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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第 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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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垠的田垄间, 麦苗青青,出了冬以后一天一个样的蓬勃生长。

农人在其中穿梭劳作着,池塘旁的翻车在缓缓转动,自长槽上端将水输送至田垄之间, 俟风转车, 风息则止。

小道上, 身着都尉官服的官吏带着几名亲兵, 身边并辔而行的是一名素衣郎君, 几人慢慢闲散着御马前行。

有偷得闲的农人见着, 抬头喊道:“枣君!”

枣祗一一应道,随后笑吟吟看向了身侧的同伴。

“清恒以为如何?”

“枣君大才也。”

那郎君赞叹道。

“非我之功, 乃司空之功, 百姓之功也。”

枣祗这般说着, 言语间却颇有自得之色。

自大乱以来,生民饥苦,连逢战乱天灾, 人多相食, 都许之后枣祗便请建置屯田,曹操许之,以枣祗为屯田都尉, 以骑都尉任峻为典农中郎将, 遂募民屯田许下。

许都虽新建, 却隐隐已有京都之势,天子住内城,官吏在外城, 曹操从计划奉迎天子后便开始扩建许都, 如今已与昔日破败许县堪称两样, 现许下又开垦荒田,以解生计。

“待得秋收之时,应是个大丰收。”

荀晏说着,一边翻身下马,捧起田间一根青青麦苗。

枣祗见此想了想,侧头与身后亲兵私语两句。

待荀晏回过头来,便见枣祗递给他一把拐杖。

“……啊?”

荀晏眨了眨眼睛。

他今年还未满二十五,不是五十二岁啊枣兄!

“清恒大病初愈,还是小心点好。”

枣祗含蓄的说道。

荀晏不明白他是哪来的误会,但在枣祗逐渐痛心疾首的目光下,他还是艰难的接过了那把杖。

明明他年纪轻轻健步如飞,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枣祗眼里,便只觉得这人服孝百日后至今没有缓过劲儿,看上去仍不掩病色。

二人交谈片刻,荀晏见城南外有田庄,边上有车乘数十,瞧上去热闹得很。

“大约是学子文会,”枣祗眺望着说道,“天子都许后,天下文人士子皆会于此,常常以文会友,学风渐起。”

“清恒不如去看看?”

说罢,枣祗笑问道。

“不必不必,”荀晏连连摇头,“晏久疏于学问,哪敢哪敢。”

“君谦虚甚矣。”

几人穿过一排排的农田,于外分别,枣祗本欲亲自送人离去,却被荀晏连连摆手拒绝了。

“枣君繁忙,晏侄儿尚在,不需劳烦君也。”

荀晏说着指了指身侧一直默默不言,面容甚是秀美的小郎君。

枣祗恍然,越看越觉得这荀家小侄颇似荀晏少年时的模样,英气中带点雌雄莫辨,他点头赞许着,欲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荀晏:盯——

枣祗突然感觉浑身不对劲,伸出的手拐了个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

总感觉方才被什么奇怪的东西盯上了。

“枣公。”

那荀氏小郎君谦恭的喊了声。

待枣祗离去后,荀晏方才瞪了眼身边的荀安。

一身士子装扮的荀安不以为然,笑吟吟上前来,撒娇着喊了声小舅舅。

她生得英气,不似女子般温婉,扮起男子来倒也有个几分相像,乍一看像是个还未长成的年幼郎君。

荀晏走了两步,方才发现手上还执着那把杖。

荀安噗嗤笑出了声来。

“枣公是个好人,可惜小舅舅……大概不需要。”

她家小舅舅在家休养的第二个月,就已经上能上山砍柴,入能在家教导武艺,家里头的年轻小辈都好好学习了一番什么叫君子六艺,除却每日里还在喝药,面色看上去不大好,其余都与常人无异。

就是欺骗性太强了。

荀晏怜爱的把她肩上落叶扫去。

“安娘啊,你这个月已经搅糊了三场亲事。”

