，提起了您的伤心事。”
万叶鼬连忙开口，向玄门道了个歉。
阿今也急忙用两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有点慌乱地眨巴两下眼睛，以示自己不会再犯了。
“没事，没事。这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玄门次郎摆摆手，并不在意地笑笑，只是语气仍然不可避免地有点伤感，看起来像是在强打起精神，“诸位来这里见我，想必也不是为了了解我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吧？关于美春子的事，如果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请务必要提出来。”
他振作起精神，郑重地向着几人请求。
坐在桌子对面的三人沉默了一下。
阿今是捂着嘴怕自己再说错什么话，荒泷一斗是被鱼刺卡了喉咙，比起说话破音更愿意狂灌热茶，以期让自己的嗓子更快点恢复。
于是唯一一个愿意说话的万叶鼬只能无奈开口：“我们今天来找玄门先生，是因为有些事情只从纸面上了解，还是比不上亲历者的亲口叙述，所以……”
他的余光扫了一眼桌旁捂着嘴的阿今，开口道：“玄门先生，能否请您为我们详细的讲一讲，关于您希望我们帮忙找到的那样东西，您究竟是从哪里知道的，它又有些怎样的特征吗？”
“哦，关于这个……诸位都知道，我们玄门一族曾有过阴阳术的传承。对，就是我们玄门一族的先祖从那位惟神晴之介大人那里请教得来的。”
玄门次郎道，“只是阴阳术早已衰落，传承到我祖父那辈更是已经彻底败落。时至如今，也只剩下一些落灰的典籍，如果不是为了取材，我也不会去翻看它们。‘七之门’这个阴阳术，就是我偶然从一本典籍上得来的……”
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些特殊的地点，天空中会偶然显现出许多异样的色泽。
它们带着七彩的光芒，在天空中缓缓飘动，每当这时，天空与大地中的那扇门就会打开，曾经逝去之人就会从门中出来，带着强烈的思念，回到他们在世时最亲近的人身边。
而曾经的阴阳师，就通过这种现象，研究出了名叫“七之门”的阴阳术。
只要使用这个阴阳术，尚还活着的人，就能通过那扇门，见到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这就是玄门次郎想要找的东西，一扇曾经被阴阳术强行开凿出来，但还未被开启的“七之门”。
“这……”
万叶鼬完完整整地听完了玄门的说明，不由感到有点无奈，“玄门先生，关于您祖辈典籍中记载的，‘某位阴阳师耗费全部精力创造出七之门，却在准备开启术式时心力耗竭而不幸去世’这件事，它的真假且不论……”
“您真的认为，那扇阴阳术创造出的门扉，能在经历了这么久的岁月冲刷后，依然完好地存在着吗？”
万叶鼬一针见血地发问。
陋室中，身着华服的中年人闻言，好像全身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掉了一样，颓丧地低下了头：“我知道，我知道……”
他将脑袋重重地敲在桌板上，用力地握紧双拳直到青筋都爆出来：“所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我都不想放弃。这不过是我的挣扎……美春子，无论如何，我都想再见她一面啊……”
他的挣扎之态不像是表演，桌对面的三人一时都不由动容。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站起身来，有点犹豫地伸出手去，轻轻拍了拍中年人的脑袋：“玄门先生不要哭，阿今一定会帮你的。”
“……谢谢你，阿今，你玄门叔叔我还不至于没用到哭出来。”
脑袋抵着桌板的中年人缓缓将头抬起来，声音还带着点哽咽，但脸上已经扬起了笑容。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将手放到阿今肩上，拍了拍他的肩膀，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如果我和美春子有孩子的话……算了，算了……”
玄门自己止住了自己的下半截话，转过头来，脸上除了眼眶还因为之前的情绪激动有点红之外，已经半点也看不出刚才的失态了。
他郑重地开口：“抱歉，刚才在诸位面前失态了。关于美春子的事情，我知道这件事希望非常渺茫，诸位能来帮忙我其实就已经很感激了。如果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或者诸位有什么想要的，请一定要开口，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我……”
