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69.
九重鹰没想到自己最先等来的不是青峰大辉的犯傻。
深秋后, 东京就又进入了连日细雨连绵的时段。校道中行人稀少，偶尔有匆匆奔入雨幕的人不得不忍受着泛着冷气的水渍沾湿鞋袜。风一吹，寒意就算彻底的渗进骨子里, 让人忍不住的哆嗦。
而在教学楼中的某间空教室里却气氛火热。
九重鹰在各位老师那的良好信誉让他能不费吹灰之力的要来空闲教室的钥匙, 一回头他就赶着虹村修造和八本木雀见进去。这两个人一个毕业就要出国, 却只掌握了寥寥无几的几个单词；另一个目标高中是东京内的一所偏差值较高的私立学校，却也离目标还差一线。
九重鹰从他们两个的班门口经过的时候, 正巧撞上两个抓瞎的笨蛋试图互相给对方补习，场面激烈火爆到他站着看了一会两个人都没发现。
还是他们班的班长进来的时候冲着九重鹰打了个招呼, 两人才发现这个人默默站着不知道看了多久笑话。刚刚还恨不得揪着对方领子赏对方一个头槌的手讪讪放下，随后左右顾言其他。
九重鹰看着两个人支支吾吾半天, 怎么都不敢看自己, 不客气的把他们的成绩单捞到自己手上, 最后无奈的开了个小黑屋给他们两个讲题。曾经在九重家上演多次的补习大戏再次上演，九重鹰这边揪着虹村修造的耳朵恨不得把单词灌进他脑子里, 另一边勒令八本木雀见背不下数学公式就别想从房间里出去——
但没过多久, 一条突然送来的消息却让他微微皱起了眉，没了声音。
八本木雀见察觉到：“怎么了？”
“桃井的消息。”九重鹰回答。他站起身, 将手机塞进兜里, 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肌肉笨蛋，“正好。”虹村修造和八本木雀见仰着头眨巴眨巴眼，听到好友说，“让你们两个最后承担一下前辈的职责。”
桃井五月的那条消息纯粹是急病乱投医。这个下午她本来站在场边记录篮球部众人的训练，但最后在收拾东西的时候, 紫原敦却突然抱怨为什么要一直加练, 明明不练习也可以赢的吧？
而后发生的事更是混乱。赤司征十郎不同意紫原敦不来训练的想法, 后者更是挑衅‘我不要听比我弱的人的话’。矛盾一触即发, 两个人都动了真火，约定打一局1v1，谁赢了就听谁的话。
桃井五月手足无措，又本能的察觉到不妙。她仓促低头，飞快的从通讯录中找到那个名字，发去信息。
……拜托了。
她握着手机，拜托了，九重前辈。
可也许她也清楚，已经和篮球部没什么关系的九重前辈没必要特地因为她的消息跑一趟过来。赤司征十郎和紫原敦约好了五球定胜负，计分板上紫原的‘正’字就差两笔，而赤司征十郎那边还一片空白，赤司竟被紫原死死的压制。
又一个球被紫原盖走。
围观的人群中一阵抽气声，皆是愕然。他们无法想象向来强大的赤司征十郎会输，甚至站在场内的本人也喘着气，瞳孔紧缩，反复的质问自己。
紫原懒散的低头看比他矮的队长：“啊…只有这种程度吗？”
他语气带着失望和闲散，还有点微弱的蠢蠢欲动，毫无疑问的往赤司征十郎的理智上点了一把大火。
‘……’
‘……我会输……吗？’
‘不。’
‘赤司征十郎……绝对不会。’
混乱的心绪在此刻达到高峰。母亲的离世、她爱的花、父亲的低语、他的肯定、队友、比赛、空无一人的学生会办公室、轻轻关闭的门。
胜利不是全部吗？
……
他几乎已经要得到回答了。
他几乎已经要走出那片金光，缓行至黑暗。
“嘭！”地一声巨响。
体育馆的大门被不速之客踹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朝大门前看去，连场内两人也不例外。
