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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第 17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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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淅沥沥的落下, 打在那些新生的稚嫩叶片上,花草的腰肢便弯了下来。

许下学舍中空荡荡的,唯有二两春风吹着细雨, 扫过无人的学室。

今日休沐, 故而学舍无人, 这里也并非许都近来兴办的官学,而是一处私学, 但这一私学在许都近旁都名气极大。

盖因这是大儒蔡邕所办私学。

蔡邕之名响彻海内,当年他刻下了四十六块石碑,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 皆是来观摩那熹平石经。

虽然他后续在董卓王允执政期间有过那么一些不足为人道也的污点,但人们总是健忘的, 尤其是曹操待他并不薄。

吃过边让的苦,他待这些名士往往主打一个友好和谐, 给个高位又不给实权, 也一如的封了蔡邕一个太中大夫。

仆役卷起帘子,将酒温在炉上,又有几碟时令野菜, 在这样一个令人倦怠的日子里围着炉火品酒吃菜,确实再享受不过了。

蔡邕已然不年轻了,发髻胡须皆已斑白, 但他仍然高冠博带,名士之姿,他在与他的学生一同品酒, 品酒便少不了品评一番时事。

“……荀中丞昨日至许都, 面见司空后仍是不收拜帖, 倒是一如以往不喜结交他人,”他的学生撩起宽袖,斟上一盏酒笑着说道,“可惜许都上下多少仰慕于荀君的士子难以见其人。”

“正明莫非也想一见荀君?”

蔡邕抚须笑道。

韦晃为老师斟上一樽酒,随后道:“荀君战功赫赫,内治有方,何人能不倾慕?何况闻荀氏子皆是容貌非凡,学生有幸得见荀令一面便是难忘,不知荀中丞又是如何俊美?”

蔡邕回忆了一番,第一时间竟是想着了昔日那雌雄莫辨的少年郎,后边长开了才愈发清俊,确实是说得上容貌极盛,若他愿意交游宴会,必然得是焦点所在。

“若是有机会,可为正明引见一番。”

他随意说着,却也并未当真,他与荀清恒虽有些交情,但终究算不上熟,只能说是逢年过节能送上些礼物的关系。

韦晃似乎并未听出老师的言下之意,他又道:“学生族弟亦是心中仰慕荀君,离家至雒阳,愿为中丞效力,可惜如今尚且一介白身……”

蔡邕抬起了眼,他这学生出身京兆韦氏,名门大族,族人又如何会还是一介白身?

“中丞以考核取士,不核德行,更不看家世,学生那族弟在士林中亦是颇有名望,未想竟是名在一无名狂生之下,实在……唉。”

韦晃终究是这般说道,他道出了族弟名字,蔡邕也略有印象,记得是一以孝名闻于州郡的孝子。

“荀君处事向来有分寸,”他想了想又忍不住说道,“只是尚且年轻,难免会有所不周。”

韦晃正欲再言,蔡邕却不愿再听,他执起木箸轻轻敲了两下木碗,学生便闭上了嘴。

他虽在某些方面无法完全认同荀清恒,但也不可能任由他人在他面前说那人的不是,尤其是这学生心底在打什么主意他还是知道的。

“我乏了,正明早些歇息吧。”

他说道,已摆出了谢客的姿态。

韦晃离去时仍是礼数皆备,只是难免有些失望,有仆役正巧从正门处走来,他在府外看到了一辆未有标识的车驾,孤零零的,只能依稀听到其中有人压着声音在咳嗽。

不久后,乏了的蔡伯喈又不乏了,他整了整衣冠,竟是迎来了个稀客。

那荀氏御史中丞确实是容貌极佳,乌发玄衣,外罩着一件珊瑚红色的大氅,衬得肤色极白,眉眼愈发美得惊人。

“荀君竟还记得我这垂垂老朽?”

蔡邕幽幽道,令人往炉子下加了些炭。

“蔡公这是什么话?”荀晏笑道,他指了指这炉火与小菜,“公倒是悠闲得很。”

“年事已高,不过闲来无事而已,”蔡邕引他入坐,问道,“荀君此来何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荀清恒这人宅得很,若无要事少有去造访他人,一般寻上门来总归得有点事。

荀晏也不客气,直言道:“确实有事需蔡公相助。”

他取出一份图纸,递给了蔡邕。

“蔡公可曾听闻过雕版印刷之术?”