荀安的笑容渐渐消失,她心如止水。

她年纪不小了,汉代女子十五就得出嫁,不嫁还得罚款,得亏是荀氏还算有点家底,能交得上一年年的罚钱,如此下来,来议亲者还是众多。

所以她便跟着服孝期满的小舅舅远走高飞跑去许都了。

荀晏也有些头疼,他肯定也看不得自家外甥女十五六岁就出嫁,可这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每日里穿成男孩的模样,打起架来比男孩还猛……似乎看上去也不算个什么事。

两人一边拌着嘴,走着走着才惊觉到了城南那处文会附近。

门外的童子大约是见二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容貌不凡,通过这个年代通用的颜狗流判定方式判断后,一脸恭敬的上前来相邀,并询问请帖。

“晏并非——”

荀晏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蓦的听得身后有人打断了他的话。

“此二人为我友人。”

身后那人年不过二十出头,剑眉星目,眉眼冷冽中带着桀骜,一身张扬的海棠红直裾,脚踩木屐,端得是一个风流俊美的少年郎。

就是表情看上去总有种别人欠了他八百万的感觉。

“进来喝口茶?”

那人问道,分明是帮人,这语气却总有些你不来就完蛋了的感觉。

“兄台……”

荀晏本欲询问,结果见着那人突然啧了一声,神情似乎愈发不耐烦的模样,便默默咽下了询问。

蹭顿饭呗,反正他现在赋闲身上也没差事。

荀安左看右看机灵的跑去栓马,荀晏总觉得有种微妙的不对劲,他感觉这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士人看上去不像是那么热情的人。

直到进门的时候,这位一眼瞧上去就很是桀骜不驯的郎君扶了他一把,眼中莫名有些怜悯的意思。

荀晏思索了许久,随后看着手中拐杖恍然大悟。

敲!原来是关爱残疾人!

他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

“敢问足下姓名?”

红衣郎君定定看了他两眼,像是没听到问话一般。

“若是身患顽疾,还是少出来的好。”

他淡淡说道,随后便甩袖离去。

荀晏:……

等等你这人好怪啊!

文会在庭院之中,来往者皆是宽衣博带,华服美颜之辈,三三两两坐于院中席子上,或是谈论经学,或是交流所得,又或者是品鉴音律,好不风雅。

荀晏大致望了一圈,看着都是生面孔,便低调的带着荀安寻了一处角落里的位子,摸了两盘点心过去。

“小舅舅,我们这样蹭吃蹭喝真的好吗?”

荀安小小声问道。

“没事的,”荀晏也小声回答,“大不了让阿兄赎我们回去。”

“哦,原来如此。”

荀安恍然大悟。

啊,不,总感觉还是有哪里不对,怎么就快进到赎人了!

不远处听到这段对话的人不慎呛住了,连连咳嗽,酒水都洒到了衣袍上。

荀晏眨了眨眼睛,寻思这应该和他无关吧,他假装没看见,却见那人一脸笑意的提着酒壶过来,熟稔的与他同席共坐。

“我观二位形容非凡,在下弘农杨修,字德祖,敢问二位?”

那俊秀的弱冠少年笑吟吟说道。

好嘛,又是一个看颜干事的人。

等等,杨修?

荀晏从他乱七八糟的记忆里刨出了一星半点的有用记忆,随后眼神逐渐变得微妙。

虽然不记得这位具体干了什么,但是这位可是把曹老板雷点踩爆了的选手。

“久仰久仰。”

荀晏肃然起敬。

杨修不明其意,只以为他是因着弘农杨氏才这般作态,弘农杨氏世代簪缨,世家大族也,常人确实经常高看一筹。

他正欲再言,却见不远处有人聚而大笑,其中一人便是先前那红衣郎君,只是他面上殊无笑意,反倒是眉眼间皆是不耐烦。

“不妨一观?”

荀晏对杨修小朋友发出了一起吃瓜的邀请。

他莫名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感觉和这里头的人都要差着辈分,导致他的心态都变得谜之慈爱起来。

那头已经有人挑起了事端,这文人之间斗起来也是嘴皮子能恶心死个人。

“此君之名刺乎?其上字盖已漫灭不清,”那黄衣的士子已经笑了起来,语气中不乏嘲讽之色,“何不从司马伯达乎?”

