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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番外.百末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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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佳节, 仲夏之夜。

出于一些传统习俗,宫内的小皇帝虽未宴请大臣,却也赏赐了群臣羹汤以食用。

荀晏不是很理解食枭羹这种事情, 用猫头鹰炖汤什么的, 放在以后大概得蹲五年牢子。

他异常惊骇, 惊骇的接过了那碗枭羹,天子赐岂能不受,随后他转手给那碗羹搓了个小型灵位。

阿鸟,你走好。

郭嘉揣着两坛子酒闲适的来串门, 一进来就看到如此肃穆的场景, 不由肃然起敬, 探头探脑,逐渐迷惑。

“晏晏?”

荀晏这才回过头, 看向了酒病复发的友人。

郭嘉决定不探究这人适才奇奇怪怪的举动, 毕竟这人奇奇怪怪的地方多了去了, 习惯就好。

“饮酒乎?”

他笑问道, 一边将两坛子酒放在了院中石案之上。

荀晏下意识摇头, 他已经多年不曾饮酒了, 他的酒品连自己都不敢信,真是一个叫人悲伤的事实。

郭嘉长叹一声,径自掀开了盖子, 阵阵花草之芬芳丝丝缕缕的洋溢在夏夜微凉的风中, 沁人心脾中令人几乎想不到这竟是酒。

他似是早有准备, 从怀里掏了两个杯子出来, 熟练的如翻花手般举起酒坛, 酒液如一道晶莹的丝线, 泛着奇异的色泽注入了杯中, 色如琥珀,味如兰生。

这酒,有毒。

荀晏面色沉重的想着,那琥珀色的液体似是有一些奇妙的魅力,令人的眼珠不由自主的就盯在了那上面,久久无法转移,脑海似乎都被那似稠丽秾艳,又似清淡如兰的气息所摄。

郭嘉悠然自得的抿了一小口,露出了陶醉的神色,丝毫没有自己是客的自觉。

“君可曾听闻百末旨酒?”

半晌,他才慢吞吞问道,语气中却似还在回味方才的味道。

“百末旨酒?”

“然,以百草花之末杂酒而酿,”郭嘉懒洋洋撑着下颌,眼中却亮晶晶的,“以松黄、荔枝花、龙眼花、桂花等百花浸之,岂不闻百末旨酒布兰生之美名?”

确实是美名,似是昔日武帝宫中所用御酒,只是未曾想到奉孝竟还有这手酿酒功夫。

荀晏眼巴巴看着郭嘉一连饮尽三杯,终究是矜持且痛心的坐在了郭嘉对面。

郭嘉递了酒樽过去,“清恒莫要辜负嘉一番美意啊。”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喝似乎就对不起奉孝把自己喜爱的好酒拿出来分享了,荀晏这般想着,欢快的抛弃了心理负担。

酒液入口微凉,稠而顺滑,酒味很淡,尽是鲜花之馥郁,兰草之清香,入喉微热,只余香气萦绕。

一时之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微热起来,一股奇异的气流活跃在其中。

“好酒,”荀晏赞道,“奉孝酿酒之术高矣。”

郭嘉浅淡一笑,月色下美人如玉,血色浅淡的双颊上因着饮酒泛起微红,显得愈发鲜活。

“非也非也,嘉只会品酒,岂会酿酒,”郭嘉大笑道,“此司空所酿,嘉顺手所拿。”

顺手拿的。

司空所酿。

荀晏眨了眨眼睛,微量的酒精让他的大脑运转速度有些缓慢,他慢吞吞的翻译出了郭嘉嘉的意思——他偷了曹操的酒。

“清恒与嘉同犯矣。”

郭嘉抱着酒,笑得像一只得逞了的狐狸,背后仿佛隐隐约约有一条大尾巴在甩来甩去。

荀晏叹气。

“嘉嘉狡猾甚矣。”

已经上了贼船,反正曹操还没发现,先霍霍了美酒再说吧,到时候东窗事发了阿兄肯定会救他的吧。

一定会吧!