众目睽睽之下，来者不慌不忙的将披在肩上湿了大半的西装外套脱下，抬眼的时候面无表情。
“抱歉。”先是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但我觉得我来的，还挺是时候的吧？”
黄濑凉太大惊：“九、九重前辈……？”
绿间真太郎盯着印着个湿漉漉脚印的大门半晌，来者不善：“九重前辈，如果我没记错，这个时间三年级应该还在补课……？”
九重鹰摊手：“你觉得我会需要那个？”
绿间真太郎：“……”想起对方的成绩，无法反驳。
九重鹰安抚的对不安的桃井五月笑了笑，随后，目光落在分外显眼的球场上：“呀，紫原，很有精神嘛。”
他语调略微上扬，偏偏脸上还是分毫不变的冷静，两者对比相当的割裂。虹村修造和八本木雀见两个人争了一路伞的归属权，刚刚追到体育馆门口，就看到和初见相比成熟了很多的好友久违的露出富有攻击性的一面。
虹村修造：“……”在生气呢。
八本木雀见：“……”在生气吧。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如果是这两个人是因为几年时间对他的了解，那紫原敦就是小动物般的直觉。他刚刚入学时身高就牢牢在人高马大的篮球部占据一席之地，现在更是看谁都向下俯视。可远远隔着一段距离和九重鹰对视的时候，紫原敦却轻微的向后畏缩了一步。
他自己显然也发现了这点，因此难得恼火：“三年级已经退部了吧？还来这里干什么？”
话说的不留情面，可他眼睛却四处乱瞄，顶着九重鹰专注的眼神就差要躲在他旁边不远处的赤司身后——这想法几乎在出现的同时就被他自己掐灭。
“这话说的我真伤心。”九重鹰道，“好歹带着你吃了那么多零食，紫原，不如对一直关照你的前辈再友好一点如何？”
紫原敦：“……”
他更加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
九重鹰丝毫不在意自己走过的地方留下一地的水迹，他步子向来迈的大，没几步就走到紫原对面，说不上是偶然还是故意，正巧挡在紫原和赤司中间：“很有意思啊，我记得我们还没1v1过。”他示意黄濑把场边的篮球扔给自己，“要来一场吗？”
紫原拒绝：“不要，这和你没关系。”
“——哦，说是这么说。”九重鹰笑起来，慢条斯理又咬字清晰，“不会是怕了吧？”
“你！”
上天保佑他的挑衅还是这么的有用，紫原敦立刻被他激怒，表情难看的仿佛恨不得把他撕碎。可九重鹰却丝毫没被这迫人的压迫感影响，反而得逞般的挑着眉梢。
“……九重前辈。”赤司征十郎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透过赤色的发丝向外看去，只觉得视线一片灿烂的金色环绕，九重鹰就站在那片金光里，特别随意，特别平静的回头看了他一眼。
“赤司。”他眯了眯眼，“乖。”
身后的后辈眼皮剧烈颤动，最终挣扎着恢复最开始的安静。
青峰大辉原本在隔壁的场馆和灰崎祥吾单挑掰头，被桃井五月的一通电话打发去拿了干净毛巾。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前辈正穿着黄濑凉太的备用球鞋，“你怎么会来啊！”
他浑身发毛，下意识回忆起自己最近有没有好好训练。桃井五月从他手上抢过毛巾，又小心的递给九重鹰。后者胡乱擦了擦半湿的头发，“你怕什么？”
青峰大辉：“……”你说我害怕什么！
他讪讪走开，从黄濑凉太那里知道了来龙去脉。但出乎黄濑的意料，青峰大辉相当同情的瞥了一眼一个人霸占一张凳子，一脸不高兴的紫原，“黄濑，”他小声说，非常诚恳，“你要不要学一下中锋怎么做？”
