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陆家宴席
第129章
三人之后没再耽搁, 很快来到大厨房前。
陆家的大厨房坐落在院子的一角，是单独的一座屋子，占地不小, 这会儿烟囱里正冒着炊烟，离得尚远，就能听到里面嘈杂的说话声以及锅碗瓢盆的叮当声。
“小少爷跟表少爷回来了！”有小厮从厨房出来, 看到陆风和萧万青，转头高声告诉厨房里的人。
陆风有些疑惑, 又难以置信地问：“父亲来厨房了？”
这人是他父亲身边的小厮, 如果不是父亲在附近, 这人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然而陆父在厨房这句话，让旁边萧万青直接露出震惊的表情。
小厮点了点头，笑着给二人解释, “老爷早上看夫人来厨房, 便跟着过来了，说要亲自给老夫人煮一碗长寿面。”
陆风、萧万青：“……”
两人没有说什么，脚下却不自觉快了许多。
章北庭跟在二人的身后进了厨房，只见靠门口的灶台旁边站了好几个人, 灶膛里的火熊熊燃烧着，锅里烧着水。
人群的中间是一对中年男女，女的正是陆风的母亲, 男的身量颀长, 不怒自威，除却气质不提，长相跟陆风有七成相似。
陆母听到小厮的话, 最先转过头来, 目光却略过前头的陆风跟萧万青, 落在章北庭身上，含笑招了招手，“北庭快来，你伯父要亲自煮面，你给他指点指点。”
她发话了，周围人迅速给章北庭让出一条道来。
章北庭走过去，见锅里的水已经快烧开，旁边小灶上咕咕冒着热气的高汤已经炖得奶白，面已经擀好在篮子里，就连青菜跟葱花都已经备在旁边，更不用说煎得金黄的鸡蛋了。
这模样，明显就等着水开后煮面了。
在陆父的身边，还站着个厨子模样的人，这人在听到陆母的话后，快速看了章北庭一眼，接着垂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伯母折煞我了。”章北庭笑着道。
说完他又朝陆父行了一礼，叫了声大人。
“在自己家叫伯父就行，”陆父看了章北庭一眼，就将目光又放到了那些准备好的东西上，缓缓道，“面里就放青菜跟鸡蛋的话，似乎有些普通，也看不出来是我煮的，你有没有什么新奇些的点子？”
章北庭还没说话，陆母就先接道：“就连鸡蛋你都煎坏了好几个，还想弄出些什么新奇玩意儿来？而且有那些参差不齐的葱花在，母亲肯定知道长寿面不是厨房里的人煮的。”
陆母温温柔柔地说着吐槽的话，但陆父威严在这里，下人们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装着没听到或者干脆低头干自己活，只萧万青没忍住笑了下。
然后立刻遭到陆父的一个刀眼。
章北庭略一思索后问：“伯父可否写个寿字？”
“写寿字做什么？”萧万青刚遭了个刀眼，抢先问。
章北庭：“可以用胡萝卜刻个寿字煮熟放在面上。”
陆父闻言眼睛一亮，“我书房有写好的，让人去取……”
说到一半，他又改口道，“书房太远了，直接让人取纸笔来，我现写！”
萧万青在有间食肆吃了快一年的饭，从未在菜或者盘子上看到过菜雕，闻言讶异地问：“章兄，你还会雕花？”
章北庭没有回答，而是看向旁边的陆风，“陆兄，我的那些刀具……”
不用陆风吩咐，旁边有人立刻找到昨天他带回来的那一篮子刀具，递给章北庭。
章北庭挑了个小刻刀，又在旁边菜篮子里拿了个胡萝卜，手指翻飞间，很快一朵橙色的小花便初见形状。
此时，整个灶房里除了已经在试菜时见识过了的陆母跟陆风，其余人都伸长脖子看着章北庭的动作，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吵到他导致不小心雕坏了。
不过片刻，章北庭握刀的右手停了下来，左手捏着的胡萝卜变成了一朵橙色花朵，花瓣层层叠叠，繁复精致，一晃眼还以为刚从旁边花圃里摘下来的。
萧万青愣愣伸出手，在快要碰到胡萝卜雕成的花朵时，担心碰坏，又缩了回去。
章北庭失笑，将雕花塞到萧万青手里，问：“你要吃吗？”
周围一圈露出或惊艳或崇拜表情的人，听到他这句话后，齐齐回过神来，露出无奈的表情，这样漂亮的一朵雕花，居然问萧万青吃不吃，也太糟蹋了。
门口匆匆拿了纸笔的回来的人，看到灶房一瞬间从落针可闻恢复嘈杂，压下心中的疑惑，上前道：“老爷、夫人，纸笔拿来了。”