司马朗,字伯达,如今为司空掾属,受曹操看重,荀晏也曾与其有过几面之缘,确实是可用之良才,这人是在嘲讽那红衣士子无人赏识,劝他莫要自视甚高,还是放低身子去投靠他人。

荀安悄悄拉了拉荀晏的衣袖。

“此人甚是无礼。”

杨修回头表示赞同,待看清荀安面容时却是一怔,荀晏没有感情的侧了侧身子,才见杨修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开始做起了旁白。

“此人乃荆州学子,名为徐贺,那红衣士子名为祢衡,自荆州游学而来,两人素有龃龉。”

杨修似是很是了解这些,耐心的说道。

祢衡懒洋洋抬眼看了眼徐贺,径自掀起衣摆席地而坐,端得是没把周围之人放在眼里的模样,只是他后来一句话却叫众人险些皆破功。

祢衡道:“卿欲使我从屠沽儿辈也!”

我怎么能和杀猪卖肉的人相交呢!

荀晏惊恐的给自己塞了块米糕,他本来还想着这位好心带他来蹭饭的人会不会吃亏,谁知他这一张嘴上来就先把司马伯达喷了。

当即便有看不过去的学子站了出来,忿忿不平的问道:

“君以为当今许中,谁最可者?”

若是司马伯达都是杀猪卖肉之辈,那谁人才当得上良才?

祢衡答:“大儿有孔文举,小儿有杨德祖。”

这会换成杨德祖本人惊恐了起来,他猛灌一口酒,缩在角落里欲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虽然他想要扬名,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扬名。

旁人一噎,又问:“曹公、荀令君、赵荡寇皆足盖世乎?”

荀令君即为荀彧,赵荡寇即为赵融,乃昔年西园八校尉之一,如今在曹操麾下任荡寇将军,故称之为赵荡寇。

祢衡沉默了一瞬,才道:“曹公……啧……”

“文若可借面吊丧,稚长可使监厨请客。”

他又道。

荀晏蓦的弯腰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泛红,他撑着额头,什么也不想说。

荀安惊呆了一瞬后,这才反应过来,给小舅舅倒了杯温水,然后持续陷入痴呆状态。

借面吊丧,即为荀文若也就长得好看,凭着张脸就能去吊丧,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荀晏这辈子都没想到,阿兄竟然有朝一日还能得到如此评价,他寻思这哪里是杨修善于作死,分明是眼前这位名为祢衡的选手更精于作死一道,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

可恨他竟没能从记忆里刨出这段。

这一院子的文人学子都被他这话震住了,一时之间无人敢说话,最早挑事的徐贺也早已懵逼,想来不出一日,祢衡之言大概便能传遍整个许都。

有不信邪的士子又开口,只是语气已经不如先前强硬。

“卿观荀清恒又如何?”

荀晏痛苦的垂下了眼眸,这把火终究是烧到了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祢衡冷笑一声。

“清恒能以色上位,又闻其多病……”

祢衡四顾一圈,目光如剑,穿过人群,直直望向了荀晏所坐的地方。

“恐怕还不如此辈。”

他说道。

荀晏:……淦!

众人的目光陡然投向了荀晏坐的角落,见这位郎君虽然容色气质极为出众,但面有病色,两颊尚且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看就是久病之状。

荀晏颤抖着,颤抖着手,缓缓放下了茶盏,心中只想着,这顿饭就不应该来蹭!

他尴尬的笑了笑,随后却似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神色略有些惊异。

荀晏:“君有疾,病已入肺腑。”

众人皆是心中暗暗叫好,骂得好,这人就是有病!

祢衡却是一怔,稍稍褪去了方才以一敌百的狂悖之态,一袭红衣衬着他年轻清俊的面容甚至说得上有些呆萌。

“衡确有狂疾,卿如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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