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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第 1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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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是一个巨大的平原, 而黄河将这个平原歪歪斜斜的分成了两份,平原郡与北海郡隔江相望。

博平的驿馆里正吵吵闹闹,青州口音、并州口音、徐州口音到处都是, 时不时还参杂了一些匈奴语,正值战乱的当口,这些老革却早已习以为常。

那些能在乱世走南闯北的商队个个都是狠角色, 部曲里鱼龙混杂,连消息也都比常人知晓得快许多。

这会他们正嬉笑打骂着, 天南地北的胡吹, 也不知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说着还时不时带上坐在一旁一直微笑着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 面貌却是格外的出色,这般容貌不似普通出身,但他与这些泥里讨生活的人聊起天来却毫无违和感。

据这位年轻郎君自己所说,他自称姓荀,在家中兄弟里行三,是个破落商户子, 幼时读过一点书,称呼一声荀三郎就行。

他身边坐着一位一直紧绷着脸, 活像是别人欠了他百来万的老朽,听着这些人说话也不发表意见, 就是冷着脸把手中的拐杖翻来覆去的捏吧。

“唉!袁将军初至平原时, 我等皆以为袁氏宽仁,未料……”那面上有疤的汉子重重叹了一口气, 也不管博平已经离平原不远了, “昔日刘使君那是出了名的宽仁爱民!”

他嘟囔着, 声音却小了许多。

“宽仁有何用!还不是落得个这般下场!”

当即有人尖着嗓子冷笑,话刚说话就被人重重踹了一脚,几个穿着短打的汉子撸起袖子站了起来。

这边在打架群殴,却丝毫不影响另一边照常吹水喝酒,还有人当看戏一样评头论足的,驿馆老板怒气冲冲的出来骂娘,一时之间嘈杂的几乎听不清说话的声音。

“三郎!你是打哪儿来的!”

那刀疤脸扯着嗓子喊道。

那荀三郎似乎是想了想,然后说道:“从邺城那儿,来平原卖些药材。”

……看上去像个挺敷衍的谎,但也没人在乎是不是真的。

“这可不兴啊!”那人一拍大腿,“平原那儿说不准要打仗了!你要是去了包你那些药材全得上交!”

“胡言乱语!”

那老头忍不住了,不满的点着拐杖说道。

“老丈你这是不知晓啊!”那人说着说着就压低了声音,凑过来了一点说道,“我相好的舅舅在城中做守卫,他说啊,袁将军几日前便不在城中了,瞧着是往东边去了!”

“他走后事务皆交给那几个别驾郡丞,那些人啊……”他骂道,“都是虫豸!吞了我好几车辎重!”

“东边?”

老头惊道,想要追问下去却见刀疤脸已经拉着荀三郎翻来覆去的倒苦水,诉说他那几车辎重多么可惜,完全不给他插话的机会。

这一来二去的竟也聊了小半天,荀三郎与那老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驿馆,只见里头酒气缭绕……这店家也挺有意思,酒是往死里兑水的,闻着却挺有味,也不知糊弄了多少来往商客。

穿过这一处灰扑扑的村落,驻留在官道旁的车队中有骑士连忙迎了上来。

“先生无事?下次还是叫我等护卫在身旁吧!”那骑士说道。

“荀军师自然是不用,我这垂垂老朽倒是说不好喽,”老头有些阴阳怪气,他回头看向身旁的年轻人,“是吧荀军师?”

荀谌脾气倒是挺好的点了点头,其实他年少时脾气并不算好,只是这些年硬是被磨平了……而且和田丰这固执老头争执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袁绍虽然有暂时将他们二人放逐出决策中心的意思,但也不会完全不做人,他派了百余骑专门护送两人前往青州。

……只是袁谭却往东边去了。

“大公子怕是要去亲自面见明公。”他说道。

想到这里田丰就忍不住吹胡子瞪眼,袁谭驻守青州是为了防范徐兖,进而侵扰干预曹操后方,可在这个当口他竟然擅自离去,若是开拨大军那当是向南渡河,往东边只能是去寻他爹去了。

“明公身旁常有人以近来之事攻讦大公子,”荀谌叹道,“想来也是急于向明公解释。”

“战事在即,他们不一心抗敌,反而还挑拨父子情谊,个个心怀鬼胎,如何能抗曹操!”