陆父也不挑地方，让人将纸摆在旁边的长凳上，便走过去，笔走龙蛇地写下一个寿字。
写完之后也不动，就站在旁边，打算看章北庭怎么雕刻。
还是陆母注意到旁边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提醒道：“该煮面了。”
夫妻二人过来厨房的时候，陆老太太就起了，这会儿估摸着已经洗漱完，等着吃早饭了。
陆父遗憾地收回目光，走到灶台旁边，将擀好的面丢进锅里。
萧万青没什么事要做，直接凑到章北庭跟前，等着看他怎么用胡萝卜雕刻寿字。
只见章北庭先是盯着陆父写的寿字看了许久，才缓缓地动手。
这一回他速度慢了许多，甚至偶尔刀落下去之前还会再看几眼旁边的字，这样一来，离得近的人几乎都能看清他的动作。
萧万青想，慢一点的话似乎也不是太难。
而旁边自诩刀工还不错的陆家大厨李大海则更胆大一些，他觉得，若是给他一把好用的刀跟多一点时间，他说不定他也能雕出来。
章北庭全程没有抬头，注意力都集中在手里的萝卜跟刻刀上，自然也不知道围观众人的想法。
片刻之后，他手里的胡萝卜寿字成型，萧万青再一次瞪大了眼，李大海也懊恼地蹙起眉，想不明白一开始明明很简单，为什么看着看着，就跟不上了。
“好了。”章北庭刻完最后一刀，将胡萝卜寿字放在陆风递过来的白瓷盘上，橙色跟白色的鲜明对比，让胡萝卜雕刻上的每一个细小痕迹都可以看清楚。
萧万青拿起写着寿字的纸，跟盘子里的菜雕对比。
此时有些对字迹没那么敏感的人才发觉，盘子里胡萝卜雕出来的小小寿字几乎跟纸上写的一模一样。
“放面里一起煮吧。”章北庭道。
经他提醒，好几人才想起旁边锅里还煮着面，尤其是李大海，连忙看向锅子，锅里的水已经沸腾，面条沉沉浮浮，有些缠绕在一起，他伸手要去拿不远处的筷子，想到今天的长寿面是陆父在煮，又收回手道：“老爷，面需要搅散一些。”
陆父动作生疏地搅了搅锅里的面，又小心翼翼地将雕好的胡萝卜放进去。
水是沸的，胡萝卜一放进去便跟着面条一起翻滚，大家的心也跟提了起来，生怕煮破了。
因而听到章北庭说“可以了”的时候，陆父便迫不及待将胡萝卜寿字捞了出来。
完好的寿字落在盘子里的时候，章北庭听到几人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
之后陆家早饭的事便跟他无关了，待陆父煮好寿面，一行人带着早就准备好的其它吃食，浩浩荡荡地出了厨房。
陆父跟陆母也有邀请章北庭一起去吃早饭，只是他刚刚才跟陆风和萧万青吃了一路的小包子，厨房又有一堆的事等着要做，便拒绝了。
陆风跟萧万青其实也吃饱了，但他们二人作为寿星疼爱的小孙子跟外孙，就算不吃也得去一趟。
萧万青依依不舍地将手里的胡萝卜雕花放在章北庭旁边，“你先帮我收着，我很快回来……回来给你打下手。”
章北庭点了点头，没放在心上，反正弄坏了他还能雕。
萧万青小跑了几步，跟上已经走到门外的众人。
陆老太太并非大寿，像陆风大哥二哥这种在别处就任的就没有赶回来，客人也还没来，一起吃早饭的就只有陆家自己的人，一桌就能坐下。
吃食端上桌，陆老太太虽然面上带笑，但从眼神可以看得出，她对这些吃的都没什么兴趣。
直到陆父亲自将寿面放在老太太跟前。
“这面是？”正如陆母说的那样，老太太看到碗里粗细不均的葱花，就知道这碗面绝非出自家里厨子之手，也不像是陆母做的。
陆父笑着递上筷子，“我煮的，娘您尝尝看。”
陆老太太很是讶异，细想又有种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讶异的是从小就没进过厨房的二儿子居然去给她煮了寿面，果然如此是因为陆父一大早露了一面后就没了踪影，而且碗里的葱花一看就是生手切的。
她看着碗里的面，除却葱花，面条也堆放得很随意，鸡蛋煎得也还行，唯独那个胡萝卜雕刻的寿字，看字迹的话她可以肯定是出自她二儿子之手，不过老太太却不觉得自家儿子什么时候练就了这番手艺。
老太太看了眼满怀期待的儿、媳孙辈们，低头夹起一筷子长寿面送进嘴里。
面条爽滑细腻，汤很鲜，就是味道略微有些淡。
这跟他猜测的差不多，面跟汤估计是厨子准备的，儿子第一回煮面，拿不准味道，有些淡也正常。
