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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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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猫猫头大概自己也知道自己狼狈得很, 捂住了脸缓了好一会儿,这才红着眼眶看向了狱中那人。

“公达何至于此?”

他一路上想了很多,怎么放狠话, 怎么教育不听话的大侄子,结果真到了眼前却变成了这样一句软乎乎的问话。

荀攸温声道:

“皆是攸之错。”

他伸出了手,想要去抚慰一下外头比他这个牢狱之人显得还要狼狈的小郎君,待看到自己手上的灰迹时才想起狱中不洁, 他若无其事的想要收回手,但手腕已经被外头那人抓住了。

荀晏委屈得不行,把荀攸的手抓出来, 恶狠狠的把这只手当作擦布,往自己脸上狂蹭。

荀攸眼睁睁看着本来就已经够狼狈了的小叔父被他手上的灰尘蹭成了一只花猫,而那人自己还一无所知的模样。

要不要告诉他?

荀攸思考了一秒还是选择沉默是金。

隔壁牢房里突然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咳嗽, 半晌才有人慢悠悠的说起话来。

“未想如今还有人来探望,咳,都是将死之人罢了。”

那人的声音透出一种不详的死气与讥讽, 但听起来却很是熟悉, 像是以前在哪听到过一般。

荀晏下意识的多走了两步, 荀攸本欲阻拦,却终是面露不忍,没有动作。

隔壁牢房中有人依墙而坐,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向了荀晏,见到来人后微微挑眉, 显然是认出人来了, 只是他并未有所动作, 只是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荀晏却是感觉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那人与荀攸穿着相同的囚服, 只是看上去却很是不好, 脸颊凹陷,身形都撑不起衣裳,瘦得几乎脱了人形,而看这人的五官相貌,竟正是曾经见过的何颙何伯求。

荀晏一向不喜欢这人,觉得他拐带大侄子,但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一天。

他印象中的何颙永远是精力充沛的,腰间悬剑,时时刻刻要出去搞事的模样,而不是如今了无生气倒在这阴暗潮湿的监狱之中。

他学医多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何颙面上泛着死气的青意,他的眼中不再有求生的光芒,和曾经见过无数的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的人一样,他已经时日无多了。

荀晏低头看见了地上摆着的饭碗,里头是满满一碗的麦饭,虽然粗糙,但想来狱卒是并没有亏待他们的。

只是这碗饭看上去并没有动过一口。

他俯下身端起了碗,说道:

“先生为何不用饭?”

何颙懒洋洋掀开眼皮看了他一眼,随后撇开了头。

“颙不受嗟来之食。”

他淡淡道。

“活着才有希望。”

荀晏低声道。

何颙第一次认真看向了他,随后嘲讽般的笑了起来,这个素来豪爽的名士如今笑起来却像是厉鬼一般,高高凸起的颧骨泛着不详的红晕。

“钟家的小郎君,”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莫要多管闲事,还是回家好好待着吧。”

荀晏沉默了许久,终是放下了碗。

“先生保重。”

他说道。

他回到荀攸所在的牢房,揪着人的袖子不肯放,细细询问他近日处境,吃了多少,先前何颙的模样终究是令他更加不安了起来,荀攸知他心中不安,一一如实答道。

但荀晏左看右看却觉得大侄子肯定受了大苦,他第一眼就看出来大侄子瘦了许多,本来漂漂亮亮的人都仙风道骨起来了,这牢房里环境这么差,哪是人过的日子!

他气得眼眶又红了,吓得荀攸赶紧岔开话题,免得又要面临小叔父眼泪汪汪这种重大难题。

问了一堆琐事后,荀晏才低声说道:

“晏听闻长安狱守卫森严,狱卒轮班多有讲究。”

荀攸一瞬间听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这瓜孩子竟想着劫狱,他神色严肃的握住了荀晏的手,微微摇头。

荀晏正欲再言却被他打断。

“攸在狱中并无不自在,何况董太师明察秋毫,想来攸不日就将获释。”

形容有些狼狈的年轻人云淡风轻的说着这般违心之语,仿佛他所站的地方并非这阴暗的牢狱,而是哪处书院之中。

不日就将获释?

荀晏一愣,他陡然想起了一些可能。

昔日司徒王允曾与叔父谋划刺董一事,最终未成,那如今伍孚刺董一事中,王司徒又知道多少?他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以长安城守卫之森严,郑泰却能够逃脱,若是没有王司徒相助,恐怕他们这些参与之人一个都逃脱不了。

公达这般肯定他必然能获释,会不会是因为他认定王司徒近来必有所动作?

荀晏感觉自己像是想通了什么关键,他恍然看着荀攸,心下却少有的有些轻松,他揪住了大侄子的衣袖,认真说道:

“公达放心,晏会为君奔走,以求早日获释。”

一见面就哭唧唧的小叔父突然活了起来,还一脸我全知道了你且放心的神色,荀攸却全然放心不下,他甚至有些胆战心惊,想问一句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莫行多余之事,攸自有退路。”

他低声说道,也不怕被人听了去。

软乎乎的小叔父一脸乖巧的点了点头,踮起脚来给自家大侄子整理了一番有些凌乱的头发,看到人重新变回了整齐的模样才放下手来,心下却是泛起一丝酸涩。

他软软的说道:“公达放心,狱中艰难,还需容忍一时,晏改日再来探望。”

