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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决战 你我之间无关对错,只有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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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 江晚吟正坐在马车里,被朝着相反的方向送走。

从中药到一个关卡一个关卡的出城,昏昏沉沉两三个时辰, 等药效退了, 她勉力睁开眼时,不远处已经看的见城门。

赫然几个朱笔挥就的“绥州城”字眼, 直刺的她眼疼。

江晚吟揉了揉眉心, 一醒来立即叫住赶车的护卫:“停车!我要回去。”

“江娘子,已经快进城了,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护卫并不肯答应。

江晚吟猛地掀开帘子, 这才发现早已日上中天。

再回望, 只见远处的巴山上间或望得见几缕黑烟,必定是已经打起来了。

头昏昏的,江晚吟眉心直跳,不知为何,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不可, 我必须回去。”

江晚吟说着便要跳车。

“江娘子!”那驾车的护卫赶紧勒马,一激动, 忽然重重咳了一声。

江晚吟抓着帘子的手一顿,警惕地抬头:“你怎么了?”

“没……咳咳……没什么。”

那护卫赶紧回应,说话时又接连咳了起来,咳的面色涨红。

像极了染上疫病的样子。

江晚吟略通医术,瞧了眼他的样子,开口道:“把手伸出来,我替你诊诊。”

“您是说,我可能……”那护卫大惊。

“你莫慌,我只是看看。”江晚吟探身出去。

那护卫只得将袖子捋起来。

细细诊治后, 江晚吟眼皮一跳,缓缓收了手:“的确是。”

那护卫瞬间面色惨白:“明明,我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娘子,我并非蓄意接近你,我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晓。”江晚吟安抚道,“此事不怪你,发病只是瞬间的事,谁也不知自己是否染上了,只是……”

她望了眼不远处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又看了眼在城外放纸鸢的幼童,缓缓叹了口气:“只是你病了,我们同乘一车,相处数个时辰,我大约也逃不过,此时我们若是进城,恐是会将时疫传开。”

陆缙决意封山独自领兵攻山,就是希望遏制住时疫。

她不能毁了他竭力想维护的一切。

江晚吟并未犹豫:“掉头吧,如今咱们绝不能进城。”

“可将军吩咐过务必要把您送出去!”那护卫仍是纠结。

“你不必管,出了事皆由我承担。”

江晚吟一句话直接打断。

不得不说,人同人相处久了,难免会沾染上一些习性。

江晚吟此时抿着唇的样子,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陆缙。

护卫瞬间噤声。

且五千将士们都自愿封死在巴山,他们不能让这一切功亏一篑。

那护卫思忖片刻,一咬牙,还是折了回去:“好。”

于是马车又掉了头,按照江晚吟吩咐的向巴山驶去。

***

巴山的山间平地上

自打裴时序抛出条件后,山上诡异的静默下来,只余山风拂动旌旗猎猎的声响,吹的枯瘦的树枝吱嘎作响。

不得不说,用一个人的命,来换取五千人的命,的确是桩划算的买卖。

这世道便是如此,无底线的人活的最轻松,有坚守的人反会被拖累。

正静默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咳了一声,瞬间引得所有人支了耳,警惕的相互审视。

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又惹得裴时序轻笑了下。

人性啊,果然最是虚伪,见利忘义。

“不动手么?”他指腹摩挲了下碧玉瓷瓶,看向那群黑甲军,“这药,可只剩下一瓶了。”

眼底微微眯着,凉薄又讥讽。

陆缙只是岿然地站着,动也未动,许久,他忽地笑了一下。

说不出是怜悯,还是悲哀。

“你笑什么?”

裴时序唇角微僵。

他话音刚落。

人群里,赵监军忽然也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极其粗犷。

埋伏在山林里的绥州军们也跟着捧腹大笑,笑的木叶簌簌的震落。

裴时序眉眼又浮起一股冷意。

“你们又笑什么?”

“自然是因你可笑!”赵监军横眉倒竖,他提刀环视了一圈,扬着声音,“你当真以为我们怕死么?实话同你说,山脚的大营早已封死,今日上山,我们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也只有你们这群贪生怕死的逆贼,才以己度人,觉得所有人都同你们一样是鼠辈罢了!”

“如此说来,你不可笑么!你岂是可笑,你实在可悲!”