于是她夹起那个胡萝卜刻的寿字，端详了一瞬后放回碗里，笑着道：“这么精致，我都不舍得吃了。”
“这是小风跟万青的朋友照着我写的字雕刻的，”陆父道，“今天中午的菜也是请了他做。”
“就是小风跟万青总是跑去蹭饭的那个朋友？”陆老太太也是知道章北庭的存在的。
陆风跟萧万青点头应道，“就是他。”
兄弟二人几乎同时点头，表情却不同，陆风有些不好意思，萧万青却是理直气壮。
陆老太太笑着道：“那我中午得好好品尝品尝，看是怎样的珍馐美味，不仅能引得我孙儿跟外孙总是往那里跑，你们还能让他来办今天中午的席面。”
说最后这句话时，她的目光落在陆母身上，顿了顿，又继续道：“今天可不止是我的生辰，还是许家那孩子第一回来家里做客。”
这番话，开头说着期待，结尾却是提醒。
都说父母疼幺儿，奶奶也不例外，而且陆风的两个兄长都已经成亲多年，又在外任职，他虽然也经常不在家，但跟两个哥哥比起来，已经是近几年在家待得最多的那个了。
加之这些年想要跟陆家结亲的人虽然一波接一波，但陆风总说不着急，现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陆风自己看对了眼的，陆家几个长辈自然重视。
旁边陆风的大伯母看着陆老太太跟陆父母慈子孝，一家子其乐融融，等到这会儿，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端起一副笑脸道：“花雕得好看又有什么用，许家那样的人家，什么样的花样没见过，厨子还是得菜做得好吃才行，现在时间还早，想要换个厨子还来得……”
“大嫂多虑了，”陆母打断陆家大伯母的话道，“北庭今天中午要做的菜我跟小风试吃过的，都很好。”
陆家大伯母闻言撇了撇嘴，还想再说什么，被旁边的大伯父拉住。
陆老太太见状轻咳了一声，淡淡地道：“许家虽富庶，但小风的父亲是知府，小风自己更是几年前就得到过御赐的宝剑，跟许家结亲怎么看都属于他们家孩子高嫁，无需将自己放得如此低。”
老太太这番话明显是在纠正陆家大伯母刚才那句“许家那样的人家”，她虽然因为陆风看重许灼也跟着看重那孩子，但也容不得别人贬低陆风，即便是自己的另一个儿媳也不行。
陆家大伯母闻言一瞬间白了脸色，双唇抿成一条直线，片刻后低头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母亲。”
说完她看了旁边穿着布衣布鞋的自家相公一眼，是啊，许家对他们来说，属于那样的人家，毕竟他相公只是尧州书院的一个普通的先生，家里现在住的用的大部分都承蒙祖荫，二弟家跟他们不一样。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陆风看着老太太，笑着道：“奶奶，父亲难得给您煮次寿面，再不吃就坨了。”
确定自己心悦许灼之后，陆风从来没觉得两人的家世有什么问题，因为知道他喜欢，父母跟奶奶就没说过什么，之后他也不想有人再提起。
陆老太太看了陆风一眼，笑容有些无奈，又有些感慨，自家这个最小的孙子，是真的长大了。
接着她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落在萧万青身上。
萧万青心中警铃狂响，忙不迭道：“外祖母，吃完早饭我跟风表哥还要去给章兄帮忙。”
“你给人家帮忙？”陆老太太挑眉，接着想到是给自己生辰准备的宴席，便将想说的话忍了回去，“算了，你们去吧。”
说完转头叮嘱陆风，“你早些回来，换身衣裳去许家接他们。”
再说厨房里，陆家几人带走一些人之后，就只剩下章北庭跟李大海以及几个厨房里干活的人。
李大海目送众人离开，搓了搓手道：“章公子，我带您去看看泡发好的菜干跟糯米？”
他是陆家管事的大厨子，最开始知道老太太寿宴，夫人跟小少爷要从外面请厨子来办席面的时候，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他心里其实很介意。
会去找别人，不就是觉得他做得不够好吗？
昨天小少爷带回来一堆做菜用的工具，宴席要用到的菜也开始进入厨房，虽然小少爷跟夫人吩咐让做的事他一样都没有落下，但心中很是不忿。
直到刚才，他在旁边帮着老爷给老太太煮长寿面，章北庭来了，夫人让章北庭指导，章北庭看了一圈后，说准备得很好，便让到了一边，依旧留他在旁边给老爷帮忙。