田丰怒道。

袁绍有三子,长子袁谭据青州,次子袁熙据幽州,幼子袁尚常在身边,最是宠爱。

不过这几个兄弟之间关系可算不得好,在袁绍有意无意的引导下甚至更趋近于竞争关系,导致的后果是袁氏臣下在几位公子的选择中也都纷纷站了不同的派系,整日里头勾心斗角。

田丰正欲再说,却见又有骑士归来,那骑士匆忙下马,开口前有些犹豫的看了一眼荀谌,随后才道:“徐州前军已开拨,听流民所言,昔刘使君部下关将军等人亦在其中!”

……本应是盟友的人转眼便成了敌人,荀谌有些神游,他确实很难不去想,这其中究竟是不是有他那阿弟的反间。

“清恒亦在其中?”他问道。

骑士有些为难。

“暂且不知,只是有传闻言荀使君病势沉重,未必能至。”

“荀军师莫要心软。”

田丰冷冷说道,语气却没有先前一直的愤懑,反而颇为平淡。

兄弟反目非他所望,明公之愿他亦不能违……终究不过是抛却旁的,与阿弟来一场博弈罢了。

“田公多虑,”荀谌微微一笑,“谌……自当竭力辅佐明公。”

年长的文士看着他,半晌才道:

“如此最好。”

——————————

荀晏与臧霸扯了足足好几日的皮。

这位泰山老革心里头和明镜似的,曹操和袁绍快要打起来了,鹿死谁手未可知也,乱世都来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是曹操倒了,他未必不能从中捞到一些什么。

比如捞半个徐州,半个青州……

他有那个资本在其中摇摆不定。

他那儿子倒是个傻的,会扯着阿爹的衣服问为啥,然后被揪着耳朵拖走暴揍一顿。

最后臧霸接下了运粮一事,答应会守卫后方……

这点荀晏是相信的,毕竟这块儿是他的老窝,他再想划水也不会任由袁谭打过来。

然后他现在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他手下的骑兵不多,尤其是缺马。

他掌虎豹骑的时候从没有碰上过这个问题,因为他手下大部分都是骑兵,可是他来泰山募兵以后募到的都是步兵……虽然泰山东海一带鱼龙混杂,但不可能指望崇山峻岭里头出骑兵啊。

就连臧霸手下都没多少骑兵,更遑论他们还缺马。

相比起来,袁绍地盘包括并州幽州俩盛产骑兵战马的地方,虽然他的主力肯定都放在与曹操决战上去了,但青州肯定有相当一部分的骑兵储备。

在平原上骑兵的优势要远远大于别的地形。

他恍惚间想起了被扔去并州老家种地,啊不,是逃生的吕布。

他手下的这些骑兵大多数还是当初的吕布降军,当年吕布也缺马,不然吕军的战斗力应该能翻一番。

但他不可能把所有前期准备都做到完美,所以他选择了直接开拨大军。

他选择了从城阳郡茂密的树林中穿行,逐渐靠近北海。

对面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要慢,青州早早的调集军队,却迟迟的没有做出什么举动,只是固守城池,似乎丝毫没有进攻的意思。

直到这两天斥候的汇报中才有了他们的动向。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

荀晏想了许久,就像是对面的主帅并不在阵中,所以他们的军队就如一盘散沙,而在最近才有人重新拢起这盘散沙。

但这听上去总有点不像话吧。

抛却这些不切实际的猜测,他还有一个愤怒到可能爆种的关云长,一群同样愤怒抱着为主报仇之心的将士,他还可以派人散布谣言动摇青州百姓的心——在利用刘备贤名的基础上。

糟糕,他的道德标准似乎岌岌可危了。

帷车骤然停下,外头静了静,亲兵在车外说道:“将军,前路桥梁已断,是否要泅渡过河?”