万叶鼬开口，想要推辞，却还没来得及吐出多一个字，就被玄门急急地给截断了。
“我知道诸位的心地都很好，愿意帮助我这样一个落魄的家伙。”
玄门有些急切地道，好像是生怕自己说不完，“但是请不要觉得我没有什么能给出的。为了美春子的这件事，我之前就将我们家的宅子给卖掉了，钱款还剩下许多，第二本书的稿酬，八重堂也已经答应我了，很快就会到账。所以，请诸位一定不要客气，想要什么都告诉我就好，我一定会全力、咳咳咳咳……”
玄门次郎说得太快太急，一不小心把自己给呛得咳嗽了起来。
因为鱼刺卡过嗓子，所以一直憋着没说话的一斗终于找到自己能做的事，连忙将手里抱着的茶壶对准了玄门的茶杯，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热茶。
玄门次郎接过，一口气灌进嘴里，这下终于缓过气来。
“谢谢。”他感激地看了荒泷一斗一眼。
一斗立刻摆了摆手，虽然没说话，但那副“嗨，不过如此”的样子已经表达得淋漓尽致了。
万叶鼬就在此时开口：“玄门先生的意思我们已经了解了。我们想知道的东西也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今天就不多叨扰了，您先好好休息吧。”
他看了旁边的阿今一眼。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眨眨眼，立刻明白了万叶的意思，于是站起身来，万叶鼬顺势跳到他的肩上，荒泷一斗也站起来，几人做出告辞的姿态。
玄门次郎见他们告辞，连忙也站起身来，将几人送到了门口。
“几位如果还有什么想知道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还有美春子的事情，只凭回忆的话我说不定会有些遗漏，几位不介意的话，可以去八重堂，我将要出版的那本《春日残忆》里写得大概比我口述要详细得多。”
玄门在院门前与几人告别时，匆匆交代道，“啊，我这不是在推销我的作品。几位只要向八重堂的编辑报我的名字就好了，那是编辑准备给我的样书，只不过我一直没抽出时间自己去拿……”
万叶鼬点点头，声音很温和：“玄门先生不必担心，书我们会去拿的，关于您妻子的事情，我们也肯定会尽力而为。”
阿今也认真地点点头：“玄门先生你不用担心，阿今也肯定会帮忙的。”
“好，好。”
玄门连声应是，目光落到小男孩的身上，仍然带着慈祥，眼中好像有千言万语，但他最终也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小男孩的发顶。
就在这一刻，阿今微微睁大了眼睛，从玄门次郎的身上看到了一抹他期盼已久的金色。
阿今：“！”
小男孩很震惊，小男孩很兴奋，但他很努力地憋住了没有说出口。
直到他们远离了玄门次郎那个漏风又不隔音的房子，准备去和神里家的家仆汇合时，他才猛然发出一声欢呼：“万叶，阿今看见了，是金色的！”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高兴地举起肩上的万叶鼬：“玄门先生身上断掉的缘是金色的！我们可以去把它重新连接起来了！”
被他举着的万叶鼬颇有些无奈，但受迫于小男孩对他行动的限制，他只能先妥协：“你先把我放下来再说，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什么不简单？”
阿今疑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依言把万叶放下来，重新将他抱回了怀里，“我们不是，只要知道了玄门先生身上断掉的缘是金色的，就可以把它重新连起来了吗？”
“正常情况下的确如此。”
万叶鼬在阿今圈起来的胳膊中半立起来，用小白爪子理了理身上被小男孩弄乱的毛，一边理一边思考措辞，试图用阿今能听懂的角度切入。
抛却那些奇怪的疑点和众多可能的分析的话……
“阿今，在你看见玄门先生身上断裂的缘之前，你看见过你自己和他连接的缘吗？”
万叶鼬问道。
“阿今的……”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迷惑地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没有看到……”
“那么，你想过为什么吗？明明你在与我们相处时，最先看见的都是我们身上和你的缘。”
万叶鼬耐心地引导阿今思考。
“好像，的确是这样。”
阿今低下了头，因为隐约察觉到了万叶要说什么，他的情绪逐渐变得有点低落，但他还是试图犟嘴，“但是，阿今想要做的事情，只要玄门先生身上断掉的缘是金色的就行了吧？和阿今的缘是什么颜色的……”
“有关系的。”
万叶鼬温和但坚定地道，“如果那位玄门先生是好人，帮他连上金色的缘当然没什么。但如果他是坏人，那么对他来说是金色的缘，也许对我们来说就不是金色的了。”