他突然就觉得这人似乎还不错。
后来又看到章北庭用胡萝卜雕了花跟寿字，虽然中间有一瞬他觉得自己说不定也可以，不过很快就确定，自己确实雕不出来。
章北庭第一回被人叫章公子，很不自在，“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不行，”李大海语气坚定地道，“您是小少爷跟表少爷的朋友，我怎么能直接叫您名字。”
章北庭：“……”
他说：“泡好的菜干跟糯米在哪里，你带我过去吧。”
顿了下，他又道：“别用您这个字可以吧？”
“好吧，你跟我来。”李大海应得有些勉强，将章北庭带到泡发干货的地方。
泡糯米跟菜干不需要什么技巧，章北庭试了下，见达到自己想要的程度便道：“你快去吃早饭吧。”
“你要不要一起吃些？”李大海道，“早上厨房包了好几种馅的包子。”
“我来的路上就跟你家小少爷他们一起吃的包子，”章北庭道，“他们还带了不少回来。”
李大海其实说完就想起来了，但是他就是想让章北庭尝尝自己的手艺，于是又道：“我们还蒸了烧麦。”
章北庭不想在此事上跟他多费口舌，于是道：“那我吃一个？”
“我去给你拿。”李大海说完，胖胖的身体灵活地绕到灶台旁边，夹了两个烧麦放进白瓷盘里，递给章北庭。
烧麦很精致，比悦来饭馆的小包子还要小，嘴稍微大些的人一口就能吃下一个，章北庭便没计较一个还是两个的问题了。
他一口咬下半个，糯米软软糯糯的，很瓷实，烧麦的馅料很多，除了常见的肉跟香干，还放了笋子跟青豆。
待章北庭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李大海便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软糯弹牙，口感丰富，很好吃。”章北庭道。
李大海闻言，笑得脸上的肉都挤成了一堆，他就说他的手艺不错嘛。而且，章公子不愧是读书人，连夸东西好吃都比他们会夸。
他又问：“要不要再吃两个？”
“不了，”章北庭摇头道，“吃完这两个我就要备菜了，中午要做的东西有些多。”
李大海闻言正色道：“好，我也很快就吃完。”
今天中午的菜，虽然有荣远跟李大海帮忙，陆家厨房里还有一堆人可以使唤，但盘子上的雕花，跟大部分的菜都需要章北庭亲自做，任务颇重。
章北庭吃完烧麦一会儿，正好要来厨房的陆风跟萧万青领着荣远和言朝进来。
言朝负责的几样点心不需要章北庭操心，陆家拨几个人给他帮忙就行。
章北庭这边，按照习惯，他前一天就已经将要做的事情列好先后顺序，记在纸上。
人到齐，他便开始安排，荣远需要帮他做哪些事情，他需要哪些东西，要的是什么状态，交给李大海安排陆家的人。
大家领到自己要做的事就去忙活了，最后只剩下陆风和萧万青。
萧万青问：“章兄，我要做什么？”
“新鲜的鱼跟虾还没送过来，”章北庭道，“你去问问管事的什么时候可以送到。”
“那我呢？”陆风也笑着问。
章北庭心道你凑什么热闹，在你自己家还要给我给你安排活。
不过既然陆风先开了头，他便顺着陆风的意思，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瞬后道：“回去好好打扮打扮？”
陆老太太寿辰，除了陆家自己人跟许家会来几个人，陆老太太跟陆母交好的人家也会来，陆风除了去接许灼，肯定还需要招呼客人，章北庭不能真让他一直在厨房帮自己干活。
“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打扮的……”陆风说着说着，想起等会让要去接的人，不自觉别开脸，耳尖有一点点红。
章北庭没管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害羞的好友，笑着开始处理食材。
中午虽然才几桌，但要做的菜有十几种，已经在陆家厨房放着的跟后面送来的，能让别人处理的让别人处理，别人处理不了的章北庭自己动手，之后又是雕刻摆盘要用的菜雕，弄完之后，已经接近午时。
今天的菜除了几个提前炖煮着的，现炒的荣远只能做两个，剩下的都要章北庭自己动手。
李大海有些担心。