正是午后,春光灿烂,晴阳覆雪,甲胄上的护心镜一照,亮光直刺人眼。

裴时序双眼被灼的生疼,他伸手挡了下,再缓缓拿开,脸上无波无澜,只说:“是么,说起来反是我低估了你们?”

他微微眯着眼,似乎在思索。

片刻,又勾勾唇:“不过也无所谓,你们真心赴死也好,假意也罢,总之上了山,今日都是一个死。”

说罢,他瞥了眼几间封的极紧,偶遇簌簌响动的竹屋,一脸胜券在握。

陆缙敏锐地随他看了一眼,眉心微皱。

意识到裴时序大约还留了后手。

于是不着意的抬了下手,命后面的人暂时往后撤。

此时,从山底下飞奔来的吴都护忽然凑过来,朝他耳语一句,陆缙敛了眼神,头也未回,只动了动唇:“抓人要紧,这里有我拖延时间。”

吴都护应了声是,随后便悄悄从林后带着一队人出去。

一切布置的悄无声息。

陆缙神色如常,看向裴时序:“你好似十分恨我。”

“我不该恨么?”裴时序面无表情。

“为了你母亲?”陆缙抬眼。

“原来你没忘记。”裴时序眯着眼,“她是被你逼走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带着一个多病的幼子,要如何在这世道活下去?你早在送衣服过去的时候,就已经料到了她的结局了吧?”

陆缙负着手,并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道:“一切皆是她自己的选择。”

“选择?”裴时序顿时戾气横生,“分明是你们!先是逼她做外室,然后又将她赶走,她何曾有过选择?”

“这么说来你母亲无过?可若不是她,我兄长岂会早逝?”

“这分明是意外!”

“既是意外,你又为何将你母亲的命怪在国公府头上?”

“你……”

裴时序瞬间面容铁青。

须臾,他又坐回去,唇角勾起一抹讥笑:“你们这种人,高高在上惯了,怎会知晓一个孤女的无奈,怎会明白颠沛流离的苦?你又如何能想到,这世上竟会有人连葬母的两贯钱也出不起,需要在寒冬腊月,跪在街头像畜生一样卖身葬母被人随意挑选?”

“你不是我,又如何知道我不知?”许久,陆缙缓缓负手,“这些年,我所经受的未必比你少。”

有的人远在天边,却无时无刻不被记挂着,有的人近在眼前,却比站在天边还远,永远分不到一丝眼神。

陆缙望着正午的日光,忽地想起了一些刻意尘封的回忆。

十五岁那年中举,旁人都夸他是天纵英才,他将消息告诉陆骥的时候,陆骥只低不可闻的说了一句不知道三郎能不能读书,然后在别院住了一整晚。

第一次随军出征也是,他击退了一支伏兵,带着一身的伤回来,陆骥看着他浑身的伤,却在忧心另一个儿子这些年会不会也是遍体鳞伤。

太多,太多……

以至于到后来,即便受了伤,他也从不与陆骥说。

因为他知道,陆骥每每透过他,眼底看的都是另一个人。

他又何必,一次次自讨无趣?

“这些年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深受折磨,天底下,如你这般遭遇的人也不止一个,但并非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将自己所受的苦全部归咎别人,十倍百倍的报复回去,如你这般,你同那些人又有何异?你不过是私心作祟,自己受了苦,也要将旁人拉下水罢了!”

陆缙目光凛冽,一句话直接道破裴时序心底最隐秘之处。

裴时序攥着瓷瓶的手骤然收紧,几乎要将瓶身捏碎。

他掀了下眼帘:“贵人说话果然帮着贵人,你怎知旁人不怨?否则,这天底下为何还会有如此多蠢钝的贱民,为了一点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来世,便抢破头的将自己都塞不饱牙缝的东西献出来?他们不过是逆来顺受惯了,不知也不敢去争罢了!我只是给了他们一个机会,没有我,也会有旁人,你如此不痛不痒,不就是仗着你的出身?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从未被人踩在脚底,倘若皇帝倒了,你这个公主之子,天子近臣,还能如此高高在上么?”

“你怎知我没有?”陆缙也扬了声音,“我当年并未以国公府世子之名参军,恃强凌弱,抢夺军功,你经受的,未必有我多。治乱兴衰,循环不已,此理我比你知之更深。”

“然天下之事,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如今远不到政怠宦成的地步,亦不是人亡政息,民不聊生。所以,你何来替天行道,天下人又需你相替么,你替的究竟是道,还是一己私欲?你不过是乘了水患的东风,纠集了一群乌合之众,投机取巧罢了。即便杀了张家的侯,时候未到,你捧上的不过是个李家的侯,又何谈公义?”