黄濑凉太：“？”
黄濑凉太：“……为什么啊？”
青峰大辉言之凿凿：“那家伙万一被打击的要退出球队——”
黄濑凉太：“……小紫原在瞪你哦。”
九重鹰擦干净了从教学楼冲到体育馆时淋湿的头发，站了起来。
“十球定胜负。”
青峰大辉抖了抖，脚尖控制不住的挪向门口，随时准备逃跑。
绿间真太郎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刚刚我就想问了，青峰，为什么你看起来比紫原还慌啊。”
青峰大辉：“……”因为他还没从被暴揍的阴影里走出来。
虽然这么说，但比起和青峰大辉那场关起门，只有他们两个打的不可开交的比赛，九重鹰和紫原敦的比赛则被半个篮球部的人围观——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一向用身体素质压制对手的紫原反倒被身材桎梏。内线从来都是紫原敦的天下，但在另一个称霸内线的人面前，胜利的天秤无疑抛弃了他。
“——所以，只有这种水平？”
偏偏赢了的那个人还轻佻的用紫原的说辞回应。
紫原敦咬着牙，表情倒变成气恼的孩子气。但不等他说话，从头到尾只让他得了一分的前辈就再次开口：“我还以为你这么自信，能让我看到些有意思的东西。结果也只会莽莽撞撞的随便打吗？”
这句话可算是点燃了紫原敦的怒火，连带着场边众人都觉得被飞来横祸击中，纷纷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吸引了仇恨的前辈甚至还穿着不太方便活动的衬衣西裤，只解了一颗最上面的扣子。紫原敦瞪着他：“再来一局！”他气鼓鼓的喊。
九重鹰若有所思的拖长了语调：“嗯——一直1v1的话，我也会无聊的啊。”表情怎么说都透着不怀好意，“所以，来打3v3吧？”
“哈？”紫原不干，“其他人比我还弱，怎么可能打赢！”
九重鹰也不逼他，颇为无赖的摊手：“哦，那你就一直顶着输给我的帽子吧。”
绿间眼睁睁的看着紫原显然已经开始动摇，推了推眼镜，“……九重前辈。”他沉默一瞬，在另一个前辈疑惑的目光里绞尽脑汁的寻找形容词，未果，“原来是这种性格吗？”
他身边的是八本木雀见，后者想到最开始的往昔，嘴角也挂上了一抹无奈的笑意：“应该说他本来就不是乖孩子。”
短暂的对话结束，九重和紫原那边也做出决定。
“那我们这边就是我、修造和雀见。”
紫原瘪着嘴看向队友们。
青峰毫不迟疑的躲到虹村修造身后，绿间一脸事不关己的拒绝——紫原叫了黄濑，最后不得不将目光放在一言不发的赤司身上。
八本木雀见走到场上，窃窃私语：“你就是为了这个？”他对着态度僵硬的两个人抬了抬下巴。
九重鹰微微弯腰侧头，“控球后卫和中锋打1v1，就像是黑子想不开和青峰打1v1一样离谱。”他低声回答，停顿一瞬。“而且，篮球又不是只靠一个人就能做好的运动。”
“……嗯。”
“你出院以来我们也没怎么一起打过球。”他不再去看八本木雀见，声音却愈发低沉，“……有点想接你的传球了。”
八本木雀见垂下眼，笑了笑，“好。”
有些事并不需要再三重复，也无需再多说。九重鹰在拿到最后一年的冠军后消失，那时他就是跑到了医院，拜托八本木夫人将自己的奖牌和奖杯转交给雀见，却被跌跌撞撞爬起来的八本木雀见抱了个满怀。
——“小九，对不起。”
——“没关系。”
两人放松的并肩，不再多说。虹村修造走过来：“准备开始了。”
他们并没有放水，死死的压制着紫原一队，手段残忍到围观的青峰大辉感同身受的打了个激灵。一个人是永远无法战胜一支队伍的。他们在用行动告诉后辈们这个道理——无论是赤司、紫原，还是黄濑和绿间。