章北庭倒不觉得，现在天热，菜不容易冷，有几样菜可以做好后等会儿再往桌上端，他在知道几桌客人后，能安排这些菜式，就是有把握自己能做好。
花厅那边，陆母知道厨房这边准备得差不多了，便低声跟陆老太太商量了几句，接着招呼众人入座。
大靖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而且今天的客人都是妇人姑娘或者哥儿，男人就陆家那几个，便没有分开，桌子全都摆在花厅里。
陆老太太坐在主桌主位，一边是许灼跟其母亲，另一边是陆家大伯父跟大伯母，陆风自然是坐在许灼旁边，他父母则坐在大伯父跟伯母旁边。
大圆桌是十人位的，还剩下两个，是陆母跟老太太商量好，留给萧万青跟章北庭的。
陆老太太知道章北庭这会儿肯定没时间过来坐，他的扫了一圈来来回回忙碌的下人，问：“万青呢？”
“万青说他等会儿跟北庭一起来。”回答她的是陆母。
老太太张了张嘴，终究是没说什么，这外孙都跟孙子一起说要留个主位给好友了，晚点跟好友一起来便晚点吧。
众人吃了一会儿点心，丫鬟便来问是不是可以上热菜了。
“老姐姐，听说今天的宴席是有间食肆的厨子做的？”旁边桌老太太的好友听到，转过头问。
“是有间食肆的东家做的，”陆老太太笑着道，“我这小孙子跟小外孙跟他是好友，两人非要跟好友一起给我做顿寿宴，万青现在还在厨房忙着呢。”
顿了下，她又道：“早上的寿面也是我这二儿子亲自煮的，他们年轻人非要折腾，我这老太婆只好随着他们。”
老太太名为抱怨实为炫耀的语气，引得众人又是对陆风一家以及萧万青他们一顿夸，夸他们孝顺，说老太太好福气。
陆家大伯母在旁边听得极为震惊。
外人或许不知道，但她作为舅母对萧万青这个外甥了解得很，不烧了厨房就是菩萨保佑了。
但是老太太这番话一出来，事情就不一样了，今天席面若是办得好就更好，若是办得一般，别人也没得挑，毕竟老太太的孙子跟外孙全是读书人，就算菜味道差些，那也全是孝心。
老太太瞥了眼神情古怪的大儿媳一眼，接着看向旁边的许灼，满面慈祥地道：“小灼也吃过有间食肆的菜吧？”
“吃过，”许灼点了点头，脸上的神色是难得的柔和，“我有间客栈在食肆旁边，过去查账的时候吃过食肆的东西，章掌柜的手艺很好。”
“喜欢的话以后让小风常带你去吃，据说他还是什么食肆的贵客，能吃到食肆不公开出售的菜品。”老太太温声道。
在知道自家小孙子看上许家的小儿子时，陆老太太也曾偷偷让人打听过许灼的为人，得到的都是一些诸如好看是好看，做生意的能力跟手段也强，但是为人冷冰冰的，不像个哥儿。
今日一见，她觉得传言果然不可信，这孩子可不止长得好看，她也很喜欢，自家小孙儿果然眼光不错。
老太太开始琢磨，等吃过午饭客人都走了后，要留下许灼跟其母亲，商议商议什么时候去许家提亲。
“好。”许灼垂眸应下，模样很是乖巧。
深知自家哥儿性子的许母听完无声地叹了口气，果然长大了的女儿跟哥儿都是留不住的，许灼房间里那个奇奇怪怪的贵客牌子，她可是见过的。
“祖母，菜来了。”陆风小声提醒。
陆老太太闻言止住还想说的话。
另一边陆家大伯母也打起了精神，她倒要看看，被这几人一致夸奖过的章北庭到底能做出些什么菜。
丫鬟最先端上来的是一道虾仁。
陆母爱吃鱼虾，虾仁可以说是陆家餐桌上常见的菜，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将虾仁炒得这样洁白莹润，饱满的虾仁堆在白瓷盘子里，能看到虾仁上润泽的光亮，常吃虾的人都知道，这虾必定新鲜。
盘子的一角还用黄瓜跟鲜花做了装饰，黄瓜经过雕刻，只留下不多的青绿色，鲜花是小朵的黄色花朵，陆老太太在自家后花园见过。
两者都是最常见的东西，经过处理后，这会儿摆在一块儿很是漂亮，雅致不俗气。
陆母看陆老太太的神色，就知道母亲对第一道菜的摆盘很满意，笑着道：“这是白袍虾仁，母亲尝尝看？”
她说完，旁边便有老太太的贴身丫鬟过来给老太太布菜。
接着陆母又对陆风使了个颜色，陆风会意，待丫鬟给老太太布完菜后，起身给许母和许灼各舀了一勺子虾仁。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道：“今天是家宴，大家随意就好。”
说完她才夹起一颗虾仁送进嘴里，入口只觉得爽滑无比，一口咬下去，虾仁脆嫩清甜，鲜味十足却没有一丝腥味。