一番话说下来,裴时序双臂环胸,支着下颌,缓缓笑了下:“……有趣。”

旁人都说他凉薄,但依他看,他这个所谓的兄长骨子里未必比他赤诚。

他不过是看的太透,无意折腾罢了。

换成是大争之世,他怕才是那个野心勃勃,逐鹿中原的枭雄。

但再看透又能如何?

杀母之仇,夺妻之恨,他们不共戴天,今日必是你死我活。

裴时序烦躁地摁摁眼眶,只冷声道:“走到今日这一步,你我之间早已无关对错,只有死活。”

说罢,他回头,厉声吩咐黄四:“开门!”

黄四立马会意,用禅杖将竹门直接撬开。

一见光,霎时,屋子里涌出一群发了狂的野兽物,眼小鼻尖,耳壳短圆,黑白相间,前爪粗硬有力,体型粗实肥大,一见到人群,便像发了疯一般唤叫着冲过去。

“这是何物?”

“……好似是野獾。”

“等等,他们好似被喂了毒,会袭人!”

“剑盾兵!”

陆缙眉头一皱,立即吩咐持盾的人上前抵着,领着人暂时往后,“先撤!”

然这群野獾有数百之众,大约是被饿久了,逢人便咬,身形又小,几乎是飞窜过去,完全防不胜防,一波又一波,扑杀都来不及。

一旦被抓到,一整个胳膊都要被扯下来。

咬上一口,更是会生生撕下一大口血肉。

一时间,山林里尽是呼嚎和惨叫。

若仅是如此也便罢了,裴时序却只是摇着头啧啧地笑:“小心点,被这东西咬伤,可不止是皮外伤。”

说罢,被咬中的士卒顿时遍体生热。

陆缙看了一眼那野獾的状况,略一思索,顿时明白过来。

“这东西会传瘟疫,小心!”

“猜的不错。”裴时序微微抬着下颌。

此次的时疫来自于数年前的绥州大疫,这种疫病便是最先由野獾传出。

红莲教一贯隐于巴山老林之中,裴时序也是偶然因此得到了染病的野獾。

当年,母亲病死的事他一直耿耿于怀,便一直暗中饲养野獾,寻找破解之法。

也是近来,他方找出解药之法,正好,此时又被陆缙围困,他便干脆不死不休,畜养了一大批野獾,又传给那个俘虏,刻意将人放归。

可人传人到底还是弱了些,被野獾直接撕咬后的人,会迅速发病。

“多说无益,你们也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裴时序白衣猎猎,站在高处微微笑。

但畜生就是畜生,发起疯来哪里管是红莲教义军还是绥州军,见人便咬。

不少系着红巾的义军也呼号一片,一边拿刀乱砍,一边恳求裴时序住手。

“教首,勿要再放出来了,我们自己人也受不住了!”

“教首!”

一声声声嘶力竭。

裴时序却恍若未闻,并不理会。

一时间,山上叫骂声一片,三个竹舍一打开,野獾顿时泛滥成灾,人一旦跌倒,立马便会被蜂拥而上啃咬。

不多时,灌丛间溅着血,雪面上也横着断肢残臂和被劈成两半的野獾。

局面暂时失控,陆缙迅速命人后退:“先撤!”

然这时,那群野獾见了血,愈发被激起兽性,疯了一般扑上去,牙齿锋利,身形又灵活,即便是持盾列阵也难以完全抵挡。

赵监军猝不及防,腿上被利齿穿透,生生撕下一块肉,痛的大叫。

陆缙闻声迅速一剑劈下去,将那野獾从他腿上扯开,紧接着将人扶起:“走!”

然他一转身,后背却露了出来。

一只野獾瞄准了他后颈,张着口飞扑上去。

“将军小心!”

赵监军大叫一声。

陆缙立即回头,此时已经来不及了,那野獾近在眼前,张着大口,扑面一股腥臭之气,连森森的白牙都看的清。

然而就在那野獾即将咬住的时候,一个揉黄衫子忽然扑了上来,生生的用手臂挡住。

只听“刺啦”一声衣裙被撕破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女子的痛吟。

陆缙和裴时序同时失声。

“阿吟!” .w.com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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