刚开始，赤司给紫原的传球还略微僵硬，后者接的也不甘不愿。但在实力强大的对手面前，他们只能勉强合作：毕竟他们谁也不想输。
自己处理不了的球就交给队友，而自己得到的一分不止只是自己得到的一分。
赤司征十郎抓住了一个破绽。他和以往一样果断的截球，而这个位置，只有早已在篮边等待的紫原能投入。
没有交流，甚至两个人的眼神也没有对上，但却莫名感受到他们被这一球联系了起来。紫原接到这不管是时机还是角度都格外舒服的一球，心里还是有些变扭，手上恶狠狠地灌篮。
“赤司。”被他截球成功的前辈有些惊讶，又弯了弯眼睛，他没有回头看被紫原投进去的篮球，“有些东西，比胜利要有意思，对吧？”
赤司喉头干涩。
一声轻叹：“……嗯。”
两队只打五球，很快就结束，比分停留在3:2。但明明紫原一队输了，球馆里的气氛却莫名的轻松起来，再无之前的紧张。
三年级的前辈们很快打算离开，苦哈哈的回教室补习。临走之前，九重鹰回头，看向气闷的紫原：“我还是那句话，打的太烂了，紫原。”
众人：“……”这个时候还要挑衅吗？！
“不过，”他挑了下眉，“最后和赤司的走位配合的不错。”
……
…………
回程的路上三个人挤挤挨挨的共享一把雨伞，最高的九重鹰站在中间举着伞，另外两个人就相当变扭的依偎在他身旁，奇怪的组合引得路过的学生也忍不住投来古怪的目光。所幸从体育馆到教学楼的距离本来就不长，在踏入屋檐下后，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九重鹰将伞扔到空荡荡的伞篓里，身后虹村和八本木小声抱怨，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三人上楼，脚步落在地板上，又很快被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吞没。在拉开门走进教室坐下后，八本木雀见脱掉外套，只留里面的套头衫和衬衣。
“——说起来，”他像是不经意，“小九对那些学弟很上心？”
“嗯，算是。”
九重鹰连回答都要说的模棱两可，但也承认了这点。他把卷子推向八本木雀见，又拍掉虹村修造想要偷偷摸手机的手，“总觉得，”他顿了顿，像是也在寻找一个理由，“没办法丢下他们不管。”
至少，他可以在他们要踏进岔路的时候拉他们一把。
这样的想法不必宣之于口，八本木雀见拖着声音哦了一声，也没再追问，转而道：“我要去读井闼山，修造要去美国——那你呢？你打算去哪所学校？”
“反正这家伙根本不愁这个吧。”虹村修造痛苦的盯着眼前的词典，“不是有很多高校都给他发了免考的特招邀请——虽然他自己也能考上。”
九重鹰转着笔，“这个嘛。”他沉吟片刻，“我可能不会继续在东京读书了。”
两人皆是一愣：“诶？为什么？”
这番考量纵使有他不太想接受那些要求他高中带领学校篮球部参加比赛的特招，不过更多的——
“我要毁个约。”他含糊地说，有些无奈的眯了眯眼，“高中的话，大概会回宫城。”
“怎么这副表情？”目光聚拢，九重鹰笑起来，“又不是再也见不了面。”
“你们两个还能见面。”虹村修造说，“我要漂洋过海诶！那么那么远！”他平日大大咧咧，此时像是随口抱怨，又像是夹杂了恐惧和认真在里面，“说不定还会忘记彼此的脸！”
各奔东西的含义就在于此。人的记忆能持续多久？有多少人因为分别而将过去的同伴忘却。因此所诞生不安也无可厚非。他看着两位好友，声音比窗外的雨声更加清晰。
“那么。”
他却突然想起从前还在青叶城的时候曾经看到过的启明星。
明亮、耀眼、热烈。
“——只要一直看着就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