撩开帷车的车帘,入目是一望无际的青黑色苍林,荀晏指尖虚虚划过前方的路,半晌才掩袖轻咳了起来。

“将军?”亲兵有些担忧的上前一步,他确实很难不产生忧虑,旁人不知晓,各种流言繁多,他作为亲从却能知晓这位主君确实状态不是很好,断断续续的低烧几乎没有下来过。

“不必,我们绕路。”

那年轻郎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如此说道。

晕车叫大脑几乎一片混沌,他几乎迟钝的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又一次叫停了车驾,这回他从帷车上跳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有些阴凉的空气。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三次前路不通了,桥梁断了,山石堵路……有些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就不对劲了。

他点了一队骑兵,回首望去,他这一路带的兵并不多,只算得上一支前军,其余诸将被他从其余方向派去,如今他们在广袤的丛林中碰上了鬼打墙。

他翻身上马,拒绝了亲兵的劝阻,领着一队骑兵从另一条道上快速离去。

骑兵疾驰的速度远比普通行军的速度快上许多,荀晏抵达他们准备绕路的终点时又一次看到了断裂的桥梁,断桥下溪水淙淙。

他觉得大汉应该还没有豆腐渣工程一说。

“应君以为如何?”

他侧头向身旁的偏将问道。

应许有些紧张,但他多年沙场上混也是经验十足,他琢磨了一会压低了声音说道:“末将观之……似是人为。”

人为的逼迫他们必须强行渡河。

郁郁葱葱的林木下鸟雀声稀少,河对面是陈旧的堤坝与一片小土丘,如果是他的话……荀晏慢慢想着,他会在堤坝后设下埋伏,在敌人过河时杀出。

“好吧,”他说道,“我们大概是被盯上了。”

“回去吧,”荀晏拍了拍手,挥去手上染上的灰土,“暂且原地歇息片刻,嗯……去找一些水性好的军士,再做些木筏出来。”

应许一一应是,正欲策马去安排下去,又听主君恍然一般啊了一声。

“啊对了!”荀晏又想起来了什么,“咱是不是还有面关将军的军旗?”

他想拿去收藏来着的,毕竟这会不去讨要,日后等他东窗事发了怕是就没机会了。

湍急的河水拍打在岸边,惊起几只飞鸟,掩盖住了旁的声响。

河对岸,一队袁军正安安静静的藏在掩体之后,他们在等,只可惜从白日等到夜幕降临,对面那支军队一直没有动作,活像是摆烂了一样的原地修整。

难道他们一点也不想过河吗?

汪昭内心暗骂了起来。

这种军功就放在眼前却够不到的感觉真是能叫人生不欲死。

他的偏将压低了声音喊了他一句。

“将军,依军师之言,若对方迟迟不动,待得入夜我等便离去,我们是否……”

“糊涂!”他说道,“军师也未曾亲至,如何能完全把握战机?此时若退,岂不是错失良机!”

“可是……”

“若能生擒荀清恒,何愁袁公不赏识?”汪昭打断了他,旋即缓和了语气,又道,“我观其四处伐树欲制木筏,必然是要渡河,入夜之后我等亦不可放松戒备,再等几日,不成再议。”

入夜的丛林寂寥无声,天上的星子清晰可见,直到片片乌云被吹开,掩盖住了那星光。

守夜的将士无精打采的守在堤后,不时抬头望向河边,只能见到银白色的浪花一阵一阵的溅起,隐约能望见对岸的篝火。

他心下有些羡慕,这河滩潮湿,一天下来浑身上下都是湿气,但为了不被对面发现异样,他们连篝火都不能点,要点也得去远些,搞得连饭食都吃的干冷的,若不是有将军说的军功吊着,他们恐怕早便要闹起来了。

不过军师几处猜测之地中唯有他们中奖了,若是不奋力一搏又好似说不过去。

他这般想着,又伸手呵了呵气,耳边隐约似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抬头望去又只见一如往常的河水。

夜里渡河几无可能,一不小心就会被河水冲走,同伴也难以援助……于是他看到营地里亮起了点点火光。

火光?