陆老太太回过神来的时候，碗里的一小勺子虾仁都已经被她吃完，她阻止了丫鬟还欲再盛的动作，抬头看向其他人，只见也是吃得一脸满足，尤其是她那个大儿媳。
厨房的人像是掐好了时间，众人才尝过一小勺子虾仁，第二道菜又上来了。
这回上菜的人多一些，丫鬟端着托盘，在每人面前放下一个碗，碗上盖着盖子，光这样看，除了知道菜单的陆母跟陆风，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是蟹粉狮子头。”陆母做过介绍，丫鬟才将碗上盖子拿走。
尝过第一道白袍虾仁后，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期待第二道菜，因而看到丫鬟端着碗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碗上。
撤去碗上的盖子后，只见里面装着的是一个圆乎乎的肉丸，肉丸上点缀着一小坨金黄色的蟹黄，碗里的汤也是橙黄色的，看着就浓郁鲜美，大大的肉丸跟一颗翠绿的小青菜躺在汤里，看着极为诱人。
这道蟹粉狮子头，不止是看着好看，闻起来也让人垂涎欲滴，丫鬟才将碗上的盖子拿开，众人便闻到了浓郁的鲜香。
陆老太太最先拿起勺子，狮子头很嫩，勺子才放在上面，都没用力，便舀下勺。
老太太笑了笑，说：“这菜看样子适合我们这些老人家。”
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狮子头口感松软，肥而不腻，旁边桌牙不好的老太太也能吃下一大个。
清炖出来的狮子头嫩而肥鲜，又加了蟹肉，汤中还有虾子，一口下去，汤鲜味美，让人连不小心沾在唇角的汤汁都不舍得浪费。
尝过第二道菜，第三道菜又上来了，这回是八宝鸭。
紧接着松鼠桂鱼，芙蓉虾，一道接一道，直到将桌子都摆满。
旁边桌有跟陆老太太相熟的老太太笑着道：“刚开始看到是一道一道的上菜，我还有些不习惯，现在看来，那章掌柜果然有经验，菜还是趁热端上来的时候最好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今天如老太太所说的那般，都是熟人局，来的都是老太太关系好的人，听到这话，同桌立刻有人笑着调侃，“难道最先端上来的虾仁现在就不好吃了？”
“好吃还是好吃的，”老太太诚实道，“只是这会儿好吃的太多了，我更偏爱这道松鼠桂鱼。”
“我听说这道松鼠桂鱼有间食肆就有卖，你若是喜欢，不愁吃不到。”
“我最喜欢这道蟹粉狮子头，”同桌一老妇人指着面前连汤汁都不剩一滴的装狮子头的碗道，“在今天之前，我连蟹粉狮子头这个菜名都没听说过，以后再想吃怕是难了。”
今天陆老太太请的客人，几乎都是云阳城有头有脸人家的内眷，这些人平常哪会缺吃穿，只是今天的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又是陆老太太寿辰，夸起来便没了顾忌。
“老姐姐不是在主桌给那位掌柜的留了个位置吗？等会儿他来了，你们想吃的问问他还接不接席面不就久行了，我没记错的话，下个月就是周嫂子的生辰了吧。”
“想吃还是去有间食肆问吧，”说话的人压低了声音，用眼神示意坐在主桌的许灼跟其母亲，“今天老姐姐家里有贵客，问这些不合适 。”
她一提，就算原先没想起的人也意识到了不妥，陆家先前跟许家并没什么交情，今天老太太寿辰，却请了许夫人她家小哥儿来做客，两人还坐在主桌老太太的身边，陆家的小子又在旁边作陪，明显是好事将近。
先前说喜欢这样喜欢那样的几人一琢磨，突然相视一笑，觉得下回吃到这几样菜似乎也没那么遥远。
大不了到时候她们多跟老太太念叨念叨，反正喜宴肯定要请人办，请谁不是请，新人的好友不是更好吗？
主桌上，老太太并不知道自己的好友们吃着桌上的，已经开始期待自家孙儿的喜宴了。
她看着已经摆了满桌的菜，低声吩咐身边的丫鬟，“去看看表少爷他们好了没有。”
丫鬟才走到门口，萧万青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过来，“来了来了。”
他时常在陆家走动，陆老太太的那些好友也都认识他，闻言一群妇人都转过头去看他。
萧万青像是没感觉到一样，端着个托盘径直走到主桌，在丫鬟的帮助下，将托盘里的碗放到桌子上，笑着跟老太太介绍，“最后一道汤，月影照纱窗。”