他慢吞吞抿完一盏酒,随后提议道:“志才兄近日休养得不错,久在家中必然无趣,不若唤来一聚。”

郭嘉:……

好你个晏晏,坏心思也多得很。

戏志才是个实诚人,丝毫没有想到两位同僚怀着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如约而至,一品美酒,夸赞有余,一套程序走完成功也上了贼船。

他倒是心态好得很,只是长叹一声,饮尽杯中物,要求再来一杯。

“仅仅品酒未免无趣,不若以乐佐酒。”

戏志才提议道。

其余二人闻言皆是默默注视着他。

戏志才缓缓升起了疑惑,按理说颍川荀氏与郭氏皆是大族,族中子弟对于乐道总归会涉猎一二,更遑论两位同僚皆是其中翘楚,郭嘉更是平日里一副大鉴赏家的样子,能和曹操一块对着乐伎品鉴得有来有回,互为知音。

郭嘉:“嘉只会赏乐。”

荀晏:“晏……”

算了他根本没有那根弦。

戏志才闻言叹气,心中不知因着酒气还是因着什么,一瞬中豪情顿生。

“忠善琴也,清恒家中可有琴?”

荀晏不会弹琴,但他确实有琴,而且还不是普通琴。

乃蔡邕所赠之焦尾琴,此名琴也,入他手中岂不是明珠蒙尘,他一直想送还回去,只是蔡邕一直隐居山中,专心著书,未能相见,偶尔得见蔡琰也被推拒而去。

琴尾有焦痕,正是那名琴焦尾,戏志才见此也不由慎重,连拨几音却是放下了这把七弦琴。

“久不习琴音,唯恐辱此琴耳。”

他遗憾的说道。

说着,他望向了天空,神色一时之间有些惆怅。

“今日月明星稀,满月如轮……”

荀晏望了望天空,一时有些膛目结舌。

今日是端午,又非中秋,天色多云,只有半月,如何能见满月,莫非是喝多了眼前重影,多了半个对称的月亮自行组成了满月?怪哉。

“志才兄才喝了多少啊?今日分明是个半月。”

他小声向郭嘉吐槽道。

郭嘉同样在悄悄憋笑,闻言却是一时之间也惊到了,他怪异的看了荀晏一眼,想了想说道:“不瞒你说,今夜其实是个下弦月。”

瞎说,哪来的下弦月!

荀晏坚决的反驳了他。

郭嘉:……没救了这俩人。

戏志才已经进入了下一个回合。

东汉有一个流行曲目叫作长啸,名士之流皆喜爱以此抒发自身内心情感,类比一下大概类似于后世的K歌?

戏志才对月长啸,音色高亢而辽远,又似玉磬之音,俨然是一代K歌天王,把两位同僚皆是震住了。

恍惚之间,郭嘉总觉得自己似是看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比如说自己为何看到了一条巨大的,银白色的毛绒绒大尾巴在戏志才身后晃来晃去。

错觉吧!肯定是错觉!

他看着荀晏似是未有所察,只能归咎于自己近来酒量下降,有些微醺看花眼了。

“斗地主吧,还是斗地主吧。”

郭嘉提出了一个靠谱的决定。

荀晏晕晕乎乎说道:“三缺一哇!”

郭嘉:“文和素来孤僻,嘉不忍见其孤独寂寞的待在家中……”

他只是朴实无华的为了三缺一而奋斗,才不是什么想要把某只老狐狸一起拉下水。

遂遣人去请贾诩一同品酒,可贾诩是何许人也,他宁愿扎根在自个家里做自闭儿也不愿凑这个热闹。

在第三次相请后,贾诩两眼一闭入睡了。

来人总不可能把他一整个端过去,只得作罢。

“可惜了。”

郭嘉叹道。

“三缺一……”荀晏突然悲从中来,“若非文远被司空扔去盯袁术了……”

好气哇!

他这般想着,突然感觉一股失重感,眼前的世界一阵光怪陆离,错位复杂。

好像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荀晏不以为然,晕晕乎乎的扑腾了两下,循着酒香凑到了杯口,伸出舌头舔了两口。

郭嘉长吁短叹了一阵后,回头软趴趴的倒向了身边友人,却一瞬间扑了个空,只听得一声奶声奶气的尖叫,外加一顿狂揍。

他惊恐的坐直了身子,手上拎起了一团白色的毛绒绒小猫。

那猫崽子小小的一团,浑身雪白,唯有耳朵尖与尾巴尖是黑的,这会浑身炸毛整只猫膨胀了得有一倍。

友人的衣服还挂在那石墩子上,猫崽子一双纯黑的猫眼还盯着他看。

郭嘉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很没有道德心的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清恒,清恒……”

他笑到一半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劲,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会笑?友人突然变成一只猫什么的应该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吧。

“嘎——”

还在自我陶醉的戏志才倏而听到了什么怪异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两位同僚竟已不见踪影,只见一只乌鸦振翅而飞,一根乌黑的鸦羽飘飘忽忽的落下,被一团白色迅猛的扑住。

“哪来的猫?”