那将士陡然跳了起来,一句敌袭堪堪到了嗓门眼,恐慌却已经如潮水一般席卷了他们这一支伏兵。

他们半睡半醒着,虽知须防备,但心下都不觉得对方会冒着危险夜间渡河,而现在最不该发生的事发生了——

有一队敌军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还顺手在放火。

他们怎么过来的?

他们怎么知道的?

惊起的汪昭心中闪过这几个问题,他没有时间细细思考,他必须组织起他一团乱的士兵,对面若是夜袭,几乎没有半点动静,人数必然不会太多,他们还占优势。

他嚎了老半天却发现压根没人理他,士卒们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一般惊慌失措,这种惊慌的情绪直接演变成了营啸,他连连砍了好几个慌不择路的兵士才勉强按住了这波动乱。

“都慌什么呢!”他扯着嗓子怒喝。

旋即他看见了在点点火光下被照耀得清晰的军旗,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关’一字。

作为青州常驻嘉宾之一,他当然认识这面军旗,也知道那位刘使君手下鼎鼎有名的大将……

汪昭当即腿一软。

关羽正好也在这?

他是想埋伏对方,不是想被对方两面夹击啊!他何德何能被对面那两位联手攻打!

当主帅也都慌了神时,那溃败就已是命定的事。

河滩上银白的浪花逐渐染上血色,对面有骏马载着骑士强行渡河而来,但埋伏在堤后的弓箭手却早已溃乱,偶尔射出的箭.矢也是胡乱而射。

乌云再次散开,露出身后点点星子,月光洒在这片染血的河滩上,柔和而静谧。

当一切将将平定之时,有人踏着碎石走过一片血色,最后那人站定在了汪昭面前,他的肩头被不知哪儿射出的箭矢贯穿,疼痛令他伏低了身子,他只能看到一双有些湿漉漉的靴子,以及那双鞋底粘着的血色湿泥。

身后又有人大步走来粗鲁的揪着他的头发叫他抬起头来,于是他看见了一张格外俊秀的面容,那人面无表情,肤色苍白,淡色的唇不笑却也似含着笑意,那是一张天然会让人产生好感的脸,只是放在这时候这种笑意却令他胆战心惊。

他想起了那位指导他来到这里的军师,只是眼前的人更加年轻,五官也更加柔和,但他们的神态却出奇的相似。

“你是主帅?”

那踏着月色而来的年轻郎君问道。

“……是。”

“如何想到埋伏在此的?”

那年轻郎君蹲了下来,似是十分好奇的样子,这让汪昭想起了那些不知世事的世家公子。

……但显然眼前的人和那些世家公子并不是一个品种。

“是军师的命令,”汪昭颤抖着声音说道,“荀军师说这条路……敌人可能会从这条路来……”

这倒霉将军被这一夜吓得藏不住事,也可能是对面前人未知的恐惧,他一五一十将所有他知道的布置都说了出来,哪儿设了埋伏,哪儿防守最严……恐怕那位指导他的军师都未曾想过他能如此拉胯。

“啊……”那年轻郎君似是有些疑惑,他慢吞吞重复了一遍,“荀军师?”

荀军师?

啊,荀军师。

哦,荀军师。

……淦!

他拍了拍这拉胯伏兵头子的肩膀,想发表几句感想或者吓唬吓唬人却老半天没憋出半句话来,最后他不无真诚的喊道:

“我真是谢谢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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