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削铁如泥的薄刃映照出廊外雨幕, 寒芒锐利森冷。
不过瞬息,钦玉便来到贺兰敏身后,杀气铺天盖地。
他面容遍布阴霾, 嘴唇带笑, 手执刀刃,朝贺兰敏刺去。
贺兰敏自然是感受到钦玉的杀气,十分危险。
两人是师兄弟,虽几年未见,但对对方的杀意与招式还是十分熟悉的。
两个人毕竟较量了那么多回,每次皆犹如生死之战。
贺兰敏反应力很强, 身手敏捷,从常理来讲,避开钦玉这一击当然不是难事。
然而,他考虑在他身旁的元绿姝, 贺兰敏担心此刻不理智的钦玉会误伤到元绿姝。
贺兰敏思考的瞬间,一把推开元绿姝。
也就导致贺兰敏无法完全躲避这一击。
最后因为贺兰敏闪躲不够及时——
素服被豁开一道口子, 一截料子落下来, 随后被飘零而来的雨淋湿。
同时,他背上出现一道横列的伤口, 鲜血迸出, 如雨夜划过的长长水痕。
贺兰敏受了伤。
“反应不错啊, 贺兰迟砚。”钦玉把玩匕首, 笑着打量匕首上的流淌的血。
血不多, 可足够浸染一半刀身,在刀尖汇聚成一滴血珠。
“你真该死。”语含肃杀。
说罢钦玉再度扬起薄刃。
宫里不可私自带刀剑, 贺兰敏自然不例外, 而钦玉作为新帝, 没有这项限制,或者说,钦玉还是禹王的时候,这项规定对他而言不过是摆设。
贺兰敏赤手空拳与钦玉打起来了。
另厢,元绿姝被贺兰敏推开,倒退好多步才稳住脚步,而后她又怕被波及,趋利避害再往后退去,侧身躲在廊柱旁。
元绿姝捂了捂心口,平复情绪。
元绿姝私心认为贺兰敏胜算较小。
但很快元绿姝的想法便发生变化。
贺兰敏与钦玉从廊道打到雨下,风雨嚣张无情,场面激烈。
从元绿姝的角度,只见瓢泼大雨之下的两人打得难舍难分,周围雨花不断纷飞迸溅,被两人周身凛然杀气震成破碎雨丝。
雨丝成雾,迷人眼,元绿姝视线渐渐模糊,只见差不多高的两人身形轮廓,他们慢慢藏匿在雨夜之中。
只听到阵阵不停的动静,捣弄风雨。
“啪嗒啪嗒!”雨打在两人身上的声音十分响。
肉.体搏斗的声响隐在其中。
贺兰敏,原来身手这么好吗?
她果真对贺兰敏还是不了解,贺兰敏对她隐瞒了不少事,不过她也没兴趣知道。
元绿姝淡定自若地围观这场斗殴。
她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钦玉与贺兰敏这场见血的搏斗是因她而起。
元绿姝隐在漆柱下,旁边即是密密雨帘,耳畔是动听雨声,有肆意的斜雨落下来。
元绿姝的脸沾上雨花,漂亮的眸子像浸进春水里,清眸流盼,似含情凝睇。
她的细眉、睫毛、鼻尖、嘴唇也不可豁免,皆流淌着凉丝丝的水珠,肤色很白,白得溢出剔透水光。
明明眼睛清澈有神,元绿姝的气质却呈现一种破碎、凄美与孤独。
同时,带着春寒的雨水浸湿元绿姝的素服,看不见的冷意蔓延而下,直至元绿姝肌肤之下,仿佛要冻住她的骨头。
天是黑的,也是冷的。
身体也凉。
元绿姝的心却是热乎乎的。
为什么?
因为元绿姝感到喜悦。
她只是想试试,便稍微践行了一下......谁想会得到这个结果。
虽说过程惊险,但是元绿姝久违地感觉到快意。
元绿姝厌恶贺兰敏,也反感姜钦玉。
她谁都不要,谁都不喜欢,也不想和谁走。
她自己有腿。
过了一会儿,元绿姝发觉雨雾中有一道身影渐渐处于下风,紧接着就有血腥味闯进元绿姝鼻息间。
借着光,元绿姝犹似看到了血色的雨雾,她心里微惊。
她想,不管是谁,皆为活该。
就在这时,有好几个禁卫拿着宫灯过来。
“殿下!”一见到元绿姝,他们就喊道。
“魏公公派你们过来的?”
“是,殿下,你没事吧?”
元绿姝“嗯”一声。
禁卫们找到人,心一落遂察觉雨中缠斗人影,本来想训斥,可观元绿姝,又问:“殿下,这是......”
元绿姝摇头,“你们先不要管。”
也在这时,魏匡美带着内侍急急忙忙过来,“殿下,您去哪了,有哪里受伤了?”