蔡邕眯着眼睛仔细看去,心下则想起了徐州那儿似是有过异术的传闻。

只是流言不详,更不知其中具体,他遣人去徐州买了几样,翻过后却是一些贻笑大方的话本,便再无了兴趣。

荀晏便耐心的向他解释起来。

屋外雨水深深浅浅,天空如一张巨大的帷幕,他抿了口温水,等待着身前长者思索。

蔡邕拧着自己的胡须,他说:“实为天下之巧匠也!只是……此事老朽有何能相助?”

“蔡公曾作熹平石经为官家定稿之经本,如今司空欲选样本为刊印之本,天下传之……”

他话未说尽,蔡邕却已是心下一惊,虽还未见过所谓印刷术具体,但光是听过,便明了这绝对要比他当年作石经影响力要大得多,这言下之意,莫非是要以他所作为底本?

荀晏慢悠悠说道:“听闻蔡公善治易,今将定六经底本为首次刊印,不知蔡公可愿?”

蔡邕不知何时已放下了酒杯,他说道:“老夫已近古稀,荀君有何话直说便是。”

余光瞥向窗外,竹筒上淙淙流过雨水,流入一旁小池中,倒是颇有一番巧思,荀晏收回了视线。

“请公用句读。”

荀晏说道。

蔡邕一怔,旋即有些无法理解。

凡入学者,谁人不是从小就明句读,如今用作刊印岂不是多此一举,且极不雅观。

句读符号早便有了,只是没什么人愿意用,一是因为没必要,二是因为士人多以为其破坏文字美感,极不好看,所以至多只是私下标注,或是教导稚子。

“经义断句口口相传以授,难免有所谬误,若能规正,是为造福天下学子,”荀晏坚持己见,“蔡公若能相助,可为天下师。”

“不敢不敢,”蔡邕连忙摇头,思忖片刻却是问道,“如此……其余六经……”

“选当世大儒校对之本为底本。”

披着红色披风的青年御史浅笑着说道,显得极为温柔,蔡邕却没那么轻松。

他想着,这般举动,看似是给予名扬天下的机会,实则却更像是绑人上战车,可又实在是……叫人无法拒绝。

“谢荀君抬爱。”

他拱手道。

荀晏摇头,他捂着茶盏说道:“此司空之意,更是天子之意,我不过是代为行事而已。”

二人又协商几句,见得外头春雨将歇,日头西移,那青年人眉眼间染上一丝倦意,反倒是那七十老叟精神抖擞。

他起身欲告辞,却听蔡邕有些迟疑的叫住了他。

“听闻荀君在雒阳,取吏不拘常法,想必是有独到之处,”蔡邕委婉又模糊的说了一遍事情,隐隐有警醒之意的提道,“但不可太过,以恶君子,更负仰慕君侯的士子。”

荀晏听罢有些讶异,随即是哭笑不得。

蔡邕这意思竟是有粉丝追他追去了雒阳,但是考试没考过人,于是负气之下待在家中不愿出仕……嗯这很合理,但这告状都告到这儿来了,这怕不是个黑粉吧?

“我知矣,多谢蔡公。”

他说道。

外头雨势已停,他拢起大氅迈入雨后湿漉漉的街道上。

驾车的亲卫跟了他许多年,这会笑吟吟打趣道:“郎君整日穿黑,这偶尔带点颜色岂不是迷倒一众许都女郎?”

荀晏扶着车轼上车,他叹息道:“我要迷倒女郎做什么?”

谁家带兵的天天穿个红色披风,明晃晃的在战场上当靶子?