待我剁了董卓那狗贼来探望你。

离开前荀晏揪住了那狱卒,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那狱卒偷偷咽了口口水,总感觉今天身上格外的凉快。

“君切莫亏待吾友。”

他说着,一边将一个沉甸甸的锦囊塞到了那狱卒手中。

狱吏一摸,这里头不是钱币,摸着手感大抵是金银,他忙露出了笑容。

“怎敢啊!荀侍郎必然是被诬陷的,说不准过几日就能出来了,我等小卒怎敢慢待,何况先前尚书郎也曾吩咐过。”

在狱吏絮絮叨叨的恭维中,荀晏离开了长安狱,他站在门口,看到有披头散发一身血迹的犯人被推搡了进去,留下一路血痕,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狱前的狴犴。

龙生九子,七子狴犴,能明辨是非,秉公而断,若世上真的有狴犴,它会如何看待这一切呢?

————

郭嘉是在酒肆里被荀晏逮住的,彼时他已经像是喝了不少的样子,眼神迷离。

但荀晏知道这人清醒着呢,而且这人跟着来长安,心里头不知道藏了些什么坏主意,整日里头都见不着人。

“我哪日得为嘉嘉引见一下我那位老师。”

他说道,却总感觉似乎忘了些什么。

[张先生至今还记得你有一位名叫嘉嘉的断袖朋友。]

清之补充道。

荀晏:……敲!这事不能暴露!他会被报复的!

他把郭嘉的酒坛抢走,说道:

“我有事想问奉孝。”

“何事如此重要?有关你那侄儿吗?”

郭嘉撑着脸问道。

荀晏眨了眨眼睛,干脆把人直接拽走,郭嘉一个趔趄,暗想这人瞧上去细细瘦瘦的,咋力气这么大呢?

待把门关上,四下无人,荀晏才神色如常说道:

“我欲杀董卓,奉孝,计将安出?”

他说得随意,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询问要好的朋友,自己哪天杀猪比较合适。

郭嘉一时不察被呛着,抬眼才看到友人一张花猫似的脸,他一时之间竟然不是想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搞董卓。

“清恒这是干什么去了?和你那侄儿打了一架?”

他一脸嫌弃的问道。

荀晏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好像脏得很,他随意抹了两把,越抹越乱,他自己却也不甚在意。

郭嘉看不过眼,只好老妈子一般给他擦脸,一边擦一边说着。

“怎么突然想着这一遭了?”

“董太师可是如日中天呢,我等小民哪敢呢?清恒也不怕嘉转眼把你供出去要赏赐?”

他笑问道。

“奉孝可听闻董卓筑坞于郿,”荀晏轻飘飘说道,“其自云: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

“郿坞啊,奢华至极。”

郭嘉漫不经心答道,语气中却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奉孝以为,走上这条谋逆之路的诸侯,若是生起守成之心会如何?”

“会死。”

郭嘉说道,他看向了荀晏那双仍然清澈的眼眸,微微一笑。

有些事情啊,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的路,只有不停的前进,不停的打败对手,若是停下来,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董太师啊,失去了雄心壮志,失去了曾经那位骁勇将军的野心,当他想着要守着郿坞终老时,他的死期似乎就已经不远了。

“清恒可曾听说过吕布吕奉先此人?”

郭嘉问道,他似乎终于酒醒了,到边上不知道在倒腾些什么。

“董卓义子,那位都亭侯?听闻此人勇冠三军,有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一言。”

“然,董太师甚是信重其,尤其是几次遭到刺杀后,身边时时要带上都亭侯,以防不测,”郭嘉似乎找到了什么,“不过依嘉所见所闻,这对父子关系可能没那么好。”

“太师可是当众拔手戟掷向都亭侯,所幸都亭侯身手敏捷才躲了过去,不然可是要闹出父杀子的笑话了,啊,好像已经有过子杀父的前车之鉴了。”

他说的正是吕布杀丁原一事,吕布本为丁原部将,拜丁原为义父,董卓到来后,他杀死丁原助董卓夺权,随后又拜董卓为义父。

“奉孝以为,都亭侯可为破局之人?”

荀晏问道。

若是父子之隙可利用,王司徒会错过这一点吗?

“然,而且嘉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郭嘉突然神色有些古怪,他迟疑了片刻还是好奇的问道,“听闻清恒与那渭阳君有故,当真有此事?”

“……啊?”

荀晏被他突然岔开的话题弄得一愣。

“先前董太师欲寻荀氏子供渭阳君……赏玩。”

郭嘉思索了半天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

荀晏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好在郭嘉并没有深入询问,而是神秘兮兮的说起了另一个花边新闻。

“都亭侯似乎与董太师的姬妾有染。”

荀晏沉吟片刻,却是狐疑的看向了郭嘉。

“奉孝为何调查的如此清楚?”

郭嘉歪了歪头,学着荀晏往常的模样露出了一个无辜的眼神,只是这青衣郎君做出这副姿态反而更像是一肚子坏水的狐狸。

“我欲一见都亭侯。”

荀晏终是说道。

郭嘉这回终于皱起了眉。

“清恒这小身板,若是不小心惹得那将军不高兴了,嘉生怕日后见不到晏晏了。”

荀晏垂下了眼眸,像一只丧丧的猫崽子,眼神中都失去了高光。

“晏今日心情不好。”

他说道。

郭嘉罕见的茫然了。

心情不好和见都亭侯有什么必要的联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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