元绿姝现在可是宫里的活祖宗,无缘无故失踪是魏匡美的失职与疏忽。
魏匡美在管琴韵葬礼的事,是以就派了禁卫去跟着元绿姝。
元绿姝有钦昀亲自建立的亲军控鹤卫保护,魏匡美放了心。
只是钦玉武功高强,又贼胆包天,加上钦玉的手下都不是吃素的,来去无踪就在禁卫眼皮子底下将元绿姝给掳走了。
元绿姝:“我无碍。”
魏匡美上上下下端详元绿姝,的的确确是毫发无伤,魏匡美这才放松,笑盈盈唤来内侍。
内侍端上漆盘,上面是一件厚厚的披风。
魏匡美拿下披风给元绿姝穿上,然后道:“殿下切记身子。”
“有劳魏公公了。”元绿姝道。
魏匡美问:“到底是谁......”
元绿姝:“魏公公看那边。”
魏匡美眯着眼睛随元绿姝手指的方向望去,他依稀瞧见在大雨中有两个人在缠斗。
魏匡美眼神不好,只觉有几分熟悉,谁有这么大的狗胆敢在国丧期间私斗?
元绿姝:“是禹王和贺兰员外郎。”
意料之内。
但魏匡美还是惊了。
“他们怎么会——”魏匡美想到了答案,当是因为这位新晋的太后殿下吗?
元绿姝倚在柱上,轻声吩咐道:“魏公公,你叫他们莫要再打了,要是被人知晓,还不知有多少闲言碎语,悠悠众口难堵。”
“奴婢遵旨。”魏匡美招了在座所有禁卫,然后奔赴雨中,去拉架。
不久,倾尽几人之力再加上元绿姝最后施舍似的开口:“够了。”
钦玉眼眸中的血色褪去,方才收了手。
斗止。
钦玉踏回廊庑,除去全身湿透,衣摆滴着水外没什么伤,似乎是发泄郁火,他面上杀意消散不少。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用湿透的袖口擦拭自己的薄刃。
刃上没有血迹,因为都被雨水冲刷干净。
在火光照耀下,钦玉的手骨相分明,冷白的手背透出如玉光泽,而他手中刀更是泛出凌厉冰冷的光。
而松兰之姿的贺兰敏终究是显出几分狼狈,他捂住了自己的腰间,指缝溢出鲜血。
显然,他被刺中了。
魏匡美等人后来跟上。
钦玉擦干净刀,就抬头,当着元绿姝的面伸出猩红的舌头,不顾刀刃锋利,轻轻在短刃上舔过,留下一道水痕。
猩红与薄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紧接着,他转动刀柄,把薄刃抵在自己下巴上,忽地头顶有雨水滑下来,在他脸上蜿蜒蠕动。
雨水好像变成了带颜色的冰冷血水,与钦玉完美吻合。
钦玉望着元绿姝,继而咧开嘴角笑起来,唇瓣润泽,笑容嗜血艳冶。
钦玉动唇,没有声音,是唇语。
“姐姐,是孤赢了。”
他愉悦地眯眼。
元绿姝表面神色如常,却不知为何,心里却是突然一跳,莫名其妙懂了钦玉的唇语。
她像是被看得心虚一般,仓促地移开视线。
魏匡美:“大王,您现下还未登基,行事还是收敛些好,要是此事被朝臣知晓,少不了——”
钦玉阴恻恻打断他:“怎么,你有意见?”
“奴婢不敢。”魏匡美识时务躬身。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责孤了?孤想杀就杀,容不得你们说三道四。”
魏匡美以及一众禁卫皆跪地,“大、陛下息怒!”
钦玉心念一转,看着站着的贺兰敏,又道:“孤是圣人,而贺兰迟砚为臣子,孤要杀他,他只能受着,可是他竟然敢反抗,所以现在立即把犯上的贺兰迟、不对,是贺兰敏抓进刑狱,择日——”
元绿姝插话道:“王、陛下三思,魏公公,先让禁卫带贺兰员外郎下去,给他安排一个太医,待伤好了再问责不迟。”
况且适才钦玉那副杀气凛凛的模样,若贺兰敏不躲不斗,只怕早就脑袋分家了。
对于钦玉的话,贺兰敏还算镇定,他适才不辩解是因为他懊恼于有些不敌钦玉,还是在元绿姝面前,这叫他情何以堪?
等回神,听元绿姝此话,贺兰敏朗声:“多谢太后殿下。”
钦玉不乐意了,他正要开口,突然有一个禁卫过来,他跪地呈上急报:“陛下,边疆有急报!”