“可……”
阿今还想再争辩些什么，但他知道万叶说得才是对的，所以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自己气闷地低下头去。
一旁的荒泷一斗看着这尴尬的气氛，终于忍不住开口，试图说话：“我说啊，你——咳咳咳！”
可惜一开口就再次破音，为午餐的那根鱼刺支付了惨重的代价。
“一斗，你就不用说话了。”
万叶鼬无奈，转头安抚了荒泷一斗一句后，就抬起小白爪子，碰了碰眼前小男孩垂着的脑袋。
他温和地劝导道：“阿今，我说这些话，并不是认为那位玄门先生不是好人，也不是在拒绝帮助他。事实上，我也觉得那位玄门先生所做的一切大概都是出于他的本心，他大概只是对我们隐瞒了一些不希望我们知道的事情而已。”
“那万叶为什么……”
阿今忍不住出声。
只是话还没说完，万叶的解释就紧随而至。
“但是这个世上，有些时候即便是好人，也会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助长了坏人的计划。而对于玄门先生所隐藏的那些事，我们没办法保证里面没有藏着什么阴暗的计划。”
阿今不说话了，他知道万叶说的是对的，而他是错的那一个。
万叶鼬见状，放缓了声音，温和道：
“阿今，你知道吗？如果参与这件事的是我，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玄门先生是值得信任的，没有必要为了帮他而去探查他的那些伤心往事，假如其中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阴谋，只要参与进去，然后挫败它就好了。这反而是大好事一件，不是吗？”
“可是万叶现在没有这么做。”
阿今闷闷地道。
看起来其实已经气消得差不多了，比起闹别扭来，神情里更多的是疑惑想不通。
“因为现在不是只有我身处事件中。”
万叶道，语气依然很温和，依然很耐心，“我这次重新回到稻妻，目的是为了保护你，为了避免你因为不了解人心而落入他人的陷阱中，阿今。越是这种不能一眼分辨出善恶的时候，就越是我该发挥作用的时候。即便你想要相信他，我也想要相信他，我也不能就这么完全地相信他，你明白吗？”
“……阿今明白了。”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闷闷点头，一只脚在地上磨蹭了一会，然后才开口问道，“那，万叶，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这就是和好的意思了。
万叶鼬抖抖胡须，笑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他对调查这些被掩埋在某些东西下的真相很擅长。我们可以去找他，他恰好离这里不远。”
“好。”
小男孩点点头，顺着万叶鼬指路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一不小心落在后面的荒泷一斗对万叶哄孩子的手段叹为观止，忍不住偷偷对回到阿今肩膀上的万叶鼬挤眉弄眼，试图在不出声的情况下表达出自己的钦佩。
而恰在这时，闷头走路的阿今忽然出声：“万叶，阿今还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荒泷一斗顿时被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自己的表情，偷偷觑着眼去看阿今有没有发现他的小动作。
好在，黑发的小男孩没有转头，依然盯着路面，还有点抹不开面子的样子。
荒泷一斗松了口气。
而阿今肩上，同样没有发现荒泷一斗的小动作的万叶应了一声：“嗯，你问吧。”
阿今于是开口：“万叶，是不是，阿今长大之后，也要像你一样学会怀疑别人的好坏呢？”
黑发红眼的小男孩盯着路面，声音里有点迷茫，好像正处在一个岔路口，不知道该选择哪个方向。
他肩上的万叶鼬顿了顿，意识到这个问题对阿今来讲大概很重要。
但他没有思考太久，就回答道：“当然不是，这是你自己的成长，你可以自己选择以怎样的方式来长大。”
“但是，”阿今还不肯善罢甘休，他抬起头来，圆溜溜的红眼睛看着万叶，“如果阿今也像万叶一样，有想要保护的人呢？如果阿今也想像万叶一样，保护他们没有危险，不受伤害呢？”
“那就去保护——咳咳！”
荒泷一斗毫不犹豫地应声，嗓子有点破音，但不妨碍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将手搭上小男孩的另一边肩膀，“即便不知道对面的人是好是坏，也总有办法可以去保护他们！无论身后是朋友还是伙伴，这些，你都不会是一个人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