戏志才有些疑惑,他晃晃悠悠的起身,身后的巨大尾巴扫起地上落叶,激得猫崽子打了两个喷嚏。

“怪哉。”

————

院中一片寂寥,空空落落无有人烟,只余酒香萦绕,似有百花齐放。

枝桠上,乌黑的乌鸦站在其上,东倒西歪的闭着眼睛,似是在睡觉。

院中的石墩上,银狐盘着大尾巴盘在石案上,占据了一大片地盘,边上是一只不过成人巴掌大小的猫崽子,可怜兮兮的缩在角落里,睡得正香。

荀彧走过一片狼藉,捡起被扔得老远的酒盏,踏过一地乱七八糟的鸦羽,心中不免审视起那只乌鸦。

他咋还没秃?

归府之时正好听得仆从来报,说这几人一同聚酒,院内怪声连连,仆从不敢入内,他便亲自过来看看,却未想是如此场景,这怎么会……人都喝不见了?

荀彧有些踟蹰,他走到石案附近,那银狐毛色漂亮,顺滑而干净,也不知打哪儿过来的。

他绕过了狐狸,把睡在边缘的猫崽子抱了起来,猫崽子眼睛也不睁一下,咪呜了一声埋在了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睡得四仰八叉,露出了毛绒绒的肚皮。

莫名有些……熟悉?

荀彧感觉自己是不是也被院中酒气所扰,他看向了颤颤巍巍挂在桌案边缘的酒坛,空出一只手扶起,却骤然闻得一阵馥郁至极的酒香。

他一时之间有些鬼迷心窍,迟疑了片刻,浅浅抿了一口坛中酒液。

确实好酒。

————

第二日,曹操惊觉一堆人旷工了。

这是前所未有之事,若是仅仅郭嘉旷工,荀晏旷工之类,那还有些正常,不过一笑而已,可今日这旷工名单里面竟然有荀彧。

荀彧啊,荀彧何许人也,他怎么会旷工!

曹司空急了,他匆匆忙忙赶到了荀府,刚踏进院子便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有些熟悉,但又说不出来。

不过现下不是思索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欲抬步,却见屋内有人款款而出,未着平日里繁复的官服,只是一身纯白素衣,这等平淡且低廉的颜色却衬得那人仿若仙人一般,飘飘欲仙。

“文若无事?”

曹操松了口气。

荀彧摇头,缓步向前一礼。

“有劳司空挂念,昨日与清恒等人饮酒,今晨误了时辰,从弟与奉孝,志才皆未起也。”

曹操看了看院内尚且凌乱的现场,不知为何就发笑了,可惜昨日未曾邀他一同来,要不然……他还真没见过一向居中持重的荀令君醉酒时究竟是何模样,可惜了。

“无妨,令君终日无休,偶尔也需放松一二,何况昨日端午,情理之中耳。”

他说道。

说罢,他这才看见荀彧怀里还抱着个小东西,白乎乎的小猫崽子露出了一双澄澈的眼睛望着他,耳朵一颤一颤的,耳朵尖的一抹黑色愈发显眼。

“家中所养,”荀彧淡然自若的说道,“名唤狸奴。”

“确实……”

曹操本欲夸赞俊美,但对着一只猫崽子似乎也说不出这个词,他最终一笑而过,眼角却瞥见院中所置之琴。

他有些好奇的走过去,却见正是那名琴焦尾。

“清恒精于抚琴耶?”

他笑问道。

荀彧却是摇头,他施施然坐下,答:“清恒不通音律,不过闲置耳,司空精于音律,当不空废此琴。”

“君子不夺人所好,况且此琴乃蔡中郎所赠,”曹操哈哈一笑,手却很诚实的抚过这把名琴,“可能抚琴一首?”

“司空请。”

曹操开始思索起来,相比起昨晚那三人,曹孟德大概才是真正的大音乐家兼大作曲家,时刻走在潮流一线的男人,真正的K歌天王。

他甫一抬首,正好得见枝头上一只神骏的乌鸦正歪着头盯着他看。

“此祥鸟也。”

他抚掌笑道。

焦尾琴独特的琴音在院落中响起,混着昨夜尚未散去的酒香,飘飘然不似人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曹操的嗓音低沉而有一种别样的厚重感,与琴声相辅相成,自成一派。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一曲毕,曹操只觉胸中之气尽数抒发,他含笑望向荀彧,却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迟疑。

不知是不是看错了,他怎么觉得方才令君身旁有一条白色的长毛尾巴一闪而过。

应当是错觉。

啊,等下,地上那酒坛子样式怎么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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