老太太看着汤里竹荪跟鸽蛋，重复了一遍萧万青刚才的话，“月影照纱窗？”
“是，这份是我亲手做的！”萧万青骄傲地扬起下巴。
这份竹荪鸽蛋汤，一看就是整桌菜里最简单的，有人准备好食材，吊好汤，又在旁边指导的话，自己这以前进厨房除了找吃的，就不干别的的外孙能做出来也不是不可能。
老太太含笑道：“行吧，你说叫月影照纱窗就叫月影照纱窗。”
说完她又转向章北庭，同样笑得慈祥，“北庭今天辛苦了，快坐。”
“不辛苦，”章北庭依言坐下，笑着道，“陆兄跟萧兄帮了很多忙。”
他没有说谎，前期陆风跟陆母为了试菜，每天都往食肆里跑，后面又是备食材，将他要用的工具从食肆搬过来，今天萧万青先是一样样地清点还没到的食材，后面又帮着洗菜烧火。
当然，做得最多的还是陆母，不过章北庭知道，今天老太太对外说的是小孙子和外孙跟好友一起给她办的宴席，他便没有提。
这种事情老太太心里肯定清楚，也没必要提。
萧万青以前确实没干过这些活，不过却很开心，“外祖母喜欢就好。”
“我很喜欢，”老太太喝了口丫鬟刚盛的汤，笑着道，“你做的这道竹荪鸽蛋汤也很好喝。”
萧万青：“是月影照纱窗！”
纠正完，他又笑了声，“我也觉得大家肯定很喜欢今天中午的这桌菜。”
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从陆家大伯跟大伯母面前已经空了的，装蟹粉狮子头的碗里扫过。
因为许灼跟其母亲在，萧万青多的字一个也没说，大伯父跟大伯母却明白他的意思，先前在背后说人家不好，现在却将碗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
两人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其实他们也不想吃得这样干净，大伯母在吃之前还想过要怎么挑菜的不足，只是等到尝过第一道菜后，她便将这些忘到了脑后，等反应过来时，蟹粉狮子头里的最后一勺汤都被她喝了。
陆母用公筷夹了个芙蓉虾放到萧万青碗里，柔声道：“万青饿了吧。”
“谢谢二舅母。”萧万青知道这是二舅母让自己别在桌上挤兑大舅母，道了声谢便将芙蓉虾送进嘴里。
他今天在厨房待了一上午，闻够了各种香味跟油烟味，其实不怎么饿。
但是吃了一个外酥里嫩的芙蓉虾后，胃口似乎被打开了，隐隐觉得有些饿。
于是他拿过手边装蟹粉狮子头的碗，埋头吃起来狮子头。
做狮子头的时候，他明明看到有不少肥肉，没想到吃起来果真如章北庭说的那样，肥而不腻，很是好吃。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吃完后，桌子有陆家的下人收拾，章北庭跟宋宴卿说过要早些回去，和陆母打了声招呼后，便回厨房收拾自己带来的东西。
李大海此时刚跟厨房里的众人在吃午饭，看到章北庭回来，他快速扒完碗里剩下的饭，放下碗筷道：“章公子。”
“不用管我，我收拾下我自己带来的东西，”章北庭道，“你吃你的。”
“我吃好了。”李大海说完，默不吭声地开始帮着章北庭收拾。
中午的菜，有一些多了又不能久放的，夫人便赏给了大家，他得到一份蟹粉狮子头，吃过之后，他才知道，先前自己不忿夫人跟小公子请章北庭来给老太太办寿宴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
其实不吃，就是看着那许多道他见都没见过的菜端出来，他也明白了自己跟章北庭的差距。
而且章北庭做菜不要求清场，今天他帮着打下手，也学到不少技巧。
东西收拾好，章北庭笑着拍了拍李大海的肩膀，“多谢了。”
不仅是谢李大海刚才帮忙收拾东西，也是谢李大海今日尽力的配合，刚踏进陆家厨房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李大海对他的到来并不那么欢迎。
“不不不，”李大海无措地道，“是我应该谢您才是，我今天跟您学会了好多东西。”
李大海一激动，又不自觉开始用您这个字。
章北庭笑了笑，压低声音道：“不要告诉别人就行。”