“什么?”钦玉拿信打开。
信上大致是说安西节度使遽然暴毙,突厥撕破条例,与吐蕃狼狈为奸,大举进攻,现已攻占西北好几座城池,西南那边也受到吐蕃进犯。
西突厥是现在安息都护府管制下的突厥分裂出去的,经过十余年韬光养晦,兵马壮大,但在钦玉的震慑下,他们又和大邺签订了和平条例。
可是现在西突厥又出尔反尔!
西突厥抓得一手好时机,钦昀驾崩,钦玉回长安,安西节度使死因蹊跷,西北群龙无首,肯定混乱。
一切皆是有备而来,是专门挑的好时机。
他们是断定现在是国丧,就没人出来收拾他们吧!
简直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们是嫌脑袋不够吗?”钦玉捏了信,不由哂笑,西突厥非要这个节骨眼上给他添乱?
据说领兵的还是哥舒魏,钦玉听到昔日手下败将做了统帅,不禁笑掉大牙。
“出什么事了?”元绿姝问。
钦玉把信给了元绿姝。
“一群废物。”也不知钦玉是在骂谁。
元绿殊没想到钦玉会直接把信给她看,她接下后,快速阅完,遂怔住。
西北怎么突然就战火纷飞,突厥铁骑兵临城下了?
西北出事,钦玉去边疆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钦玉好战,骨子里是渴望鲜血的,加之西北事态紧急,是以也顾不上召集朝臣商议。
钦玉看不上朝中的几个将军,就挑了他手下一位得力副将去协助西南,而他与元绿姝匆匆告别,交付监国大权后,便直接带着亲兵铁骑连夜启程,赶赴西北御敌。
正好钦玉还是不爽,可以拿突厥出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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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祯帝驾崩,禹王姜钦玉即位,时逢国丧,又皇权更迭,长安正是混乱的时候,多的是人浑水摸鱼,心怀鬼胎,谋策大事。
而今钦玉率领铁骑穿过灞桥赶赴西北,更是叫长安风云骤变,暗流涌动。
钦玉一走,监国的重任就落在元绿姝手中。
刚开始,元绿姝是手足无措,后来好了点。
幸而有过去看折子的经历,加上有宰相以及三省阁老的辅佐,总之,元绿姝是扛下来了。
对于朝中一些异议,元绿姝没有理会,可若是关于她太后监国的非议越来越多,元绿姝才会出面。
主要是元绿姝紧张不安,还有疲倦。
到底是个女子,元绿姝被困深宫多年,鲜少与人打交道,是以,元绿姝不得不在接见臣子时面无表情,保证自己身为太后的威严,在臣子心里积威。
如此,才没有人敢随意看轻她,不把她的话放在眼里。
同时,也好在是国丧期间,没有正式早朝,这样一来,大大减轻了元绿姝的负担。
她监国,算得上是临危受命,或者说是钦玉不顾她的意思强行把胆子甩到她身上了。
等终于空出闲暇时,元绿姝才有精力去找太皇太后商议,她想接回姜厌,当然,如果姜厌不同意,她不会强求。
钦昀刚驾崩时,姜厌之所以未出现,是因姜厌生了病,前几日病才好了。
她听说太皇太后已经将病好的姜厌接过来。
姜厌作为钦昀唯一的血脉,肯定也是要吊丧的。
这两年多来,元绿姝的妹妹已经嫁给一个在潭州的好郎君,周氏也有人照顾,有元若菱尽孝,日子过得和美。
元绿姝安心了。
周氏唯一不放心的就是远在长安的元绿姝。
母女两个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好在两人还有信件往来,不至于断了所有联系。
这还是元绿姝求来的。
如今,元绿姝得知姜厌患病后,自责不已,对姜厌愧疚达到顶峰,几年过去了,她也不再是从前那个不喜欢姜厌、不待见姜厌的人了,心境有变化。
只是元绿姝还是举棋不定,要不要接回姜厌?毕竟她与姜厌鲜少见面,感情不深。
只到知道姜厌生病,元绿姝这才坚定落内心的想法。
元绿姝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
为人母的爱是迟来的,弥补也是迟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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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中,西北那边打了快一个月,传来捷报,在钦玉带领下,大邺铁骑又从突厥手中夺回两座城池。
元绿殊看完捷报,也是稍微落了心,她只希望战争早点结束,否则,苦的只有黎明百姓。
出殡的日子快到了。
夜里,元绿姝看完书,捂了捂心口,近来总是心神不宁,怪载。
难道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就在这时,元绿姝记起与太皇太后的事,遂歇了心思,换好衣,带上宫婢,朝蓬莱殿去。
禁卫跟着。
今夜她先去看看姜厌。
姜厌也三岁多了。
不久,元绿姝下了御辇。
来到蓬莱殿前,元绿姝提了提自己的精神,谁料进去时,后颈突然一痛。