……哦是曹操。

他开始猜测曹孟德的衣柜里到底有多少五颜六色,这人虽然节俭,但也忍不住好美衣裳。

解衣衣之什么的……还是大可不必。

—————————————————

离陈纪逝去已有一年,陈氏门口逐渐门庭冷落,当真是人去了便去了,久了便没什么人会再记挂着了。

荀晏来时没有递拜帖,所以门童很是惊讶,连连将人请了进来。

陈群是个极守规矩的人,服孝期间更是不敢有违,制度用食都如教条一般严谨,坏处是这人明显憔悴不少……毕竟每日过得和苦行僧似的,一年没开荤。

“长文兄长也当注重身体。”

他本欲劝说,开口终究只是这般说道。

陈群摇头,一丝不苟的拱手唤道:“中丞。”

荀晏有些不习惯,干脆拉着陈群一道坐下,直接拉起了家常。

他已经进化,能够顶着陈家阿兄那张棺材脸谈笑自若了,或者说他似乎稍微摸清楚了陈长文其实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嗯起码对于他而言。

陈群果然拿他无法,只是表面规矩严肃,实则是少有的宽和,虽是话少,却少有挑刺,只是偶尔平静的问上两句。

大概是幼时父亲对于友人孩子的偏爱,他耳濡目染,竟也习惯了将这荀氏的幼子当自家人来看,虽是分别多年,但他还是保留了这份心。

荀晏一边聊着一边瞧着他的神色,半晌才在陈群的注视下慢吞吞说道:“长文兄长已守孝一年,可欲再出仕乎?”

陈群面色一凝,他有些不赞同的说道:“古法服丧多为三年之期。”

“文帝时亦有短丧之制,”荀晏说道,“孝道见于心,而不见于繁节。”

陈群皱眉细细想着,抬眼问道:“清恒之意为何?”

“我今在外监察雒阳,难行纠察百官之责,思及台中人事,皆难担此重任,遂有请兄长出仕之意。”

荀晏明言道。

自幼相识,他自是知晓陈长文才性,思及有谁能代行这一御史本应行的职责时,他几乎第一时间想到了他。

生性严谨,精通刑名律法,又是大儒名士之后,自带一定声望,能压场子,家族只起家了三代,也不会和一些人天生混有裙带关系……

他确实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卫伯觎有济世之才。”

良久,陈群说道。

荀晏叹息,他嘟囔着说道:“伯觎啊……那我得想办法去挖阿兄的墙脚……”

他听得出来陈群这是拒绝之意,他也勉强不得,总不能人家要守孝,他强拉着不准人守孝,这也太不像话了。

陈群也叹息,面有歉疚之色。

“家父离去一年,我……心中不安。”

荀晏摇头,“是我冒昧了。”

他撑着一旁欲起身道歉,却未想手腕虚软得过分,一时不察竟是跌坐了回去,动静还有些大,打翻了桌案上的耳杯,跌得他懵了一会儿。

待他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正半伏在竹席上虚喘着,冷汗不知何时细细密密的沁出,陈群已慌忙至他跟前,牢牢扶住了他的一只手臂。

“咳……无事,”他慢慢说道,“吓着兄长了。”

陈群眉头越皱越紧,话几乎要出口却被他强行咽下,只是问道:“这是如何?”

“风寒而已,不是大事。”

荀晏有些萧瑟,他好得也快,这会除了有点脑子发晕外加身上细细绵绵的刺痛以外也没什么别的。

春雨湿冷,对他而言不算友好,乱七八糟的旧伤像是从骨头里钻出来一般的疼,以前也没这样,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这两年缺钙。

他平复了气息,感觉好多了,只是陈群不放心,恨不得直接给他提溜起来的样子。

荀晏有些尴尬,他感觉刚刚掉了个链子,就怕在长文兄长眼里,他得是个无法独立行走的三级残废模样……真的不是这样啊!

他见陈群面有担忧之色,半晌却是面色愈发凝重,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

“若清恒有所需……”陈群慢慢说道,“群但听中丞指使。”

荀晏眨了眨眼睛,慢了几拍才听明白了陈群这是答应他了。

“啊……”他呆呆喊道,“这……长文……”

他稀里糊涂的,第一时间竟然是想着自己难道在装柔弱小白花上特别有一手?

于是他跃跃欲试的再次腿一软,这回陈群早有所料似的捞住了他,并且一点也没有看出他拙劣的演技。

“速去请医官令!”

他向一旁仆役急声道。

荀晏突然不仅头脑清醒还浑身充满了力量,他挣扎着跳了起来。

“不必!当真不必!”

他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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