李大海认真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就算章北庭不说，他也不会泄露出去，他又不是傻，除了自己的传人，这些技巧多告诉一个人，便多一个竞争对手。
章北庭从食肆带来的东西不少，全都收拾出来的时候，陆家的客人已经走了一波，但许灼跟其母亲在，陆母得在旁边陪着，便让萧万青来送章北庭回去。
章北庭回去的时候走的也是大门，下人们将他带来的东西搬上马车时花了点时间，就这会儿功夫，旁边好几个同样要离开的陆家客人便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开始问：“今天的菜哪几样是你食肆有卖的？”
“我家下个月也要办个寿宴，章掌柜接不接？”
“松鼠桂鱼跟……是食肆现在有的，其余的菜食肆暂时不做，也不解宴席。”章北庭一一回答了众人的问题。
像陆家这样的席面，虽然没几桌菜，但是菜品多，大部分又要他亲自做，实在是太累了。
若不是跟陆风和萧万青关系好，章北庭根本不会接。
章北庭又想了圈跟自己关系不错的几个人，钱良才的侄女已经出阁，邹文柏家里最近应该没什么大事，陆风跟许灼的亲事走完三书六礼也需要些时间，萧万青，算了，萧万青还早得很。
那些追问的妇人都有马车在旁边等着，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都上了自家马车离开了。
这会儿还站在门口的陆家大伯跟大伯母二人便显得有些突兀了。
萧万青问：“外面太阳晒，大舅跟大舅母不进去歇着吗？”
陆家大伯母嘟囔道：“只准你来送人家章北庭，就不准我们来送送？”
萧万青闻言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陆家大伯母，这是他那大舅母会说出来的话？
大伯母瞥了一眼萧万青，转向旁边的章北庭，咬了咬牙道：“抄手游廊上的那番话你别放在心上，我不该那样说，是我没见……”
要跟一个小辈道歉，她很不自在，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
“没事。”章北庭摇了摇头，眼神平静，神色自然。
类似陆家大伯母那番看不起的话他听过很多回，吃过他做的菜之后，像大伯母这样来道歉的反而少见。
大伯母见状紧绷着的神经放松了许多。
那些话不是大伯父说的，大伯父的神色自然许多，他搓了搓手，笑着问章北庭：“你家的食肆在什么位置？”
章北庭愣了下，也跟着笑道：“在长阳街，您跟大伯母过来的话，我给您打折。”
“不用不用。”大伯父连忙道。
他家虽然不如二弟家，但去食肆饭馆吃饭还是付得起钱的。
萧万青撇了撇嘴道：“我跟风表哥去食肆吃饭，北庭也会给我们打折。”
几人说着话，马车那边东西已经装好，章北庭跟陆家大伯父夫妻二人不熟，再说下去也是尬聊，便道：“我家里还有事，先告辞了。”
“掌柜的，我就不跟你们一起走了，”荣远道，“我想去给月月买些东西。”
章北庭先前便说过，忙完陆家的事，下午给荣远和言朝二人放假，荣远难得有空，便打算买些东西带回去给母亲妻女。
“行，”章北庭点头，又问，“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
荣远先走了，坐马车回去的就只剩下章北庭和言朝，中途言朝也下了马车，步行去接安安，车上便只剩下章北庭跟萧万青两人。
夏季午后的太阳很烈，马车顶棚不能完全遮住坐在车外的两人，太阳晒得章北庭跟萧万青两人额头上直冒汗。
又走过一条街，马车来到一个分叉路口，往左是有间食肆，往右是章北庭家。
章北庭想了想道：“要不万青你帮我将东西送食肆去算了？黎光他们知道东西要放哪里，到时候让他带人搬东西，你可以去食肆里歇会儿，想吃什么随便点，跟小邹先生说我请客就行。”
萧万青愣了下，问：“你不去食肆了？”
“嗯，我有些累了。”章北庭一点也没有说谎的心虚，他总不能说，看到荣远去给月月买东西，他想宋宴卿了吧。
两人自成亲以来，夫夫二人一直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这还是他们分开最长的一回。
也不知道他不在家，宋宴卿有没有好好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